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参

2019-12-18 02:55林红宾
壹读 2019年7期

◆林红宾

丰远黎吃罢早饭,打点停当,正欲到厂子里看看,却见儿子滕霄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尔后向她一伸手:“妈,我身上没钱了,给我200元吧。”

滕霄不是要了一回两回,而是隔三差五就要一次,这么不厌其烦地要,丰远黎甚为反感,当下将脸一沉,质问道:“前几天不是给了你300元吗?都干什么花了?”

滕霄搪塞道:“如今物价飞涨,钞票不当钱,那么3张票子,我看晚会吃零嘴又打的,还抗花么。你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你就没想想,你请客吃饭点个讲究的菜,这点钱能够么?”

丰远黎斥责道:“你别油嘴滑舌的,那300元准是又流进网吧了!我粗算了一下,自去年以来,你利用种种借口,跟我要了六七千元,你没买任何东西,全让你泡网吧下饭店打水漂了!”滕霄表情麻木,也不犟嘴,兀自伸着手,像道栏杆似的,不给不予放行。

丰远黎没好腔地说:“我包里没有钱,等明天再说吧!”

滕霄不依不肯:“你是老板,包里不会没有钱。”

不给是不行的。丰远黎喟然长叹,只好从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滕霄如同一个烟瘾十足、浑身痉挛的吸毒者见了烟土一把抢过,扬长而去。

丰远黎望着儿子的背影,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感到万念俱灰,了无希望。她索性不去上班了,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泪水潸然。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唱的曲。她能管好一个厂子,却管不好自己的儿子!

丰远黎心里非常清楚,这孩子纯粹是让她惯坏的。丈夫因病早逝,撇下他们孤儿寡母。

她不愿带着孩子改嫁,怕的是孩子寄人篱下受委屈,于是横下心来,与儿子相依为命。她把一腔母爱倾注在儿子身上,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再穷也要过日子,再苦不能苦孩子,只要儿子喜欢的东西,她砸锅卖铁也去买回来,敢说那些有爸的孩子也没捞着享滕霄这样的福。

在这座城市里,她是一个被人们公认的女强人,凭着毅力和胆识,弃教经商,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历经挫折和磨砺,终于将她一手创办的民营企业搞得一派红火。

她渴望儿子读完高中能考上大学,将来踏上社会即便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回来替她主持这个企业也行。要想在商界立足发展,没有知识没有头脑是绝对不行的。儿子天资聪颖,秉性更随她,上进心特强,在学校属屈指可数的优等生,按正常发挥,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事与愿违,滕霄太不争气了,临近高考时,居然鬼迷心窍恋上了网吧,继而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致使学业荒废,功亏一篑,高考名落孙山。

她不死心,让儿子再复习一年,结果成绩出来后比去年还要糟糕。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压根儿没有料到,儿子会出息成这个样子。现在他已不是未成年人,需要她精心呵护,他已是成年人了,应该自食其力,不能让他像棵菟丝子老是缠绕在她身上。

想想其他很多动物,等孩子长大了,就毫不客气地将它们撵出窝,让它们把握自己的命运。人乃万物之灵,更应如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毅然做出抉择——下狠心将儿子轰出家门,不然的话,儿子这辈子就毁了!他毕竟是个母亲,当做出这个有悖常理、不近人情的决定时,心中甚觉悲怆,不免失声啜泣。

过午时分,滕霄回到家中,丰远黎将他叫到客厅,面对面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小霄,你之所以没考上大学,并非你没有天赋,而是网吧害了你,它吞掉你的钱财是小事,尤为重要的是葬送了你的前程,当初我为你取这个名字,想让你像雄鹰搏击云天,谁知你却成了一只蓬间雀。我想啊,你老是这么依赖我,将永远是个庸才,是个酒囊饭袋。人总有衰老的时候,当我不在这个世上时,你什么本事也没有,真难想像你将如何生存下去。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生活上能够自立了,不如到社会上闯荡一番,或许你还会有点出息。鉴于这种情况,我特地制定了‘约法三章’:一是从今天起,你我断绝母子关系;二是将来我老了,不用你赡养送终;三是我再不给你分文,不管往后你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没有任何牵连。”

滕霄不以为然:“妈,你是不是在变着法儿吓唬我?”丰远黎苦苦一笑:“你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我能吓唬住你么?”

