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2019-11-13 14:55
山东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厨师长新加坡老婆

刘 涛

老婆一翻身坐起来,恨恨地说:你在那边肯定不老实了,什么东西!

古小天也翻身坐起来,说:我怎么不老实了?我在那边累死累活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老婆说:两码事,我也没说你没挣钱。你说,你为什么一回来就不行了?上次回来也这个熊样,我不得不怀疑!

我在那边真的很老实,古小天说,你想想,一个破厨师,哪个女人理你?再说,干那种事得花钱吧?我一个月挣多少钱你很清楚,除了买点洗漱用品,少过一分吗?

老婆哼了一声,穿上内裤,下了床,屁股一扭一扭走出卧室,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那边传来哗哗的冲水声。

古小天躺在床上,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边,早晨醒来和晚上睡前,稍一想入非非,下体就膨胀得像根铁棍,很长时间消不了,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软皮蛋了?任老婆怎么撩拨就是不中用。上一次也是,在飞机上他就心急火燎地想快点到家,和老婆儿子分别半年多了,想儿子,更想老婆。一个刚过四十岁的男人,半年多没接触过女人,那种煎熬,语言无法形容!到了家,老婆鱼啊肉啊做了一桌,几瓶啤酒下肚,就去了卫生间洗澡。他这么早洗澡,是为了上床眯一小觉,恢复体力。等他醒来,天已大黑,儿子睡了,老婆也洗漱完毕上了床。他一把抱过老婆,动作急促地就想入港。谁曾想,居然不行了,他呼呼喘着粗气,试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行。没办法,只好作罢。上次不行,老婆并没有说什么,还温柔地开导他,说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太紧张了?没关系,休息休息就好了。可是,上次在家住了一个月,只是在要返程的前一天晚上行了一回。古小天多想在第二天、第三天显一下身手,好好偿还老婆的这笔债,可无奈,第二天一早就得奔机场。古小天心里难过得直想哭。老婆三十八岁,正是身体旺盛的时候,他半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住一个月又没法正常和老婆行事,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天地良心,自己在外面绝对守身如玉,也没有条件不守身如玉,可怎么一回来就不行了呢?如此下去,老婆在这边红杏出了墙怎么办?

老婆从卫生间回来了,上了床,把个后背朝向他,说:睡吧睡吧,明天我还得上班。说罢,便关了床头灯。

那边,是指新加坡,这边,就是古小天所居住的这座海滨城市。

说起来古小天尽管没上过大学,但也不算窝囊。他在一所职业高中学烹饪专业,临毕业时,学校挑选烹饪专业成绩好的学生,去新加坡一家三星级酒店实习,那是古小天第一次出国。那时候古小天刚满十八岁,纯粹一孩子。到了新加坡根本没在意特殊的异国风情,进了酒店就没怎么出门。没怎么出门,一是带队老师不让,怕学生们出什么事,二是时间紧迫,实习期总共就一个月,实习的内容却很多,古小天这帮实习生,天天是吃了早饭就进酒店后厨里埋头干活,一直到晚上满天繁星才结束。实习期间,古小天和同学们一是要学西点的制作手艺,二是要展现自己在中餐方面拿手的绝活。实习初期,古小天做的一道松鼠桂鱼,让酒店厨师长赞不绝口。一周后,厨师长便让古小天正式为客人做菜了,别的不做,就做松鼠桂鱼。每卖一道松鼠桂鱼,古小天可有一元坡币的提成。有时候,一晚上古小天做七八道鱼,就有了七八元的收入。要知道,那时候一元坡币可兑换五元人民币,不是个小数。

酒店厨师长是香港人,五十多岁,胖胖的,为人挺和蔼,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看到古小天做的松鼠桂鱼卖得火,便笑眯眯地问古小天:小阿弟,你小小的年龄,怎么会做这道菜?

古小天说:我愿意吃鱼,我爸我妈也愿意吃鱼,所以我在学校就下功夫学着做鱼。不光松鼠桂鱼,我做的油泼黑头鱼也不错,哪天我做一道你尝尝。哎,你们这里有黑头鱼吗?

厨师长眨眨眼睛:什么是黑头鱼?

