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诗歌

风 言

捐

王炳森 7个月 白血病 200元

朱永帅 12岁 重度烧伤 200元

夏秀林 10岁 贫困学童 1000元

……

朋友圈的轻松筹，我一般都会一百二百的捐出去

可面对他们大额费用的缺口

常常会为自己的杯水车薪

羞愧，自责

每逢此时，我就会下意识地

摊开手掌

——抖颤的十指默身躬立

像力不从心的佛

瓷的辞

问问老祖先，从泥浆

到“雨过天青云破处”的距离有多远？

命运的反转，取决于

驿道上一道道加急的圣旨

匠人破损的手掌和1300℃的炉火

——让纯青一词，只为博取

纸上功名

给泥塑的胎体黄袍加身

须摔杯为号

荣耀在刀笔吏的新墨里游走

招摇的鲜衣怒马，却是朝堂图章下压着的

一颗奴才的心

腆肚的杯盏，在瘦金体的史籍里

盛满灯油和毒鸩

一边给风雨飘摇的王朝续命，一边

又以封喉的技法搬弄历史风云

——只有将跪着的江山插入这滥觞的囟门

十八道工序煅烧的孤本，才得以解除

陪葬的命运

“者般颜色作将来”

天青色的开片里，大张着千万张细小的嘴

隔着一千一百年时空的涟漪

——我听见的是王孙公子的欢乐颂

听不见引车卖浆的哭喊声

注：诗中的瓷指的是北宋的汝瓷。

墓志铭

死后

我将把骨灰埋向深处

——何处？

死后

我会原谅某人

——何人？

我有信仰，可我从不相信它们

现在，你们向我脖子上挂的

——都是负担

惟一可描绘的天堂

是已经失火的那一个

——死无对证的，我用即将爬上嘴唇的青苔

向大家作别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它——还给我

若非此时，何时？

注：《若非此时，何时？》是意大利作家奥里普·莱维

的一篇小说的名字

阿门——致玛·伊·茨维塔耶娃

给我诗歌的药片

所有字符，停在了阿司匹林的斜坡

潦倒的祝辞

——像医嘱

给我蓬勃的情欲——

铁轨和塔楼的钟声传播着

我的闲言碎语

——除了皑皑白雪，我没有一身

像样的内衣，心上人——

我只能用

困顿，阴影，词语的奴性打动你

给我带笼头的轭

这个国度的信仰，被一滴露水

倒挂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清晨

——高高扬起的鞭子，提醒我自己

还是人类

给我死——不名一文的死

——锋利的刀尖，伸手

就能够着我的余生

好心人，不要再和我探讨国土的净重

——墓穴做成的摇篮，是

工钱

给我天空之上的葬礼

——没有森林的家园，童话

将死于寒冷

在灯火管制的年代，火把

将黎明迎入口中

我——

一个被祖国开除的人

一个被时代切开的词

——是债务和尘土

用舌头舔干净的手写出的诗行

像道别

像爱

——像俄罗斯的临终关怀

一百年以后，若克里姆林宫像一座山跪在

我的面前

——请对着被豁免的口水起誓：你好

良心——

我叫沉默

——阿门

注：①出自萨拉蒙诗句“用根鞭子提醒你自己是人类”。

②茨维塔耶娃曾提及缺水的时候，她会用舌头舔干净自己的手再写作。

吃水线——给风的预言，只给风，因为只有

风会倾听

诗，是南布格河墓畔上找不到标点

停顿的雪

——这万千颗粒的愁苦，是奥斯维辛休耕地

衣锦还乡的畜生

诗，是文明的割礼

——在青春孤岛的淤底，羁留

成吨的水泥

诗，是被激怒的善。面对死亡的邀请

她用缝合的小腹，收复

临盆的痛楚

诗，是对泪水某种惨忍的节省

作为一棵草的晚辈，在一张纸的木浆里

总能听到——

猫头鹰的叫声和大风过境

诗，是父亲——

咳嗽时急速滚动的喉结和盛怒时

仍压低的嗓音

——他临终前放在胸前的双手，撕过我的作业

也曾摸过我的额头

诗，是明知你已订婚，还要背上一列火车

去见你的勇气——清楚回来的路上

必定穿过一座塌方的坟场

诗，是因气流而改签的票据

负心人，我心里的过火面积和你的鞭子

相等

今夜，你可以啜饮我的胆汁——

以壶计

诗，是从时间的界碑上撕下来的灰