滕霄瞠目结舌:“这么说妈你是动了真格的?”丰远黎说:“你可看清了,这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你若同意,可在上面签字画押,等拿到公证处公证后即可生效。”

滕霄万万没有料到妈妈会给他来上这么一个绝招,委屈、悲哀袭上心头,望着那张纸,骨子里又迸发出一股不屈不挠的倔强劲儿,委屈转化为刚强,悲哀化为壮烈,继而化作愤懑。他的眼神冷冷的,脸色好难看,嘴角在抽搐,仿佛预示着一场雷雨即刻到来。

果然滕霄被激怒了,冲妈妈厉声吼道:“妈妈!你的心太狠了,都说虎毒不食子,叫我看哪,你比老虎还凶呢!行啊,我这就离开你!你记住我这句话——混不出个人样,我绝不回来见你!”说罢在纸上签了字,摁了手指印,然后回房间将衣服铺盖捆好。丰远黎泪眼婆娑,塞给儿子1000元,又说道:“考虑到你不能马上找到工作,这点钱你收下,关键时刻也好救饥救渴。”“活也由我,死也由我,你就别操这份闲心啦!”滕霄将钱摔在地上,悻悻而去,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

当天晚上,滕霄在市东郊一处公园的小亭子里栖身。这儿离家远远的,没人认识他。他身上还有几个钱,倘若在往日,非住旅馆不可,甭管花多少钱不心痛,反正花光了妈妈会给他。这回不行了,再没人给他“输血”了,要想生存,要想花钱,只有靠辛勤劳动了。他有些饿了,却舍不得去买一包点心吃。他不时摸摸衣兜里那点钱,唯恐被小偷掏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在母亲身边,他是多么幸福。然而,之前他却生在福中不知福,没有好好珍惜它,以致于现在这样落迫街头。唉,失去的母爱与消逝的岁月一样,永远不再回来了。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沮丧。

他一时半落睡不着,便走出亭子,百无聊赖地仰望夜空。但见星斗璀璨,天河无声地“流”向西南,上弦月宛若一把银镐;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向黑古隆冬的深渊。

他倏地打了个寒颤,恍若自己就是一颗小小的流星,正脱离了轨道,就要消失在不可知的地方。他心情沉重,为谋求生计而煞费苦心。他在小亭内外徘徊了整整一夜,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闯过这一关。他茫然不知,但是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要与命运抗争,要去开拓新的生存空间,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艰险,都要义无反顾地去闯一闯。

天已大亮,他在公园门口的小吃摊上买了两碗粥和三根油条,凑合着填饱了肚子。他首先来到附近一家复印部,见一位小伙子在打印名片,就问:“大哥,你这儿需不需要人?”小伙子说:“这个小店是我和我表弟联手创办的,两个人就足够了,不需要增加人手。”

滕霄见不远处有家鲜花礼仪店,进去一看,有3个姑娘在摆弄鲜花,就客气地问:“大姐,我来给你们打个帮手行吗?”

一个姑娘莞尔一笑:“小兄弟,我们不是店主,只是老板的雇工。实不相瞒,我也有几个亲朋好友,都想托我来打工,但是老板不答应。这事不能怨老板,实在是人满为患。你是不知道,像这样的店,甭说全市,仅仅在这条马路上就有好几家呢。”

另一个姑娘也说:“这儿实在容纳不下人,唉,这个年头找份工作也不容易啊。”

滕霄又来到一家大酒店,问一位坐台少妇:“阿姨,我想来打工,可以吗?”

少妇表情冷淡:“你烧香找错庙门了,我们这儿的服务员,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也早就超员了,这几天正准备精减一下呢。”

滕霄连连碰壁,仍不死心,向北又走了一程,见路边有家超市,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很有礼貌地问售货员:“请问我帮你们卖货行不行?”

售货员解释道:“这个超市是我们几个人入股创办的,不需要外人。像你这样刚下学的待业青年,可到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通过劳务市场解决就业,这么挨家行乞似的打听,是无济于事的。”

翌日,滕霄又去了几个单位,仍然毫无结果。他自嘲自己真像鱼市上的“隔流”(不新鲜了的鱼),掉价了,即便一再降价恐怕也是没人要的,这么下去可就糟了!