古小天用手比画着,用嘴描述着,可怎么说厨师长还是不知道黑头鱼是什么样子。古小天歪头想想,明白了,资料上说,黑头鱼就黄海和渤海有,香港和新加坡属于南海,没那玩艺儿,就说:算了算了,没有黑头鱼我就油泼鲈鱼你尝尝。

好啊好啊!哪天就尝尝你的手艺,我去买一条鲈鱼。

古小天说:店里就有鲈鱼,怎么还要去买?

厨师说:店里是店里的,个人是个人的。

实习期结束时,厨师长买来一条活鲈鱼,古小天油泼了一下,厨师长下筷一尝,便朝古小天竖起了大拇指:好味道!又嫩又鲜,小小年龄不简单!怎么样?愿不愿意来新加坡工作?我和老板说,就到这个酒店来。

古小天一愣,不知怎样回答了。

厨师长问:实习一个月了,赚了多少钱?

古小天老老实实回答:七百五十块。

哇!差不多四千人民币呀!多好,来吧,就到新加坡工作,发了财娶个新加坡老婆。

古小天说:我要回去问爸爸妈妈,自己说了不算。

那好,我等你消息。你来了,我就聘你当副厨师长。

从新加坡实习回来后,古小天和父母说了新加坡那位厨师长的事,父母不以为然,说你现在还小,出国工作不现实,以后再议。古小天原本就是个孩子,也没把厨师长的话当回事,就这么过去了。

古小天顺利从学校毕业。他那一批在新加坡实习过的学生,被各大酒店一抢而光,古小天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给一位特一级厨师当副手,专做各式各样的鱼。没几年的工夫,古小天便考取了特二级厨师,成了酒店后厨的大拿,一月工资四千多元。又过了几年,他找了对象,结了婚,女方是一位小学教师。新加坡成了遥远的回忆,那位香港厨师长也在记忆中逐渐淡化,淡化到了古小天光能记着他那一双眯眯的小眼睛。

后来,有了儿子,古小天除了工作,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儿子身上。古小天想,古家到了儿子这一代,要有个改变,别看自己是个不错的厨师,收入也比较满意,但绝不能再让儿子干这一行,儿子要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考研究生,怎么着也得当个上层人,厨师仅是一门手艺,就像钳工电工油漆工一样,再好再精,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于是,在儿子上幼儿园时期,他就给儿子找老师,学钢琴、学绘画、还报了一个国语启蒙班,一群学龄前儿童咿咿呀呀背诵“人之初,性本善”。

古小天是厨师,但不是一般的厨师,是特二级厨师,他做的鱼,是酒店的一大特色,卖得很好。古小天的老婆是小学教师,虽平平淡淡,却是体制内的人,享受着事业单位的所有福利,小两口一个孩子,按说收入也不低,应该过得很好,可是,住房问题却一直困绕着他们。古小天现在的住房,是父亲单位分的福利房,在一栋筒子楼里,只有里外两小间。里间是卧室,外间算是客厅兼厨房。厕所在楼道里,十几家共用一个,也不分男女。刚结婚时还行,白天都上班,无非晚上回家睡个觉。想亲热了,两人就在床上翻云覆雨,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算热烈。有了儿子后就不一样了,一张双人床,儿子睡中间,古小天和老婆睡两侧,井水不犯河水。后来儿子上幼儿园了,便在外间支起一张小床,让儿子单独睡。儿子毕竟还小,老婆不放心,一夜起来好几次去外间看,不是掖掖被子,就是拿个玻璃罐头瓶套住儿子的小鸡鸡,嘴里吹着口哨,让儿子尿尿。折腾得两口子根本没有做爱的心情。

古小天记得儿子上幼儿园中班那年,有一天晚上,哄儿子睡觉后,古小天来了情绪,上床就把老婆扒光了,然后自己再脱光,心急火燎地爬上老婆身。突然,儿子光着小脚丫从外间跑进里间,爬上床,骑在古小天后背上挥拳就打,老婆在下面嘿嘿笑了起来。古小天赶紧翻身下来,抓过内裤就挡住下身。儿子还不算完,又扑进古小天怀里,又撕又抓,还说:再叫你打妈妈!再叫你打妈妈!