——入殓师，你无需从深渊打捞黄金

用广告词，去装点一首诗的一生

——而应以煅烧的眼睛，引领白骨

走向青铜

诗，是恐惧对厄运的默许

无影灯下，被灌醉的死神

光脚跑步穿越耶路撒冷

——面对一排排的哭喊和一行行的叹息

诗，是穷人的围裙，仇人的女儿

——在圣殿山，以隆重的仪式，把精心打扮的端庄

引入歧途

诗，是时代的炎症

——你的哭声冷却之前

以母腹的洪水，将我卑微的灵魂

在手术台上唤醒

诗，是风的脚手架——对不幸

唯利是图的遮蔽

在神启的完整句法中

我等待造物主——未被死亡授权嘴唇的

轻声低语

断掌客——题毕加索的画作《梦》

一、水逆

一滴雨砸在巴勃罗·毕加索的后背

世界跟着哆嗦了一下

前往尼尼微的约拿说

——对，是水——祝福你，徒步远道而来

奄奄一息的病人

只有水才能让时间抽离

赫利孔山的灵泉，引燃

阿里阿德涅线团的镜中之旅

——克制的色块，在立体主义的自我指涉中

因意义加持的过剩而焓变

嘘，肃静

神醒着——在耻骨的未明高处

线条，完成秩序轻盈具象的倒立

你带来温差，默许，生的关联

和时间的匿名

移情的灰，在向画布忏悔

——尖叫的轮廓，休克于换喻能力

等渗性脱水的反应

不要再和我谈论时间

洪荒的偶人——

“时间，是林中一把斧头的回声”

在这个谨慎的时代

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惩戒

赎回欲望自觉的禁忌？

什么样的美学指归

才能让道德与同情并置？

宽恕何在？

谁能用火译出水的语言？

用你们剩余的怜悯推开地狱之门

如果我甘心受辱，暴雨是否会如期将至？

哦，上帝

“我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又没有勇

气过堕落的生活”

梦，长满脂肪

——蛮荒的荣光与恶心

免于命运废黜而转瞬即逝的蒙恩

——是永恒这个词对你的宽赦与不屑

抽象反切的渊蔽

“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沉睡的符咒

将身体归档，清零

有翼的神示——象限的入侵者

让不安的魂灵，在范式的低气压地带

得到可锻性的重估和唤醒

问问黑夜大师

——时间永久的难民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合拢的双腿间

所有滞纳的语言，是警报

——操守的布道与献祭

这些带笼头的小兽，是神疼痛归属

异形同构的沉溺

——世界被燃爆的查无此人

以品达式的颂歌残片——斧正

一首诗禁欲主义的临水失重

或一个女人身体被撕裂的时光简史

再问黑夜大师

——时间永久的敌人

你袒胸露背，意欲何为？

神秘，削凿记忆

——悖谬的腹部，有时光的沉船

驶入大海的版图

售卖星空的女人，为我们豢养

——带水渍的脚印，白手套上的灰，盐分的饱和指数

和死去夏天的平衡之声

意识被连根拔起

窒息的临界——薄荷糖一样无辜的诱惑

痉挛沿着箴言的绒毛，重构

失语的天堂

——在这即将丧失主权的国度

每一根颤栗的毛孔，都要发起摧枯拉朽的暴动

潜抑的甜味——一个羞怯的磁场

反复刺激这座渗水场域沦陷的味蕾

三问黑夜大师

——时间永久的叛徒

征服和荣耀为什么总在隔壁？

——征服，是神抵达灵魂深处无解的歉意

而荣耀，神见证花朵凋谢后

——美托举空气最后呈现的无力

无限的相溶——失重得

像一整个朝代的阴雨

合解——电流的伟大意志

屈从于一层橡胶绝缘的超验和调停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红色安乐椅上睡着的女人

——锁骨的性感自证

来源于蕾丝花边上艺术密度的以身饲虎

罪与罚

——纷纷借用上帝之手，反复测试美学规训中

模糊概念横向差异的酸碱性

玄牝之门的身份之辩——垂直的自由，紧贴

透视的肉身

二十世纪一盒安全火柴的试错参数

构成，镜像割裂的渴望和屈从

——一个偶然的生之末日和一个必然的死

之拯救

“历史消逝，唯众水羁留”