他心里着实有些发毛。

第三天上午,滕霄折入另一条马路,见一伙民工在人行道上挖沟,旁边放着一些老粗的水泥管子,毋容置疑,是在铺设地下管道。这样的苦力活儿他也不嫌乎,遂上前问一位年纪稍大的民工:“大叔,你们干一天能挣多少钱?”

老民工擦拭了一把汗,打量了一下滕霄,说:“这要看工程量喽,有时挣得多,有时挣得少啦,一般情况下,一天能挣80多元钱的喽。”滕霄听他的口音,断定他是南方人。他急切地说:“大叔,求求你,让我也跟着你们干吧,不然的话,我就走投无路要沦为乞丐了。”老民工与另一个同伙对视了一下,尔后朝滕霄眼睛一眨巴,说:“好啊,只要你能吃下这份苦,跟着我们干就是了。”

滕霄仿佛一个海上遇难者,竭力挣扎了许久,委实筋疲力尽了,眼见就要沉没了,突然摸到了一块礁石,一颗悬着的心又回到了实处。他对老民工再三致谢,捞起工具干了起来。他不遗余力地干,要好好表现,以便给民工们一个好印象,自然而然会挽留他。这么干了一会儿,就遍体生津了,衣服都让汗水浸湿了。

工头光让民工干活却不管饭。午饭都是各人买各人的,有钱的吃好的,没钱的吃孬的,工头自然下馆子。滕霄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了,只好买了两个馒头,连碗菜都没舍得买。那个老民工给了他一头蒜,他好感激。

下午接着干。平日里滕霄游手好闲,钱来伸手,饭来张口,啥事也不干。今天不行了,乍一干重体力活,就吃不消了,两手磨起了几个血泡,浑身上下没有不痛的地方,俨然散架一般。然而找活干是多么不易,再苦再累也要忍受。是的,干到黑,工钱就到手了,他要去买一些好吃的,要好好品尝一下用自己的血汗钱换来的食物是何等的香甜!太阳落到楼群后面了,正是人们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车辆如梭,行人熙熙攘攘。滕霄见民工们收工了,就问那个老民工:“大叔,你们不发给我工钱么?”

老民工嘿嘿直笑:“你有所不知喽,等干完这场活儿,东家认为合格了,这才付钱的啦,然后头儿再按大伙出勤天数开工钱喽。你才干了一天,就想要工钱,真是太有饥饿感的啦。”

滕霄听罢心儿一沉,实指望有活干就有饭吃,先稳住身子,尔后再想别的出路,却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这场活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看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到时联手欺负他,不给他工钱,他能扔石头打天?妈的,今天耗尽了体力又赔上了饭钱,让捉弄了。他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滕霄狼狈不堪地离去。他倍感软弱、自卑、孤立、耻辱、懊恼,心中如同打碎了五味瓶,什么滋味也有,止不住的热泪汩汩流淌。以往,他的心中总是阳光朗照,而今天却是阴霾笼罩,犹如置身于稠酽的雾气之中,周围混沌迷茫,看不到一点光亮。

滕霄疲惫不堪,饿得不行,实在没有力气四处转悠买便宜饭吃,马路西边有家饭店,对他来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他掏出钱来数一数,剩下不到10元钱,他顾不了那么多,将心一横走了进去。他对服务员说,你给我来上两个馒头、一瓶啤酒、一盘炒土豆丝,饭菜一块上,越快越好。

服务员应声去办。滕霄找个座位坐下。稍停,服务员将两个馒头和一瓶啤酒送到滕霄的桌子上,只是没端上菜来,估摸厨师还没炒好。

滕霄自离家后再没捞着喝啤酒,这会儿见酒眼开,举起瓶子咕噜噜连喝几口,这份啤酒不错,味道醇正,凉爽可口,不啻一股甘泉滋润着他久旱的心田,咂一咂嘴,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当儿,进来五六个坦胸露乳的青年人,在滕霄对面坐了下来,为首的大大咧咧地拿过菜谱点了八九上十道菜,服务员一一记下,屁颠屁颠地下去操办。

不大一会儿,服务员就相继端上了红烧肉、醋熘鱼、炸蛎黄、炖牛肉4盘菜。这伙青年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吃了起来。

滕霄望着那些丰盛的佳肴美味,馋得直流口水。以往像这样的宴席,对于他来说,可谓司空见惯,不知吃过多少次,可眼下……

服务员端上一盘土豆丝,滕霄赶忙起身接过。服务员显得好难为。

那边一个秃头青年霍地站了起来,口出不逊,你个穷小子,这道菜是咱爷儿们点的,你他娘的发什么急,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啃馒头吧!