老婆忙说:儿子,爸爸没打妈妈,是闹着玩。古小天也抱住儿子:没有没有,我是和妈妈闹着玩。

好不容易才哄得儿子不闹了,却怎么也不去外间睡了,非要跟着妈妈睡。没办法,古小天去了外间。

买房子,一定要买房子!古小天下定了决心。可是,面对动辄七八千元一平米的房价,古小天又犯了愁:钱呢?

儿子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机会来了。一个越洋电话让古小天原本平淡的生活起了波澜。打电话的是新加坡那家三星级酒店的女老板。古小天听她那嗓音软软的、柔柔的,像是唱戏。

古先生您好,我姓温,叫温娴惠,人们都叫我阿惠。

噢,您好您好,我是古小天。

怎么样?古先生可以来新加坡工作吗?厨师长刚刚退休,他向我竭力推荐你的。

我……我倒是……现在嘛……厨师长退休了吗?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古小天有些语无伦次。

阿惠倒是痛快,直截了当说出了待遇:古先生如果能来,酒店包吃包住,月薪三千坡币,怎么样?

古小天脑子里迅速换算着:三千坡币,三五一万五,每月一万五千元人民币啊!那家酒店古小天可不陌生,当年在那里实习了一个月,住的吃的,条件没的说。如果包吃包住,自己基本花不着钱。要是去干上一年,买房子的首付就出来了,干两年三年呢?明摆着是条发财的路嘛!

古小天答应了阿惠的邀请,回家和老婆一说,老婆也支持,还说:你在这里每月挣四千块钱,就算不少了,可是到那里每月能挣一万五千块,去!为什么不去?孩子我照料着,你只要按时把钱拿回家,别在那边乱花就行,咱争取两年内买新房!

就这样,辞去工作,准备了一段日子,古小天又来到新加坡。

阿惠亲自到机场接古小天,两人见面,都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对方。古小天做学生时来酒店实习,听厨师长说过这个酒店是家族企业,亚洲连锁,老板是董事长的女儿,很年轻,但从没见过,这次一见面,感觉差不多和自己是同龄人。

阿惠老板好!您这么年青啊。

阿惠一笑:女人的年龄保密,不过我肯定比您大,以后就叫我阿惠姐好吗?

阿惠驾车驶向酒店,一路上风和日丽,绿树红花,街道洁净得古小天都想脱了鞋赤着脚走一趟。车窗半开,清新的空气像一只温柔的女人手,不断抚摸着古小天的脸,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又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不一会儿头就有些晕,像喝了酒。

阿惠说:古先生,许多年前,我就吃过您做的松鼠桂鱼,好吃,所以我就记住您了。

古小天笑了:不敢不敢,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所以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也不是学生了,做鱼的手艺更好了吧?

马马虎虎,不过比做学生时的手艺肯定要好。

阿惠轻轻笑了,说:新加坡是个岛国,这里的人爱吃鱼,希望古先生来这里大显身手,我们共同发财。

古小天说:那当然那当然,还望阿惠老板多多关照。

叫我阿惠姐。

是是,阿惠姐,多多关照。

到了酒店,简单地办理了入住手续,白色的厨师服一穿,古小天就轻车熟路地进了后厨。阿惠对其他人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厨师长古小天,你们就叫他古哥吧。古小天做的鱼哟,那叫一个酷哎!

古哥好!

久闻古哥大名!

古哥辛苦了!

还有一位朝他说了一串英语。

古小天抱拳作揖,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那天晚上,古小天一连做了十道鱼,直到夜里九点半才下班。回到房间,他脱衣洗澡,累得两条胳膊发酸。心想,资本家给的钱多是多,可你得玩儿命干!

身体是从一周后开始勃发的。一周的辛苦劳作,古小天很快就适应了,上午十点进厨房,忙午宴供应,一直到下午三点。傍晚六点再上灶,差不多夜里九十点钟下班。吃夜宵时,阿惠会单独给厨师长一瓶啤酒,回房间洗个澡,躺在床上看电视,很快就睡了过去。可是一周后古小天睡不着了,下班回房间,洗澡时下体就有了强烈反应。那玩艺儿硬邦邦直挺挺地竖起来,小腹内仿佛有一汪开水在沸腾,突如其来的感受如一匹被拴住的野马,蹦着、跳着、嘶鸣着,总想摆脱羁绊。古小天上了床,关了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下体直挺挺得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得不到释放的古小天无比难受,有一阵甚至出现了幻觉,眼前一会儿是老婆的脸,一会儿是他上学时欣赏的一位女同学的脸,那位女同学是学航空服务专业的,毕业后去东航当了空姐;再一会儿又是阿惠的脸。阿惠?他吓了一跳,可不敢对阿惠动心思,她是老板,又是衣食父母,自己是出国挣钱买房的,不是来猎艳的!再说了,想猎艳人家也看不起你呀,什么厨师长,在老板眼里都是打工仔!

