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国女词人丁宁《还轩词》 对李清照《漱玉词》的传承

2019-12-16 01:46王毅
青年文学家 2019年32期
关键词:丁宁李清照传承

摘  要:民国女词人丁宁,词情真挚,词才清拔,是词情、词才两者集于一身的旧时代走向新时代的女性文人。她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借婉转曲调抒缱绻之情,以悱恻之音寄家国之愁,书写出一批情、韵、境俱佳的名篇佳构。其《还轩词》情感方面认同易安词,从词风上承继易安词,在语言上化用易安词,这不仅仅说明了《漱玉词》历久而不衰,特具魅力、风靡文林,也承认了丁怀枫在诗词创作方面“转益多师是吾师”的文学倾向。

关键词:丁宁;《还轩词》;李清照;《漱玉词》;传承

作者简介:王毅(1996-),男,汉族,江苏连云港人,扬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2-0-02

民国扬州女词人丁宁,早年失去家庭,屡遭困厄,处境日蹙,遭受到了封建旧家庭与旧社会的双重压迫,在日寇侵略与国共内战的动乱中失去了许多精神相托的友人和相依为命的大母,在建国后的斗争乃至“文化大革命”时期依然遭受不平等对待,甚至在动荡十年中几乎放弃了词作。其词集《还轩词》中有着对李易安《漱玉词》情感、词风、乃至语言的承继,故施蛰存先生有言曰:“漱玉古人矣,还轩犹在。”[1]冒效鲁先生也曾有“易安而后有还轩”[2]的美誉。

首先,是丁宁对于李清照的情感继承。两人的出身与成长环境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李清照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是北宋著名散文家李格非,母亲也有着极为深厚的文学修养。出生于这样书香浓郁的家庭,李清照便具有着与生俱来的文学感悟力与体验性,耳濡目染得到的教化加之家庭中自由的文学风气使其在童年时就显现出她博闻强识的聪慧之处。丁宁出身于富裕的家庭,父亲的职位相当于江苏省银行总经理,她从小就在嫡母的诗教中成长。除此之外,丁宁先后师从戴筑尧、陈含光、程善之等人,文学涵养的高度与他人更为不同,看事物的眼界也自然更高。但是在爱情与婚姻方面,两人的境遇有着不同之处的相似之处。李清照21岁时嫁给了同龄的太学生赵明诚,但是,元祐年间的“新旧党争”的恶化使得两家在政治态度上的分野,使得李清照无助而又痛苦。除此之外,据记载“赵君(明诚)无嗣”[3],按照宋风俗习惯,夫妻二人若无子嗣,赵明诚实可以娶妾,这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赵明诚在生理与心理上对于李清照的疏远。丁宁与李清照对比起来,则毫无爱情的灌溉与滋润,幼时听父命嫁给黄姓纨绔,因其暴虐加上女儿早逝,愤而离婚。若说李清照的婚姻是在幸福与忧患编制的大网之中,丁宁则是在绝望的井底品尝着痛苦与凄凉。两个女人同样渴望着爱情却共享着婚姻所带给自己的孤单,同样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怀却奋力忍受着“国破山河在”的祸乱。