滕霄说:“凡事应讲个先来后到,这个菜是我点的,就该是我的。”

又一个青年气焰更为嚣张:“这道菜是我们一块点的,就该连续上。你小子胆敢再犟嘴,就是欠揍!”

滕霄这几天就觉得十分窝憋,这阵子火气攻心,又借着酒劲,回击道:“你们别仗势欺人,强词夺理,这个菜就是我要的,我吃了看你们能把我怎样!”说罢伸筷要夹。

那个秃子气急败坏地扑上前来,抡拳就打,滕霄热血沸腾,奋起回击,秃子没想到滕霄竟敢出手,稍一麻痹,脑袋上挨了一记重拳。

那些同伙见秃子吃了亏,齐刷刷站了起来,皆伸手撸胳膊的,欲大打出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外面进来一个腋下夹着皮包的青年,这人二十七八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气宇轩昂。

青年人见此情景,不免义愤填膺,断喝一声:“住手!你们五六个人欺负一个孩子,这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可冲我来!”

秃子依仗人多势众,根本不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便口出狂言:“哟嗬,羊圈里跑出毛驴来了,你他妈充什么大个儿,既然你皮子发紧了,咱爷们儿就给你调理调理!”说着朝同伙一挥手,“哥们动手!”

青年人临危不惧,冷冷一笑:“你们这些城狐社鼠,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今天我可不惯你们这个毛病,来来来,有种的尽管上!”

秃子和一个伙伴率先而上,青年人从容不迫,避实就虚,抓住秃子的手腕子向外一拨,秃子哎哟一声,酥了骨头麻了筋,触电似的蹲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青年人掐住另一个对手的脖颈,轻轻一拨拉,那家伙身不由已像个陀螺原地转了两圈,继而怦然跌倒。又上来两个同伙,朝青年人拳打脚踢,青年人动作敏捷,闪转腾挪,连连出招,三下五除二就将其一一放倒。

为首的那个没敢靠前,他心里明白,此人身手不凡,定然学过擒拿术,倘若再这么闹腾下去,必定要吃大亏,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遂朝同伙嚷道,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撤!

这伙人爬了起来,赶紧抱头鼠窜。

滕霄好感激:“大叔,今天要不是您及时相救,我可就惨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容我以后报答您。”

青年人答曰:“我姓狄,叫狄飚。小伙子你不用谢我,刚才这场纠纷,我在外面看得真切,你虽然不畏强暴,奋起反抗,精神可嘉,但是我要告诫你,从今往后倘若再遇上这种情况,可逆来顺受暂且忍让,千万别轻举妄动,否则对你不利。好虎经不住一群狼嘛。”

滕霄说:“大叔您讲得有道理,以后我会照您的话去做的。”

狄飚瞥一眼桌子上那两个馒头,说:“看样子你还没吃饭,我也没吃。这样,今天我做东,咱俩就共进晚餐吧。”说罢叫过服务员,点了四个菜、四瓶啤酒、两张油饼、两盘饺子。

滕霄大惑不解:“大叔,您点这么多,咱俩能吃得了么?”

狄飚说:“这你就甭管了,我自有安排。”

四道菜很快上齐了。

狄飚端详着滕霄:“你的长相与我病故的侄子十分相似,也该着咱俩有缘份,既然这样,你可尽量放松,千万别拘谨,权当拿我是自家人。中午朋友聚会,我喝多了,现在不觉得饿,你可多吃些。”说着给滕霄斟上一杯酒,与他边喝边聊起来。

滕霄说:“大叔,您这么款待我,叫我怎么感谢您才是!”狄飚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了吗?唉,咱俩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何来此,你不妨跟我讲一讲。”

滕霄就将妈妈如何与他约法三章的事如实说了,说到今天被外地民工捉弄了,骗他当了一天苦力,方才吃饭又险些挨打,这倒霉的事儿接踵而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他把这一切不幸统统归罪到妈妈身上,说罢悲从中来,不禁痛哭失声。

狄飚劝解道:“小滕啊,俗话说得好,小树从小育,长大不曲率。做为父母,谁不望子成龙?子女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不严格要求行么?你母亲的做法虽说有些过火,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他们的苦衷的。”