第二天,瞅着中午的一个空闲,古小天给老婆打电话:是我,你挺好吧?儿子挺好吧?

老婆说:都挺好。这是国际长途啊!你真舍得把电话打过来,多贵!

不贵不贵,古小天说,我办了优惠卡,比国内长途还便宜。老婆……

什么?说呀?

我想……我想和你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嘛。

老婆在电话那头嗲声嗲气了:好嘛,你多挣钱,回来咱就那个呀,我好好伺候你。

可是我现在就想……

老婆的声调突然提高并冷了起来:我可告诉你古小天,不准在那边胡来!如果胡来,后果会很严重!

古小天一迭声地: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就是想你,谁也不想……

自那天后,古小天几乎天天晚上都那样,下体坚挺,燥热难熬,辗转反侧。还是出幻觉,一会儿是老婆,一会儿是女同学,一会儿又是阿惠。他想自己解决,却又不敢,怕成了瘾,戒不了。就这样,一晃半年过去,他要回国休假了。当古小天揣着半年的薪水上了飞机,他归心似箭,雄心勃勃,像巴顿将军即将奔赴战场。谁想到一上了家里的床,面对老婆白花花的身子,竟然不行了,只到返程的前一天晚上才恢复正常。

头次休假,老婆可能被那一万多坡币深深吸引住了,没怎么埋怨古小天长达二十九天的无能,整天拉着古小天这里看房那里看房。最后,在市区北部看好一个楼盘。房价早已不是七八千了,一平米到了一万元。老婆把坡币兑换成人民币,又拿出所有储蓄,交了首付,买了一套七十五平米的两室一厅房。事后,对古小天说:老公,有你在那边干,我心里就有底了,剩下的钱先商业贷款,还贷可就指望你了。古小天挺挺胸,说得斩钉截铁:放心!不出三年,我把贷款和利息都挣回来!

临返程的最后一晚,古小天突然行了,和老婆做完,激动得差一点儿掉泪。连连叹息:这叫什么事儿?要走了,也行了,多想明天再来一把,后天再来一把!

老婆安抚他:走吧走吧。你以为我不想?挣钱要紧,来日方长。

回到新加坡,古小天的身体又像夏日阳光下的花儿一般怒放了。晚上收了工,一回到房间洗澡,下体便膨胀得要命,燥得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恨不能冲出房间来到大街上,随便抱住一个女人就亲热。他熄了灯,强迫自己躺下,做几下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然后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按理说,四十岁的人了,有欲望很正常,但绝对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敏感。他记得他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别说触碰,就是听到别人说点儿黄话,也有反应。有一次是个夏天,他乘坐公交车,车上人多,几乎是人挨着人,他和一姑娘挤在了一起。车一晃动,他的左臂就和姑娘的前胸贴在了一起,他明显感觉到对方那软软的富有弹性的乳房。忽地一下,下体膨胀了,他又急又羞,这可怎么办?夏天都穿得很薄,乘客又那么挤,若要被人发现,脸往哪儿放?没办法,他只好提前下车,坐骄阳暴晒的马路牙子上,硬是等平静了,才起身往家走。公交车是不敢上了,万一控制不住,再发生那样的事就糟了。那天,他顶着烈日,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家。一进家门,头晕得差一点摔倒。

结婚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古小天告别了上蹿下跳的青春期,趋于中年人按步就班的生理期。有了孩子后,他和老婆基本保持一周一次的夫妻生活,那种不急不慢、有板有眼的事,倒也使得双方每每销魂。可为什么自己一出国工作,就完全乱套了呢?难道是水土不服导致内分沁紊乱?也可能是,半年呼吸新加坡的空气,吃新加坡的饭,喝新加坡的水,然后再回家住一个月。他有一同学,在澳洲打工,每年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精瘦精瘦,在家过一个春节后,脸圆了起来,体重也增加了五六斤。

临回澳洲时,母亲心疼孩子,泪汪汪地问:儿子,你在那边是不是没东西吃?