变异的盗梦空间——这个异族人的遗腹子

像深井里的吊桶

足以引起半个地壳的妊娠反应

煤油炉上的大海，在小心地忏悔

乞灵于辞藻和感觉的荒原

——所有色轮不忠的质询，均坠毁于

色层渗透的乳晕

重复备忘——

翡绿眉拉的夜莺，天鹅鸟喙下的海伦，阿伽门农的献祭

——悬置在达摩克利斯断掌中

失忆的黑森林

哦，主人

我两手空空，一个未婚先孕的人

只有梦——伦理的资助者

才能论证我的贞操

二、元叙事

“行来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云”

1927年，火车站，尊敬的鲍勃罗·毕加索先生

——我17岁，您47岁

那年我还年少，给您的爱呀——

刚刚够着您的下巴

2018年仲夏

我的骨头，被一个渔人拖上岸

沉甸甸的

——在网中闪着粼粼的白光

注：①出自 菲利普·拉金《头一桩事》

②出自 西蒙娜·德·波伏娃

③出自《易经》第五十四卦《归妹卦》

④出自《诗经·唐风·绸缪》

⑤出自《诗经·鄘风·君子偕老》

⑥出自 哈利·克里夫顿

⑦出自 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妈妈，我想你

引子

无论你多大

只要你有妈妈，你就还是个孩子

如果哪一天你没有了妈妈

无论你多小

你都是大人了，再也做不了孩子了.....

一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爸爸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