词风方面首先就是对愁情词的承继。愁出于忧,视觉与听觉受到某种画面或者声音所牵制,由此及彼,心头萦绕着对自己、他人、甚至万事万物的关心与焦虑。《李清照与纳兰性德愁情词比较研究》中则将愁情词分为了闲愁词与别愁词[4],这种分类方法是可取的。闲愁并非出于人的刻意,而是出于本能,触景生情,遇事抒怀,尤其是对于女性这个极其敏感、易被外界事物勾起联想的多愁善感的群体,就算是春来秋往,看着花开花落,依旧会将自己与花在情感上视为一體,品味着这一丝丝闲愁。《漱玉词》中“闲愁词”大量是伤春悲秋词,共有九首,如《浣溪沙·小院闭窗春色深》等,而《还轩词》中此类词共有18首,并且多集中在《昙影集》之中,如《浪淘沙·风信一番番》、《蝶恋花·如水清寒天欲暮》等。易安的伤春悲秋往往都成为了此类词的代名词,“绿肥红瘦”“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即印证,海棠新生、浓厚的翠绿将花朵的嫣红一点一点的沾染与侵蚀,这才是春离去的最后一点喟叹。“秋已暮,红稀香少。”(《怨王孙》)当秋天最后一抹红色被时间洗刷为黄色,当最后一丝花香成为寂寥,大地之间已一派肃杀,毫无生机。丁宁词中春末夏初的清寒、秋末的萧条颇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曹丕《燕歌行》)的意味。在春秋季节,从一些新生,一些衰败之中,感受到了自己的身单影薄,茫茫宇宙中自己的渺小,人无法反抗自然的规律,不如“化个浮萍”罢了。“方序将阑,樱桃未熟楝花残。”(《浪淘沙》)、“花外鹃声帘外雨”(《蝶恋花》)、“海棠零落不成红”(《浣溪沙》),楝花风将去,一点点淡紫色也悄然褪去,只有春雨中的杜鹃还在为春天流泪,杜鹃泪亦或是天流泪,无人在意。“别愁”则是指因为离别而产生的思念以及对未来再次相见的向往之情,包括友情的别愁、爱情的别愁与羁旅的别愁。友情与爱情是女人最不可或缺的两种情感纽带,李清照最看重爱情,丁宁无爱情的灌溉,则最看重友情,在两人的词集中均有不同侧面的体现。易安词中的别愁词多达25首,其中抒发与丈夫赵明诚离别甚至生死分隔相思之苦的词作如《声声慢》、《醉花阴》等。《还轩词》并无爱情别愁之词作,但是关于友情别愁词的数量却不少,共有14首,其中大部分都是与老师戴筑尧之女戴味琴的别后忧愁。生死之别愁亦不少,一部分是对自己早逝的女儿文儿的怀念,一部分是作为挽词对朋友、师长的悲悼,此类词共有7首,如《台城路·殊庵诗友挽词》、《临江仙·秋宵不寐忆文儿》等。词风上的继承依赖于两人在情感上的相似性,由于缺少,因此互相珍惜。更明显的特征是两者在主体与客体的互融,李、丁二人词中孰花孰我,无人计较。黑格尔认为:“抒情诗的主体的首要条件就是把实在的内容完全收到他的自我里去,使它变成自己的东西。事实上真正的抒情,诗人就生活在他的自我里[5]。”这对于词同样解释的通。如李清照的《念奴娇·春情》: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又如丁宁的《高阳台·秋雨连绵,怅然赋此》:

清籁催凉,繁云做暝,撩人无限新愁。门掩黄昏,又看绿褪红休。蕉心已自先秋碎,甚丝丝、欲往难收。苦淹留。书永如年,屋小如舟。

依稀此景何从见,忆孤蓬倦梦,系缆荒洲。历劫湖山,凄迷怕问重游。幽怀一似寒芦絮,散西风、万绪千头。思悠悠,罨了炉香,下了帘钩。

两首词同为闲情词,创作主体和抒情主体均乃词人,清明将近,压抑的空气与秋雨时节无异,敏感的词人“万千心事难寄”,“蕉心已自先秋碎”,愁绪万千,百无聊赖,苦闷与慵懒并存。“斜风细雨”之景同时也是两位女性词人凄凉之心境,是词人的主观意识客观地选择的意象与意象组合而成的意境。