儿子回答说:怎么会没东西吃?那边吃的东西也很丰富。

母亲说又问:那怎么你瘦着回来,胖着回去呢?

古小天想,难道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这个原因,新加坡再好,也不能长期呆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挣钱,撇家舍业,不远万里来到新加坡,把个还算年轻的老婆独自放在家里。结果是,钱挣回来了,夫妻却不能亲热了。如此下去,就离着家庭解体不远了。他想起赵本山小品里的一句话,略作一下改动: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老公老婆都在,那没了。

就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上午进了后厨,刚刚换上工作服,阿惠进来了。阿惠说,中午有八桌中国的旅游团体餐,每桌八菜一汤,八菜中要有一道鱼。大家辛苦了,收工夜宵时,每人一瓶啤酒。然后又看着古小天说:古先生是厨师长,可以喝一瓶红酒。

古小天连忙摆手:不不,就喝啤酒。

那你可以喝两瓶。

古小天竖起一根食指:谢谢阿惠姐,我没有酒量,一瓶,一瓶足够。

阿惠端详着古小天,说:古先生脸色不太好,没睡足吧?为什么?想老婆了?

古小天笑笑,没作声。

一厨师说:古先生才回来几天,就想老婆?

另一厨师说:想老婆,老婆又不在身边,可以想别的办法嘛。

众人哄笑。

古小天也笑了,说:老夫老妻的,想什么想?没那回事。

阿惠瞟了古小天一眼,说:别乱想哦,出来赚钱不容易,新加坡姑娘很贵的。说罢,扭着腰身离去。

两次来新加坡,古小天很少出去。他不懂英语,无法与人沟通。新加坡人也很怪,许多人明明会说中文,可碰到像他这样来新加坡打工的华人,问个路什么的,他们一律用英语回答,回答了等于没回答。一个周日下午,离晚上工作时间还有两小时,古小天出酒店上了街,他想独自逛逛,都说新加坡小,和他居住的那所城市差不多大,他要看看新加坡到底能有多小。他沿着酒店门前那条主要大街径直往前走,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为了便于记路,他往左拐了。左边那条街,让古小天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灯红酒绿。高大的行道树枝繁叶茂,蔽天遮日,街两旁商店挨着商店,各色门头花花绿绿,店名大都是汉字。人行道上,来来回回的人们摩肩接踵,让古小天恍惚觉得这不是新加坡,而是上海某条商业街。古小天被这繁华吸引住了,出了一家商店,又进一家商店,还坐在一家冷饮店喝了一杯冰咖啡。

走了一段路,街面变窄,街两旁都是小饭馆儿,一些饭馆服务员忙忙碌碌,把一张张小桌摆在人行道上。突然,款款向他走来一位浓妆淡抹的漂亮女子。那女子皮色稍深,有马来人的特征,她向他招手,嘴里吐出一串英语,脸上的魅笑令人心动。古小天马上意识到了,这里是红灯区。他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装钱的腰包。这时,耳边响起阿惠的话:出来赚钱不容易,新加坡的姑娘很贵的。古小天转身快步离开,身后传来那女子一串清亮的笑声。

离开红灯区,古小天的记忆出了差错,他迷路了。他彬彬有礼问过好几个路人,无奈他们都说英语,听不懂。没办法,他只好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亮出酒店的钥匙牌。司机点点头,说:不远嘛,十分钟就到。

古小天坐在后排,看着司机的后脑勺,问:你这不是会说中文吗?

司机反问:谁说我不会?

古小天说:原本我想走着回去,可是迷路了,问了几个人,都说英语。

你不懂英语?

