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坐拥晚霞

2019-11-13 19:23孙鹏飞
山东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木纹羊群现实

孙鹏飞

想一下这样一个问题。

假若可以退回到人生中的某一天,你愿意从哪一时刻,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我现在人在重庆,山城,长江、嘉陵江、乌江都在这边,湿气重,这边的老百姓爱吃辣。也是祛身上的湿气吧。在下午,我随便找个馆子吃点辣,然后到江边散步,几乎每日都是这样。边走路边听歌,微信步数记录到一万步,然后返回。

我在一个大学当老师,工资不算高。相对来说,业余时间多一些。平时除了出去应酬就是写作。我过去写的那些东西,现在有了时间,就拿出来修改。《类似木纹》《肺鱼》都是这样改出来的。

在这之前,是接到高校面试通知。我不知道该不该到重庆。因为我是高中毕业,没学历,也没底气。来重庆之前,我在机场遇到《山东文学》王利宣老师。他鼓励我到重庆试试。谈到写作,他说,“现在你写的东西,到最后都会发表。因为你在进步,你会拿出来反复修改,直到发表。”

再往前,我没工作。在家里。尽管时间很短,依然感觉到了我们家长的不友善。在讲过无数次梦想和现实之后,他们嘴上不再说我,但是内心真实的那些想法,还是会投射到行为中、语言中。似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一句,最是伤人。

我在现实中无力。尤其是我的朋友、同学都结婚了,抓紧的都有第二个孩子了。

我常常感慨,男孩子巅峰期真短。我这几年走江湖,发现已经没人看脸了。似乎是达成了这个协议,二十五或者二十六岁之后,关注的就是你本人有没有钱。谈恋爱也是谈物质谈生活了。

我能刷脸的时代就这样一去不复返。昔日的靓仔在岁月蹉跎中,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靓仔。

《类似木纹》里面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设。他没工作,娶了个平胸的小护士,有了一个无所谓的孩子,维持着一段不死不活的婚姻。

可是较真的话,男人巅峰期似乎也不短。这一汪现实,还给了我们足够的反击的时间。等人到中年,有了钱,还可以找补回来。

对应的是,自行车上笑,宝马车里哭。

我没工作之前,我有工作。我在部队服役。海军。我因为会写点东西,在机关负责新闻报道。我写了很多军事题材的小说。

疯狂的写作,起因是无聊。后来是惯性。

我始终觉得写作不能等灵感,一天没灵感一天不写,一年没灵感呢?素材要自己找,写作技巧自己打磨。我听歌的时候,挑一个歌名,然后围绕着这个名字进行创作。

已发《上海文学》的中篇《无人之境》,《香港文学》的短篇《基努里维斯回信》,以及这次的《类似木纹》,都是三首歌的名字,填词的是香港的黄伟文。

但是,我有自己的局限性。

写军事小说,我总以为得不到表达自由。写现实题材呢,我高中毕业就当兵,人生那点阅历捉襟见肘。所以,有那么几篇小说,明明是定稿的。我又把个中细节抽了出来,因为细节太好了,打算留作它用。或者就干脆为今后攒一个长篇,为丰富其中的细枝末节,先存着。

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下一个小说里,这些细节未必安得上。

再往前,我是航空兵。小说《肺鱼》写的就是我当航空兵时候的几件事。

冬日凌晨站岗,我趴在战斗机翅膀上写小说。都是手写,像是写剧本,一次只写一个场景,要快速地写完。

我们在一起站岗的,都是一群二十郎当岁的孩子,有着无限的精力,无限的好奇心。暴雪夜,半个机场都像是泡进了飘雪的水晶球里。我们冷的时候在岗上打军体拳,饿了,偷偷进机舱,吃冻住了的飞机餐。

那个时候,我的睡眠不足。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之后,一心只想睡觉。忍着哈欠阅读,字儿只经过眼睛,不进脑子。

我的小说又发表不了。光写,没有一篇是可以发出去的。

当兵之前的日子,我是学生,功课很差,在家、在学校抬不起头来。

在一起玩的朋友也都是差生。

生命中也是有一两个好学生作为朋友的,他们受到老师告诫,物以类聚。不在老师视线内,我们还是朋友。在学校,我们就要形同陌路。

老师、家长苦口婆心的,给了我们无数次的劝慰、暗示,我们或多或少都是受影响的吧。这帮人用嘴给我们贴上了标签。

我已经确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荒诞,但是我没有力量反抗。我越是清楚地认识到,生活应该是有一个出口的,便越是迷惘。记得唯一的一次,接近这个出口,是教育改革,语文考题里面加进了名著问答。只是后来印了一些文学应知应会让我们背,背会了就能考到高分,也终究没有阅读过名著。

我变得更极端,更绝望。我一度认定了人群是羊群,羊群对于时代没有推动的力量。只要闸口处拴着一只牧羊犬,牧羊犬吠一嗓子,羊群就吓得魂飞魄散。

在那时大部分的同学都很忙碌,他们在题海中反复探求真理,注定了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未来。弄得我也很紧张,我写下第一篇小说,隔了三个月发表了。时间是二零一一年,也就有了之后的这些年。

我和我父亲谈论梦想,我说,我的梦想在那个环境里面得不到尊重,我想离开。父亲说,梦想就是做梦想想。父亲谈这些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我还有一个文学上的父亲,江苏淮安的王往老师。他教我写作,他说,你的人生,一天都不要虚度。

我说我没有学历,将来能做什么呢?

他说,永远记住,你有一支笔。

我写作有两个极端。目前为止,我所呈现出来的作品也基本是这两个类型。前者是用笔勾勒一种生活,具有观赏性的生活。表达上也注重趣味性。这种纸上生活,能让我短暂地摆脱现实,又得以在枯燥单一的现实中,丰富我的情感。

后者是表达思想的,是要揭露人性的,免不了要主题深刻。我愿意称这种类型的作品为严肃小说。关于思想,我想不出多好的阐述。重庆话叫“锭子”,就是五个手指握成拳头。然后迎面打过去的,就是这种锭子。硬硬的,就冲着这个时代,挥舞出沉重的一记锭子。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假若可以退回到人生中的某一天,我是一天都不想回去。

还是饭后漫步江边,江水平静,路上行车断断续续。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烂漫,沿着江边的台阶坐下来。上完一天的课,嗓子很疼,耳朵塞着耳机,循环着一首首歌。有一个歌名会在我脑子里停留一小下,然后用作下一篇小说的名字。

现在来说,我的写作技巧磨炼好了,智慧也更成熟,剩下的只能是往前看了。

关口都闯过了,谁愿意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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