词风方面其次就是关于意象的选择,众多意象的汇总与有机的结合能够营造凄沁的意境。第一,夜与月的意象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相当传统的审美意象,这和漫长单调的黑夜、寂寞枯燥的农业男耕女织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黑夜的漫长与寂静是充满想象性的,就算是目力所能及的角落均是词人想象的无限空间,寂静的夜晚使得不睡的人那脆弱的神经易受每一丝细琐的声音影响,连烛焰照出的氤氲的气氛也能将词人的思绪带往远方。除了夜与月,所牵扯的意象也极多。《还轩词》从《漱玉词》中传承了大量对夜意象群的使用模式,尤其是“月”、“梦”的意象使用频率极高,对于“夜”、“黄昏”、“残阳”、“灯”意象的使用也不在少数。“烛”意象对于丁宁来说相聚甚远,民国时代已广用电灯,至于参透禅理,“青灯”意象相对也比“烛”来说,更为妥当。“月”和“梦”都在寂静的深夜给予寂寞空虚的词人以“朦胧”之感产生非常态的情感,只有在梦中才能倾诉白日不能言之言,不能流之泪,不能诉之苦。“艺术创作的过程,正是主客体双向流动、客体人化与人体客化的互渗、互融过程。”[6]月影中显现的、灯影中照射的虚幻的残影与词人婆娑的泪眼、模糊的视线共同地为“夜”意象的生成提供材料。“黄昏”与“夕阳”是即将进入夜晚的标识,人的生理与心理在此时都会进入低沉的状态。在生理上,身体状态相对较差,糖分消耗殆尽,血糖偏低;在心理上,光线的昏暗、气温的骤降也会带动人思绪的扰动,在医学上被称为“黄昏忧郁症”。《漱玉词》中关于“落日”意象仅有一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永遇乐》),这是易安于年迈体衰时所作词。她感悟到这黄昏是白昼的终结,如同自己的人生必将如同太阳一般划下西山,没人能够与自然的规律所抗衡。丁宁《莺啼序·挽碎玉词人》中“斜阳似欺倦眼,散乡愁万缕。”,黄昏的光与影的变幻不仅使词人的视线变得迷离,连愁绪也悄然勾起。日落西山犹如故人的逝去,可太阳还能升起,人死不能复生,看着缓缓落下西山的斜阳,念着故人,感慨万分。从落日看透人生,易安仅在晚年有如此感悟,丁怀枫将心比心,將日暮哲学贯穿整个《还轩词》之中,实为不易。第二,作为女性词,闺阁意象必不可少。自花间词以来,女性服装以及首饰物件成为填充词内容篇什的重要素材,为词增添了不少香艳气息。“楼”、“炉”、“镜”、“阑干”、“帘”、“窗”、“衣”、“衫”、“簪”等闺阁意象在《漱玉词》和《还轩词》中屡见不鲜。

最后是在语言风格上对《漱玉词》的继承。最为明显的标志是《还轩词》中多处可见对易安词部分语句的化用。《洞仙歌·北湖泛月和梅庵》中“盈盈一舸,载浓愁如酒。”化用了易安《武陵春》中“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玉楼春·夜坐》中“几回忍泪嗅残梅,绰约孤芳寒似雪。”化用了易安《武陵春》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和《满庭芳·小阁藏春》中“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难留。”两句。《南乡子》中“抛却心头又眼前”化用了易安《一剪梅·红藕香残玉覃秋》中“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上眉头,却上心头。”《大酺·春阴》中“甚弹指黄昏,书画沉影,又将明烛。”化用了易安《浣溪沙·春景》中“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江城子》中“梦醒天涯啼杜宇,花自落,水空流。”和《鹧鸪天》中“花自落,水空流”化用易安《一剪梅》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鹧鸪天》中“碧梧摇落清阴减,多事东篱菊又黄。”化用了易安《鹧鸪天》中“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高阳台·秋雨连绵,怅然赋此》中“门掩黄昏,又看绿褪红休。”化用了易安《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种化用比比皆是,浅吟《还轩词》,却深感《漱玉词》之清香。

注释:

[1]徐寿凯:《丁宁先生与诸大家》,《还轩词》黄山书社2012年版,第138页。

[2]冒效鲁:《挽丁怀枫》,《还轩词》黄山书社2012年版,第110页。

[3](宋)洪释:《隶释》卷二十六。

[4]董娜:《李清照与纳兰性德愁情词比较研究》,曲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5]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第196页。

[6]钱鸿瑛:《词的艺术世界》,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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