不懂。

那就……不好办了啦。司机说。

古小天没作声,心想人家阿惠也是会英语的,可她在酒店里一直讲中文。

那天迷路回来,晚上收工回到房间,身体勃发时,古小天满脑子都是红灯区的那个女子。他想,这就是在马路上,他没胆量上前搭讪,要是这女子这会儿来,轻轻敲门,他一定会跳下床呼啦打开门,迫不及待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他又想起阿惠,这个阿惠,明察秋毫,她怎么就知道我晚上睡不好是因为想女人?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诫我新加坡的姑娘很贵。看来,这个阿惠老板不是寻常人物,一定是个很解风情的女人。古小天又开始想阿惠了,他开始假设,如果这会儿来敲门的不是红灯区的那女子而是阿惠,他该怎么办?他可不可以跳下床呼啦打开门,急不可待张开双臂把阿惠拥在怀里?不可以不可以,那样倒是解决了问题,而且一定会很有情调,可是万一阿惠从此以后每天晚上都来,从此就不给他工钱了怎么办……天哪!别胡思乱想了!要永远记住,自己漂洋过海独自一人来打工,最终目的是挣钱,不是来睡女人的!想到此,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拧开淋浴头,对准下体猛浇,让那滚烫滚烫的家伙降降温。

不知不觉,又一个半年过去了,古小天又迎来休假的日子。临走时,阿惠送来一盒化妆品,说是新加坡的当地货,用新鲜芭蕉叶制作的,拿回家送给他老婆。古小天连说谢谢,把那盒化妆品捧在手里,好像捧了一个热山芋,有些不知所措。

阿惠瞟他一眼,说:我知道古先生在想什么。

我……我没想什么呀?

阿惠说:没关系,告诉您老婆,新加坡的老板是个女的,她送化妆品,是慰劳员工的家属,没别的意思。

古小天的脸刷地红了,说:不会不会,我老婆知道阿惠姐是女的。刚才我是在想,结婚后,我从没给老婆买过女人用品,我也不会买,这次回家拿出化妆品,老婆会大吃一惊的。

阿惠说:记住,这是我送的,不是你买的,要讲实话嘛。

当然当然,是阿惠老板送的,慰劳员工家属的嘛。古小天的心嘣嘣直跳,让阿惠猜对了,他刚才确实萌生出这样的念头,回家拿出化妆品,不说阿惠送的,而说是自己买的。

阿惠对他笑笑,说:一路顺风,祝你好运。

古小天朝阿惠躬一下身子:谢谢阿惠姐。

阿惠临走时,突然吐出一串英语,让古小天愣了半晌。

终于到家了。古小天一走出机舱,居然被呛了一下,鼻子发痒,连打了两个喷嚏。他闻到一股久违了的味道,尽管说不出这味道具体像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家乡的味道。就是这股味道刺激了鼻腔,才打了喷嚏。上次回来,走出机舱他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却没有这次敏感。看来人的确不能惯,前后两次在新加坡呆了才一年,竟然不适应了。古小天索性做了几下深呼吸。

时间还早,古小天拖着行李箱上了机场大巴。大巴开出机场后,他看到大巴窗外,出租车停了一大片,一位拖着行李箱的少妇刚显身,五六个凶巴巴的大汉呼地围了上去,起先他还以为要打架,仔细一看,是拉客。那五六个大汉是出租车司机,他们把那少妇围了个水泄不通,打着手势,说着什么。那少妇脸上的表情很恐慌,她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

他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了电话,老婆问他今晚想吃什么?他说猪头肉,炒蛤蜊,再来三斤散啤酒。

家已经是新的了,两室一厅的居所,让古小天心旷神怡。酒足饭饱后,他拿出阿惠送的化妆品送给老婆。老婆挺高兴,也挺惊讶,反来复去地看,说:没听说新加坡还出化妆品啊?

他说这是用当地新鲜芭蕉叶做的。

老婆问:阿惠平时就用这种化妆品吗?

阿惠……我哪知道阿惠用什么化妆品?反正她只送给我——不,是送给你的,说是老板慰劳员工家属。

老婆看看他,笑了一下。

当天晚上没有意外,他又不行了。老婆一翻身坐起来,恨恨地说:你在那边肯定不老实了,什么东西!

如果说上次回来,掏出一万多坡币还能吸引老婆的眼球,而这次,老婆把钱收去后,脸色依然不悦,显然是对古小天的无能感到愤恨了。古小天有口难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连好几天,老婆对他冷眉相对,夜里睡得很晚,往往他都床上眯了一觉了,老婆才上床。一上床,就把个后背对着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天竟偷偷去了一家民营的男科医院。

坐在医生面前,他感到浑身别扭,毕竟才四十岁,就不行了,这可怎么向医生开口呢?

