大暑

2019-11-13 13:22李晓东
山东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马兰花丈夫

李晓东

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大也。斗指丙为大暑,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事后回想起来,7月22日那一天的所有,其实都不是巧合。仔细推算,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节点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丝丝紧凑。

按照惯例,李少君凌晨五点就应该出门。她当公交司机将近二十个年头了,寒暑交替,四季轮回,十米车厢几乎就是她全部的生活空间,她在车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要长。有时候,她甚至感觉,车厢比家更让她安心和亲切。

公交司机分三班倒,早班、下午班、全天班,这三个班是三天一轮次。早班,凌晨五点出门,发早上最早的几班车,十二点下班。至于午饭时间,那就要看司机住家的远近了。下午班,早上十点就要吃饭,十一点到场站,等候早班车辆交接。正常班次要开到七点多回停车场,到家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八点以后。全天班,早上五点出门,一般在六点开始发车,到中午十一点多结束,吃饭加休息,半小时左右,每三天一轮次,每月能休一天。

李少君这些年上的全天班越来越多了,车队里的司机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像她,儿子两年前去了省城上学,父母在老家农村和哥嫂一起过。至于丈夫,十多年前就成别人的新郎了,所以,李少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有人想换班,都会找她,李少君也是来者不拒,当然,这也为她赚足了人缘,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敦实健硕的大姐。大姐,是李少君被固定下来的称谓,车队里,不论男女,不分长幼,都唤她大姐,她也总是乐呵呵脆生生地应一声。

所有被日子捋顺了的,7月22日这一天,都像朝着反方向用刀背刮起来的鱼鳞,一片一片支棱着,怎么看怎么不服帖。

先是出门的时间,比往常整整推迟了半个小时。都怪自己昨夜贪凉,多吃了半个西瓜,而且是刚刚冰镇过的。昨天正是例假的第二天,量本来就大,加上这两年已经有了更年期症状,经常淋漓不尽,忌口那是必须的。可是,昨晚汗流浃背一进门,看一眼桌上的温度计,竟然有三十一度,立时后背上的热汗就加厚了一层,身子轰然燥热,恨不得立马浸到凉水里。半个西瓜下肚的结果是,一夜腹泻,跑了几趟厕所,折腾到凌晨三点多,迷迷糊糊睡去,一睁眼,已经五点半了。

从早上出门时间推迟半个小时开始,所有本该在这个节点遇到的人都推迟到了下一个节点,于是,本不该在这个节点发生的事情也就阴差阳错都让她摊上了。

李少君坐在医院里,不无懊恼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天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现在是7月22日的傍晚时分,医院里依然人满为患,那个叫王珍珍的女乘客已经进了手术室,她的丈夫闷声不响坐在李少君对面的长椅上。中间过道里人来人往,让李少君没有办法很流畅地看到王珍珍丈夫的脸。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空隙,李少君紧张地瞥一眼那人,他厚厚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表情很严肃,李少君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急刹车,李少君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个妆容精致体态优雅的女人名叫王珍珍,更不可能和她的丈夫莫名其妙坐在充满来苏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

李少君从挎包里掏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水已经放凉了。说是保温杯,其实不过是一个玻璃罐头瓶,外面套了一层手工编织的牛筋套子。这个杯子跟随她快二十年了,在当下,算得上不折不扣的老古董了。家里闲置了好几个新式的保温杯,有车队发的,运管所工会发的,还有人送的,但是李少君还是习惯用这个大肚子罐头瓶。手编的牛筋套子原本是红黄蓝相间,在长年的摩挲中,在手心汗液体温的浸润里,那个套子的各种颜色早已模糊了界线。镂花图案中,红的就是蓝的,蓝的就是黄的,没有过渡,没有渐变,但又含蓄自然,毫无违和感。

说起来,给李少君手编这个套子的女人,事后成了她丈夫的新娘子。事情刚刚发生后的几年,李少君每每握着杯子,眼前就浮现出肖晓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她的手就下意识地狠狠攥着,如同攥住了肖晓,用力,再用力,直到手指酸麻,她才慢慢放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紧攥肖晓的欲望不翼而飞,杯子就是杯子,套子就是套子,好比她身上的工作服,工牌号,手上的白手套,都成为她的固定标配,少一样都不行。

除了李少君,没有人知道,她每天不离手的杯子上,烙刻着她前半生的爱恨情仇。当然,用爱恨情仇这个词,似乎有些矫情,那都是电视剧里常用的,生活中,有哪一个普通人的日子能和爱恨情仇扯上关系呢?再深的伤口,在时间的流逝中,都会变得不痛不痒。再恨的人,在光阴的碾压中,都会变得无关紧要。李少君就是这样。

