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洗礼诗碑

2019-11-25 16:54阿良
湖南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碑林德令哈陈列馆

阿良

去青海旅游,有的叫塞外游,有的叫天境游,有的叫西域游。无论何种叫法,都是旅游者领略塞外的苍凉、天境的净美、西域的壮阔之后,情发内心的诗意称谓。

的确,青海是古今诗人诗情勃发的地方。当你在劲风中站稳身子,拂去迎面扑来的冰雪,回望九曲十八弯的山道,放眼前方的戈壁险滩,要在大冬树山垭口“4120”路标留影冰雪恋歌时,你会回想起南朝著名诗人徐陵的《关山月》: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

从祁连山来到青海湖,当你蹲下身子,把双手伸进平静如镜的水里,捧一捧古人所称“鲜水”,洗去车马劳顿堆积的尘埃时,你会想起唐朝诗人李白的《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还有王昌龄的《从军行》也写到了青海湖。

今年夏至过后,相约几位朋友去青海旅游。祁连山、昆仑山拉高的海拔地带,让人充满神仙般的遐想。不跟团队,没有人在屁股后赶鸭子,自由自在,纯为双眼争饱览,身心格外放松。我们从西宁出发,一路优哉游哉逛了祁连卓尔山、青海湖、塔尔寺、茶卡盐湖之后,准备去大柴旦看翡翠湖。同行的朋友建议夜宿德令哈,一定要去看看海子的诗歌碑林。朋友在八九十年代有过诗人梦,至今举手投足还有诗人的激情。他说不知海子是如何在德令哈度过那漫长的一夜,写下那首诗的。于诗歌我是外行,也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塞外还有一座城市因一首诗而闻名。为不扫朋友的兴,我们驱车来到德令哈。

德令哈原为乌兰县的一个小镇,八十年代才建立行政县级市。地处青海省的西北部,被昆仑山挤压在柴达木盆地的东北边角地带,可以说文化底蕴还是一张白纸,大多内地游客闻之少,趋之更少。由于海子的一首诗《日记》,“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使这座西域小城一夜爆红,被世人关注。随着后来拥戴追捧海子的诗歌浪潮一波一波冲击这座具有山性、水性、莽性的城市,这座城市被塞进满满的诗性。当地政府顺势而为,在巴音河畔建起了海子诗歌广场、海子诗歌陈列馆、海子诗歌碑林。如今这些都成了德令哈的文化坐标,每年全国各地都有诗歌热爱者、海子的粉丝像朝圣一般涌入昆仑山下的这座小城。

我们到达德令哈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入住宾馆,放下行李,准备去海子诗歌碑林时,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去还是不去?口里不说,我内心有些畏縮,不敢迈出门槛。按行程计划,我们明天一早要去大柴旦,此行不去不知何日再来,只怕会留下遗憾。在朋友的一再坚持下,我们打着伞顶风冒雨,穿过巴音河大桥,踏碎一路积水。

海子诗歌广场在大桥的下游,那是市民娱乐集会的场所,风雨中只留下空旷的广场。海子诗歌碑林在大桥的上游,紧挨着的是海子诗歌陈列馆。这时雨越下越大,那把伞已无法遮挡横吹过来的雨水。我们选择先进海子诗歌陈列馆看看。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十五岁考入北京大学,被村里人称之为“神童”。二十五岁卧轨自杀,十年的时间里留下两百多首诗歌。为纪念这位二十世纪的年轻诗人,陈列馆采用海子家乡的徽派建筑风格,通过青砖、白墙、红柱、雕梁画栋,把诗人的乡情乡愁镶在这座建筑物的砖瓦里。陈列馆的正门有一副对联,是当代著名诗人吉狄马加先生题写:

一首诗天堂花开

几个人尘世结缘

正门进去,有两间屋存放着大量海子的遗物、手稿、影像资料,以及游客、诗人、书法家留下的纪念海子的墨迹。馆内,民歌曲调吟唱的“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中一座荒凉的城”……歌声低沉,幽婉,重复播放,不断挤压着人的情感。

晚上,仍下着雨,陈列馆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多是外地游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虔诚。

我们走出陈列馆。夜幕已把整个德令哈揽进自己的怀中。远处的摩天轮灯光璀璨,缓缓轮动。巴音河两岸的霓虹线管,闪烁滑行。风雨比来时小了很多。

陈列馆不远就是诗歌碑林。诗碑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碑上大多是刻有海子的诗,如《黎明》《幸福》《黑夜的献诗》《四姐妹》《七月不远——给青海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小站》《亚洲铜》《草原上》《九月》等等。也有当代著名诗人西川、骆一禾、吉狄马加等为纪念海子撰写的诗歌。还有几块无字碑。那几块无字碑是继续去雕刻海子的诗歌,还是等待后来诗人写海子的诗作,抑或是故意无字而留下想象的空间?不得而知。我用手机边拍边数,就有四十一块。在碑林的显要处,有一块巨大的藏青色间白条纹的“心”形昆仑玉石,据说有七吨多重,从昆仑山搬下来几经周折。玉石上刻着海子的头像,戴副眼镜,留着长发,一脸的阳光灿烂。玉石上精心雕刻的那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和海子的生平,为游人窥视黑夜里海子的情感深处,打开了一扇窗户。

每一块石碑前有一盏彩灯,投放的光束都落在每首诗的诗眼上。碑林占地面积不大,却非常精致。一片树林下,那厚厚的、茸茸的青草裹含着每一块诗碑,碑林之间有条形青石板连通。诗碑被大雨洗礼,格外的光洁润滑。大雨过后,草丛中积着厚厚的一层水。我们流连忘返穿行在碑林里,格外的幽静。我用手机拍下每一块诗碑,拍下碑林的每一个符号,也拍下塞外雨夜的记忆。

海子是中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新文学史上一位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海子视诗歌如命,又把爱情看得比命还重要。他在校园里认识了一位“姐姐”,两人有过一段恋情,后来分手了。但海子不能走出爱情沼泽地。他听说“姐姐”回老家农场,他追至农场不果,落寞地回到德令哈的一个小旅店住下。黑夜的孤独,戈壁滩的荒凉,止不住的泪水,海子在思念中写下了他当时的心境,“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不久,海子卧轨自杀。海子的死连同这首诗,像一支蜡烛在戈壁滩的疾风中点亮,使德令哈这座塞外小城充满诗的情怀。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德令哈市。但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那片海子诗歌碑林。一座城市因一首诗歌声名鹊起,一位诗人被一座城市雕刻。是诗人造就城市?还是城市烘托诗人?或许都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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