医生是个老头儿,秃顶,微胖,左胸别一牌,上面写着副主任医师。医生瞟了他一眼,问:阳萎还是早泄?

古小天立马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大夫,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情况。

你说。

我原先好好的,真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古小天说,自从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工作,怪事就发生了……

医生把脸歪向古小天,但眼睛并不看他,认真倾听他的描述,手里始终搓揉着一支笔。古小天说完了,他寻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是哪里?新疆,还是西藏?

古小天摇摇头:都不是。

国外?

古小天点点头。

不应该啊?除非你在那里……嗯……有……比你老婆更好的……伙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在那边……经常自己解决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医生上下打量他,说:你这么年轻,一出国就是半年,不想吗?

想什么?古小天一下子没明白医生的话。

医生笑了:想什么?想女人呗。

古小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憋了半天才说:想,一想下面就反应强烈……

医生打断了他的话:怎么解决的?

解决什么?古小天一时又糊涂了。

你不是说一想女人下面就反应强烈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没办法解决,只能忍着。谁想到回来见了老婆,又不行了。上次回来住了一个月,最后一天才行的,大夫,这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瞪大了眼睛:最后一天好了?

是啊,古小天说,明天就要走,今晚上就好了。

医生点着头,说:明白了,我明白了。

古小天赶紧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这是水土不服,医生说,你在国外住半年,回来仅住一个月,也就是说,这边和那边相比,你还是在那边住的时间长。回家来,整个环境什么的都变了,你的内分沁就紊乱了。但你毕竟是在咱这边土生土长的,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后,又习惯了,所以,二十多天后,你就会恢复正常。

古小天说:关键是这二十多天我可怎么熬啊!总是这样,老婆非和我离婚不可。

医生笑了,说:先给你开点药,吃吃看。再说了,你可以不去国外工作嘛,要么就把老婆带过去。

古小天说:不去不行,还指望在那边挣钱还房贷呢。老婆在这边有工作,去那边也不现实。

医生说:我只是建议,只是建议。

古小天看看药方,问:是伟哥吗?

医生说:不是,是我们自己研制的中成药,比伟哥效果要好。

古小天说声谢谢,便去药房拿药。药费一划,一小瓶三十粒黄豆大小的药丸,竟然一千六百多元,这他妈和抢钱有什么两样?古小天疼得心里直哆嗦,犹豫了半天,还是取了药,心想如果吃了药,今晚上行了,也值!

回到家,遵照医嘱,古小天吃了五粒药丸。到了晚上,哄儿子睡后,老婆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他上了床。他躺在床上,调动所有情绪预热。他先回想了结婚前他和老婆偷吃禁果,那是在他家,有一天,趁父母不在家,他把老婆抱上了床,第一次太美妙了,看到老婆雪白丰满的身子,他都晕眩了。他又回想了阿惠,那女人,模样、腰身可真不错,前胸饱满得颤微微的,她今年到底多大了?也许比自己大五岁?要么就是六岁,看她那样,绝对超不过五十岁。自然而然,他就想到了红灯区的那个带有马来人特征的女子,最后她才回想了职校里的那个女同学,他想,如果那女同学是他的老婆,两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可是,想了一圈又一圈,心跳是加速了,下面还是死气沉沉。

古小天绝望至极,伤心透顶,竟抽抽泣泣哭了起来。老婆听到哭声,进了卧室,问:你哭了?怎么了?

古小天说:我还不如死了好!

老婆说:为什么想到死?为什么?

看看我这个样子,还是个男人吗?

老婆明白了,她沉默片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是非想那个不可,问题是我心里也堵得慌,你在那边干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古小天猛地坐起身来,哭泣着说:老婆,上天有眼,我在那边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要是真做了,这次回去,就让飞机掉下来摔死我!

老婆说:快别胡说八道了。行了行了,等你挣够了房贷的钱,咱就不去了,不就是再干两年,我可以忍。

老婆!古小天哭腔高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小心惊醒孩子。

老婆,我这次回去就要求涨工资,就干一年,顶多一年半。不行不行,那边再好我也不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古小天又行了,他是流着泪和老婆做的。酣畅淋漓后,老婆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耳边喃喃说:挣钱第一,别的第二,记住了?

古小天心里一酸,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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