肖晓当时是她的售票员,小姑娘刚刚参加工作,清爽利落,就像一株才要抽穗的五月新麦,通体阳光。李少君很喜欢这个搭档,有时候收工了,肖晓就随她去家里蹭饭。丈夫是机关干部,上下班时间都很规律,所以,李少君一回家,总有热菜热饭等着。肖晓对丈夫做的鱼香肉丝情有独钟,不知不觉中,饭桌上每天必有这道菜。

如果不是丈夫主动和她摊牌,李少君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肖晓和丈夫的私情。她的大而化之让她忽略了所有男女之间的细节,在肖晓与丈夫的关系上是这样,在她与丈夫的关系上也是如此。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丈夫,也许早就伸出细腻的触角,章鱼一样笼住了肖晓。

丈夫坦白之后,李少君说,谢谢你能告诉我实情,而不是千方百计地隐瞒和欺骗,这是真话。李少君可以锣对锣鼓对鼓地离婚,但是不愿意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

肖晓做不到李少君的坦然,她很快就调离了车队,从此,丈夫和肖晓就永远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电话响了,李少君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迟疑了一下,接了。对方是个沙哑的女声,语速飞快,情绪激动,三言两语间,李少君明白了,她就是今天在马路上横空出世急转弯窜出来的电动车车主,她自我介绍说名叫马兰花。

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李少君脑子里蓦然想起这首儿歌,似乎是她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她的心不在焉让马兰花更加激动,她提高音量,因为沙哑,气管像是被堵塞的风箱,刺啦刺啦的,叫人听得替她着急。

李少君起身走到走廊尽头一处窗口前,马兰花的声音听起来平顺了些。那样一个清清瘦瘦的年轻女人,却有这样一副破嗓子,李少君暗暗惋惜。马兰花的意思是:我和你的公交车擦肩而过,你几乎撞着了我,按理说应该是我找你的麻烦才对,算你运气好,我这个人好说话,你没撞着我,我也不追究你,咱俩各走各的路就是,凭什么交警就扣了我的电动车?李少君说,你骑电动车,应该懂起码的交通规则,交警扣你的车,是因为责任全在于你。你在直行道上突然一个急转弯,要不是我紧急刹车,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

马兰花说,咋?你的意思,我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没把我撞进医院?李少君说,感谢谈不上,至少你应该庆幸,庆幸现在躺在医院的不是你。马兰花说,那也不是你呀,你不是也好好的吗?李少君说,咱俩是好好的,可是,有一个乘客撞成了重伤,现在正做手术呢。马兰花语塞片刻,很快又说,是你开的车,又不是我开的车。李少君感觉搅不清楚了,她想尽快结束对话,就问马兰花究竟是啥意思?

马兰花气呼呼地说,我一个打工的,买电动车的钱还没还清呢,现在电动车被没收了,早上上班迟到还被老板扣了工钱,你说我冤不冤?李少君叹了口气说,电动车没收了,你也不该找我啊,你就等交警的处理结果吧。马兰花突然嘤嘤哭了,断断续续说着狠话:算了,电动车我也不要了,他交警叫我我也不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孩子孩子病着,男人男人没了,他爸还瘫在炕上也得我养活,我上辈子到底欠了谁的账啊!

李少君也没想到,和马兰花居然聊了那么长时间。马兰花家在农村,男人前些年去内蒙古打工,半夜三更不明不白死在大街上,至今是个悬案。一个女儿,患有先天性心漏症,做了手术,效果不理想,还得定期复查治疗。马兰花说,她的家,就是个无底洞,填进去多少钱都没个声响。她在火锅店打工,每天下班都到凌晨了,昨天晚上接到婆婆电话,说家里又揭不开锅了,公公的哮喘病也犯了。她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实在是挤不出什么钱来,一晚上没有睡着。早上昏昏沉沉骑着电动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李少君开的车撞上了。哦,是差一点撞上了。

马兰花一直哭,李少君一直劝,和早上事发现场两个人的剑拔弩张不同,这一时刻的她们,旁人听起来一定以为是一对朋友或者亲人。当时的李少君,在交警的手势中跳下公交车,一肚子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瘦瘦小小的马兰花,电动车摔倒在脚下,一脸惊恐看着交警和李少君,始终没说一句话。不过,她倒不笨,交警登记李少君的电话号码,她居然一字不差记下了。

通话到最后,马兰花已经唤李少君大姐了,她的声音越发嘶哑:大姐,我求求你了,你是城里人,又是公家人,和交警能说上话,你就帮我求求情呗。千万别罚我钱哪,我哪有钱交罚款啊!李少君让马兰花这一声声大姐叫得,似乎回到了车队的哥们姐们中间,顿时豪气干云,痛痛快快就应下了。