说只要我听话

等到来年燕子再来咱家做窝时

你就回来

可燕子妈妈都能领小燕子出去玩了

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年我没不乖

只是邻居二蛋说妈妈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

二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二蛋被他娘狠狠揍了一顿

他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二蛋也答应我管他娘叫妈妈了

每当二蛋喊娘我也眼巴巴的喊妈妈时

二蛋娘总是紧紧地抱着我

二蛋家好吃的东西我分得比他多

显然二蛋有时不高兴

妈妈，只要你能回来

把咱家的好东西都分给二蛋吃

我也不会哭

三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昨天，你给我买的那个玩具小刀把我的手

割破了

淌了很多血，很疼

爸爸找了一块布给我绑上

一点都不好受，还是很疼

我记得以前我淘气弄破手时

妈妈总会把我的手指塞到嘴里咂咂

手马上就不疼了

你还会用一块小白布条条给我包上

在上面画一条小狗狗

你说有小狗看着

小刀就再也不敢划破我的手了

四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爸爸做的饭太难吃了

我哭着要妈妈

好像很累的爸爸把我背到村口

指着村子向南的路说

妈妈是从这条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要我长大了

妈妈就会沿着这条路回来

妈妈，我天天在村口等你

前院王奶奶问我在等谁

我说等妈妈回来做饭给我吃

王奶奶一声不吭地把我抱回家

我不懂她为什么老是用衣角擦她那已老花了的眼

五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爸爸说我要是想妈妈

等我上学认了字就能给妈妈写信

妈妈知道我想她就会回家了

我哭着喊着要上学

王奶奶把红红姐姐的旧书包送给我背

尽管书包拖着地我还是入了学

妈妈，我学得可认真了

我现在终于会写“妈妈，我想你”了

我把它工工整整地写在一张纸上

问爸爸把它送到哪里

被我缠得没办法的爸爸把我领到村西的坟地

指着一块高高石板后圆圆的土丘说妈妈就在里面

我不相信爸爸说的很远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回家偷偷拿了一把铁锨去挖

挖不到妈妈就是爸爸哄人

爸爸知道后

不顾我的哭喊

和叔叔大爷们一起把我抬回家

我分明看见他们满是皱纹胡碴的脸上挂着泪珠

苍凉得就像村边的群山

六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等我哭够闹够了

叔叔大爷把我带到妈妈的坟前

说有什么话可以说给妈妈听

妈妈都能听见

我怕我说的话妈妈一忙就忘了

我就用粉笔在石板的背面认真地写上：妈妈，我想你

这样你就知道儿子在天天想你

等到我和爸爸再去看你的坟时

我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已按照我写的模样

刻在石板上了

我抬头看爸爸

他只是佝偻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只顾吸他的旱烟

七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我问红红姐你去了哪里

红红姐说你去了天堂

她也不知道天堂在哪里长什么模样

我就去问老师

老师摸着我的头说天堂就在月亮上

很美很美的地方

说只要我听话

妈妈就能天天看着我呢

我就经常看着月亮给妈妈说话

我觉得月亮离我很近

妈妈也离我很近

我每天都要把我做好的作业对着月亮念给妈妈听

我把老师表扬我的话也说给妈妈听

被我打破头的二蛋有时也过来和我一起念

妈妈，你听见了吗

八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我最怕下雨了

下雨了就没有月亮

我也看不见妈妈

妈妈也会冷

二蛋说火箭可以上月亮

我想我长大了可以开着火箭上月亮找妈妈

我盼着自己快快长大

九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我考上乡里的中学了

尽管每天都要走很多山路

可我学习用功着呢

我发的奖状咱家东面屋墙上都快贴满了

街坊邻居看着满墙的奖状夸我有出息时

爸爸那皱巴巴的脸上总能挤出难得的笑容

二蛋娘也总指着我的奖状熊二蛋

新来的体育老师嫌我的球鞋破了

罚我不准上体育课

不上就不上，有什么了不起

可他说你妈妈生你不管你不配当妈妈时

我像村里发疯的小牛犊把他顶倒了

还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校长叫我到办公室罚站

一会体育老师胳膊上缠着纱布过来了，把我领回教室

手上还给我拿了一双新球鞋

十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我以全乡第一名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王奶奶说搁以前我就是秀才了

乡亲们就像过节一样

还噼里啪啦地放鞭炮呢

婶子大娘给我送来那么多好东西

老实巴交的爸爸什么也不会说

只是蹲在堂屋的地上用裂满口子的大手擦眼泪

妈妈，县里学校旁有家小饭店

里面的老板娘长得可像记忆中的妈妈了

第一次见到她我差点哭着喊出来

我身上没钱，又不敢进去

我只能每天放学站在门口朝里望一会

我的心情就像真见着妈妈那么高兴

有一天老板娘出来问我，娃儿你每天老来看什么

我怯怯地对她说，你长得像我的妈妈

她看了我一会，什么也没说，把我领进了屋里

做了一大碗面给我吃，上面还有好多肉呢

她对我说，娃儿你要是愿意就喊我干妈吧

妈妈，我又有妈妈了，虽然她只是个干的

干妈对我可好了，经常做面给我吃，还给我买了一身运动衣

十一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我考上大学了，还是咱国家最好的军事飞行学院呢

连县里的领导都到咱家祝贺

乡亲们都说咱家祖坟冒了青烟，我要当大官了

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官

我只想赶快飞，好离妈妈近一点

妈妈，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有点不好意思

我处对象了

她家是城里的，她爸还是什么大官

但她不嫌咱家穷，她爸妈还夸我是有志气的娃子呢

妈妈你别误会

我可不是贪图富贵的坏孩子

我和她处对象就因为她像极了妈妈

弯弯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笑起来说话的模样最像

每次我和她讲起你

她总是流着泪默默地听

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

十二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我真的当上飞行员了

每次我起飞，翱翔在蓝天

就觉得儿子离你很近很近

我总能感觉到妈妈慈爱的目光在注视着我

妈妈你也一定很想我吧

所以我很努力很认真地飞

妈妈，我还立功受奖了呢

开大会表扬我的时候让我上台讲话

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飞，飞得那么好

我含着泪说

因为我的妈妈住在天上，我想我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