滕霄怔怔地听着,觉得狄飚谈吐不俗,见解精辟,是个了不起的人。

狄飚接着说:“我从小父母双亡,多亏伯父伯母将我收留,我对他们心怀感激,我没有读完初中,就自作主张辍学,帮他们干活,我从小就学着做买卖,在生意场上爬摸滚打,个中苦楚谁人知晓!我利用滚雪球的办法,将生意逐渐做大,现在,我已是一个有些实力的小业主了。只要你真心待人,就会有很多人愿意帮你。现在我生意上的很多事都不再用我亲力亲为,有好多人在帮着我做呢。”

狄飚为滕霄指点迷津,南郊有好几个建筑队,在兴建居民小区,你可到那里打短工,一定能挣到钱,这样可解燃眉之急。

滕霄说:“好,明天我就去。”

未了,狄飚让服务员将所剩饭菜统统打包,让滕霄带走。

滕霄这才知道狄飚为何这等破费,庆幸今天遇上了好人。

市南郊塔吊林立,搅拌机沙啦沙啦响个不停,运输建筑材料的车辆络绎不绝,工地上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

滕霄在工地上转悠了一番,见施工单位是市建筑安装公司的,是一家正规的国营企业。他多了个心眼,要找主事的,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施工队队长,恳求他找点活干。

队长面露难色,说:“哎呀小伙子,我们这儿的工人都是各司其职的,是一卯顶一榫的,不好办哪。”滕霄一再哀求,说:“大叔,我已无家可归了,您就多多关照留下我吧……”队长无动于衷,正欲婉言谢绝,恰巧手机响了,赶忙转过身摁键通话。“是我呀……嗯嗯……那好,就按你说的办吧。什么?严格要求?……噢,我知道啦,放心吧,我会有主张的……那就这样吧。”

队长关上手机,对滕霄说:“按理说这儿实在安插不下多余的人,但是考虑到你的处境,还是把你留下吧。看来你没有什么技术,就管往吊斗里装砖吧,工钱嘛,一天20元,干到天黑就结算。工地上有工棚有伙房,吃住一律免费。”

滕霄十分高兴,立刻投入劳动。原先有两个装砖的,加上他共是3个。他干得很卖力,与那两个工人急三火四地往吊斗里装砖,当吊斗装满起吊了,才得以小憩,当吊斗回到地面,再重新忙碌。装砖这活儿看起来不太累,但是装了一上午,滕霄就汗流浃背,感到两臂发沉,回想起狄飚的话,便咬紧牙关,坚持干下去。队长说话算数。这一天滕霄有生以来第一次挣到20元,他手握钞票,感到非常惬意。滕霄在工地上连续装了4天砖,嗣后,队长让他负责记录工地上一天拉进多少建筑材料。这个差事很轻松,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记得非常详细。他记了两天,正好体力恢复了,队长又叫他回去装砖。就这样,轻重活儿轮换干,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他领到600元工钱,倘若在以往,这笔钱他没放在眼里,而现在呢,他觉得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财富,要加倍地珍惜。

且说这一天下班后,滕霄乘公交车来到市里,要到购物中心买衬衫牙膏香皂等。经过一家网吧,见门头上的霓虹灯不时地变幻闪烁,仿佛一个娇媚的少女向他暗送秋波。他经不住诱惑,久已蛰伏于心底的“网瘾”不可遏止地冒了出来,就像雷雨之前的乌云,迅速地膨胀扩展,很快充斥了心胸。他的两条腿迈不动了,两只手痒痒了,不上一番网是不足为快的,于是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坐在电脑前挪动鼠标玩了起来。屏幕上双侠相遇,势均力敌,刀光剑影,愈战愈烈。他谙练此道,操作娴熟,不断地升级,心中好不快活。

这时,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将上网者逐个看了看,最后在另一个房间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拽了出来,不用说,她们是娘儿俩。这位母亲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你这个毛病真的是改不了吗!难道真要把你的双手剁下来才行吗?想不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十天八日不回家,我到学校找你,老师说你请假去外地你姐姐家了,我又打电话问你姐,她说根本就没看见你。我就料定你会猫在这里,果然让我猜准了。眼见就快高考了,你还这么玩,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我花钱供你念书算是白花了。要知道你是女孩子,这么下去可就毁了……你给我走啊,难道想死在这儿不成!”