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王珍珍的丈夫也在接电话。他一手捂着嘴,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和谁接头。他干瘦的身子佝偻着,一张窄脸几乎被巴掌全遮住了。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王珍珍被推了出来,李少君赶紧迎上前去,未及开口,王珍珍的丈夫就一把推开了她,自己冲到床边,紧张地俯下身子看着王珍珍。李少君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医生身后,低三下四询问病情。医生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还好,肺部没有损伤,也没有液气胸,只是单纯的肋骨骨折。手术很成功,慢慢静养吧。

王珍珍被送进病房,她丈夫手忙脚乱,李少君上前帮忙,总是被他推搡过去。李少君陪着笑说,医生说了,没啥大问题。话没说完,瘦小的男人弹跳而起,大声说:没啥大问题?我说大姐哎,我老婆可是断了三根肋骨哎!三根哎!换做你试试?莫说三根肋骨,就是伤你一根手指头,你恐怕都不答应吧?哦,你们单位就打发你一个人来啊?你们领导呢?给我们的赔偿呢?护理的人呢?李少君未及应承,王珍珍哭哭啼啼唤道,永强,永强。永强赶紧趴到床边,一手摸着王珍珍的脸蛋,一手像拍襁褓一样拍着被子,王珍珍哭出声来。

李少君觉得自己很多余,想转身出去,又觉不妥,犹豫了一下,她走到床边,俯身对王珍珍说,要不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王珍珍定定地盯着李少君,眼神里在追忆。她的妆容一塌糊涂,浓重的眼影变成了纵横的黑水,将一张脸洇染得五花八门。精心勾勒的唇形也花了,红色溢出了唇边,唇上起了皮,看上去干干的。李少君一阵心软,不由伸出手轻放在王珍珍的身子上,内疚地说,对不起,都怪我。

王珍珍挂着泪珠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开车的大姐吧?不怪你,要不是你反应快,车子肯定就撞到别人了。她这么一说,李少君立时对她好感倍增。永强不乐意了,他沉着脸说,珍珍,你倒是高风亮节,别人没撞着,看看把你摔成什么样了?这事儿,她脱不了干系,这事没完,我要告他们!王珍珍嘤咛一声,撒着娇说,永强,是我自己不好嘛,怪我没抓着扶手,怨不得别人,你不要这样子嘛。永强恶狠狠地转头对李少君说,我要看监控,你休想逃避责任!

李少君直起身子,没有搭话,只是冲王珍珍一笑。王珍珍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回了李少君一个妩媚的笑。

走在河堤上,夏夜的风吹在脸上,李少君身上的燥热慢慢退去。手机叮咚一声,亮屏一看,儿子发来一个谄媚的表情,旁边配了一行字:猪猪没有饭吃啦,给猪猪点饭钱吧。若在平时,李少君定会和儿子互动一番,揶揄也好,叫穷也罢,之后还是得乖乖给儿子转账。可是今天,她没有心思,只是盯着儿子的头像看了几秒,黑了手机。

儿子学习不好,勉强上了一个省城的高职,名义上叫什么学院,其实就是烧钱的地方。各种明目,各种开支,见天要钱,李少君这些年的一点积蓄以雪崩之势迅速坍塌。上全天班可以多拿将近一半的工资,这也是李少君如今天天连轴转的原因。只是,她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儿子花钱的速度。当初丈夫坚持要给儿子抚养费,李少君赌着气坚决不要。现在看来,所有的负气之举其实都是和自己过不去,何苦呢。

唉,李少君叹了一口气。风中挟带着河里的水腥气,让李少君有点反胃,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吃呢,再一回想,其实午饭也没吃啊。

早上事发之后,她就接到单位通知,交了车,全程跟进王珍珍的住院和治疗。至于单位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李少君也顾不上去想。按照先例,她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是泡汤了,至于扣工资,那当然也是躲不掉的,问题只在于扣多扣少。李少君倒吸一口气,心疼猪猪的饭钱。

坐在烧烤摊前,趁着等待的间隙,李少君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几口,浓重的白烟瞬间遮住了她的脸,这是让她心安让她放松的味道。自从丈夫搬离,李少君就学会了抽烟,其实也不需要学,上手就会。据所有见过的人说,李少君抽烟的姿势,就一个字:帅!

曾经有一个每天坐公交的小伙子,偷拍了一张李少君抽烟的照片:朝阳中,李少君微眯着眼睛,唇间吐出淡淡的一缕青烟。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她的半边侧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色。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把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随意搭在扶手一侧,齐耳短发也是阳光的颜色。

小伙子把照片发给李少君,李少君只是一瞟,心就怦怦直跳:天哪,这是她吗?看来,小伙子说她帅,大家都说她帅,真不是假话。小伙子是坐在侧面位置取的景,这就使李少君看上去纤瘦了很多,鼻梁高挺,唇形分明。李少君扭头朝小伙子一笑,说,谢谢。小伙子也冲她一笑,露出白亮亮的牙齿,李少君的心蓦然一暖:这个穿着白衬衫的小伙子,很像二十多年前的丈夫。她甩一甩头发,发动了汽车。抽烟是在始发站等待发车前的几分钟,一旦上路,按照规定,驾驶员是绝不能抽烟的。

什么时候,小伙子不再出现了呢?李少君不无惆怅地想:也许,是他工作调动,乘车线路改变?也许,是他有了私家车,不再坐公交了?也许,是他根本就离开了这个城市?谁知道呢,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就是资本,就意味着他的未来还有多种可能性。而李少君自己,一个四十六岁的女人,有变数,往往反倒意味着麻烦,就像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李少君一直往返于医院和家里。每次去病房,她都不会空着手,水果、牛奶、酸奶之类轮番买。永强永远拉着脸,王珍珍倒很客气,看到李少君手里大包小包的,她总是非常不安,再三道谢,反复说千万不要再买什么东西了。永强是完完全全把李少君当成护工了,支使着李少君跑前跑后干这干那。李少君忙归忙,但是也因此会减轻一些对王珍珍的歉疚。

王珍珍和李少君年纪相仿,说话嗲嗲的,没几天就和李少君说起了体己话。

王珍珍两口子都是上海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当年的上海知青,大半辈子时光奉献给了这个西北小城,退休后双双回到了上海。王珍珍两口子都已经在小城落了户,安了家,也就没有离开小城。他们的女儿很争气,去年考到了上海交大,王珍珍也从企业办了内退,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跳跳舞,唱唱歌,日子过得很悠闲。出事那天早上,她是要乘车去老年大学模特班上形体课的。

这天,正在帮王珍珍擦脸的李少君,听到有人敲门,回头看,永强坐在一侧专心玩手机,李少君甩甩手上的水珠,走过去开了门,三五个人进来了,打头的一个中年男子,戴着黑框眼镜,身穿白衬衫。李少君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永强弹簧一样蹦跶到发着呆的二人中间,两手抓住中年男子的手,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连连说,哎呀哎呀,丁局长,您怎么亲自来啦?这可让我说什么才好。丁局长和蔼可亲地说,你是我们单位的职工,任何人家里有什么事情,我这个当领导的,责无旁贷嘛。大家寒暄着围站在病床旁,王珍珍在众人的围观中一迭声说着感谢的话。

永强冲着李少君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水果拿出来。李少君弯腰从床头柜里取出一袋自己带来的香蕉,一一分发。丁局长接过李少君递来的香蕉,二人四目相接,丁局长一脸狐疑,李少君没有说话。

永强义愤填膺说了事情的经过,众人七嘴八舌,当然都是替他抱不平。丁局长清清嗓子说,这个事情,也不能说是公交公司的错。领导一张口,众人都噤了声。听丁局长客观全面一分析,永强连连点头:局长的水平就是高,看问题就是深刻。王珍珍插了一句,她指着李少君说,这位大姐尽心尽力伺候我好几天了,说真的,像大姐这么好的人,现在可不多见。永强嘴一撇,众人纷纷点头,将目光投向李少君。丁局长的眼神热热的,李少君假装没看见。

探视的人离开后,又留下一大堆营养品,李少君一一把它们归置到床头柜里。王珍珍突然压低嗓门说:大姐,你和丁局长,认识啊?李少君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王珍珍抿嘴一笑,说,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依我看,恐怕你们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吧?李少君头发一甩,半蹲着的身子立直了,满不在乎地说,嗨,那是我儿子他爸!永强张大了嘴巴看着李少君,王珍珍还没明白过来,嘴里念叨着:你儿子他爸?李少君哈哈一笑,说,是我前夫,前丈夫,明白了吧?

现在,李少君成了永强的心理负担,他调动所有神经,密切关注着李少君的动作,尽可能将李少君准备要干的活抢先干了,他的殷勤和诚惶诚恐让李少君很是别扭,他的一脸媚态也让李少君反感,李少君有些不想去医院了。

期间,公交公司的相关领导也来看望了王珍珍,他们对永强夫妇表现出的通情达理给予了高度评价,事态显然是良性的,完全可控的。

王珍珍出院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还需要在家里静养,不过,李少君也就不必天天再去看她。李少君没有想到的是,王珍珍出院的当天晚上,永强就提了礼物登门了。

对于这个干瘪的上海男人,李少君没有多少话可说,永强自己倒会找话题,东拉西扯了大半天。当然,对于丁局长这个关键人物,他只字不提。好不容易捱到他要走了,两个人推推搡搡好一会儿,永强硬是把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留给了李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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