姑娘被母亲硬生生拖走了。

滕霄倏地打了个激灵,如同在列车上朦胧入睡,司机来了个急刹车,他因惯力震动而惊醒。突然觉得刚才的游戏这会一下变得索然寡味,于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滕霄刚走出网吧,看见狄飚朝这儿走来,便赶紧低下头。狄飚早就看见了滕霄:“小滕,你又上网吧啦?你可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滕霄掩饰道:“大叔,我是进去看看有没有我的同学,见他们一个也没来,就出来了。”狄飚说:“要真是这样,说明你有进步了。”滕霄问:“大叔,您的家就在附近吗?”狄飚说:“是啊,我就住在丽都公寓1号楼,顺着这条小巷向左一拐弯就到了。今晚我有应酬。你以后有空可到我家玩。”滕霄欣然答应。

数日后,滕霄抽空去造访狄飚,碰巧狄飚一个人在家。

滕霄问:“大叔,阿姨不在家么?”

狄飚说:“她住在厂子里,轻易不回来。”说着又拿糖果又沏茶,热情招待滕霄,闲谈中给滕霄讲了好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些话妈妈不知跟他说了多少遍了,可他全当成耳旁风,而今天,他却如久旱的禾苗吮吸甘露般的洗耳恭听。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萍水相逢的大叔。

又是一天晚上,滕霄到购物中心买东西,在那家网吧附近再次与狄飚邂逅。狄飚热情邀滕霄回家玩。当二人经过小巷拐弯处时,从角落里窜出3个蒙面歹徒,欲夺狄飚的皮夹子。狄飚赶忙把皮夹子交给滕霄,回身与歹徒们周旋撕打。滕霄则大声呼救,人们闻声赶来,歹徒们见势不妙,逃之夭夭。

人们见狄飚和滕霄有惊无险,这才散去。

狄飚回到家中,对滕霄分外感激。“今天要不是你作伴,我可就惨了。你知道这皮夹子里有多少钱吗?这是整整5万元哪。我想,很有可能是我在银行取款时让他们盯上了,所以他们就在僻静之处下手了。他从中取出两千元塞在滕霄手中,这笔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收下。”

滕霄说啥也不要。狄飚说:“你要是一味拒绝,那就是嫌少,不行我再给你1千元。”

话说到这个份上,滕霄只好收下。

狄飚说:“搞建筑是个重体力活,你在工地上只是权宜之计,并非长远之策。我听老家的人说,那一带村庄的年轻人都不愿呆在农村,到城里来打工了,剩下的粮田和果园,全靠老人管理,他们年迈体弱,管顾不了那么多,致使离村较远的土地荒芜了。有人花2元钱承包了一块一亩大的泥场,期限为30年,大凡土地一亩五六元钱就拿下来了,承包期都在10年以上,你说还值钱么?至于那些荒山,尽管价格再低,也是无人问津的。我总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你若感兴趣,不妨前去试试,或许我还能帮你一把呢。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关键时候可找我。”滕霄怦然心动:“大叔,您这个点子太好了,过两天我就去。”

滕霄乘坐去乡下的公共汽车,向正南方向行驶了约摸100公里,在一个叫双龙岭的停车点下了车。这儿是个高高的山巅,映入眼帘的全是崇山峻岭。他脚下的双龙岭只有稀疏的松林,山坡上大多长着黄檗,除此而外全是荆棘灌木等。他沿着山脊向南走了约两公里,见山洼里有个放羊的老羊倌,就热情搭讪:“老大爷,您贵姓?是哪个村的?”

老羊倌说:“俺不贵,姓刘,是山下盘龙涧村的,转过前面那个歪顶子就看见了。”滕霄问:“这一片荒山都是你们村的吗?”老羊倌用木棍指点着山谷:“从沟底那道“卡脖石”往里,全是俺疃的,“卡脖石”以外的,是下疃的,翻过这道山背,那是东疃的。”

滕霄说:“你们村难得拥有这么一片山岚,你看,有山峰,有支脉,有深谷,风景挺美的。”

老羊倌不以为然:“美什么呀,早年上村里的人还来打柴搂草,那时缺烧的,把山皮刮得溜干溜净的,棘子芽都长不起来。如今日子好过了,都用上液化气了,都懒得上山上,除了我进山放羊外,这儿成年家看不见个人,可说是多见兔子少见人哩。”滕霄问:“没有人前来投资开发山岚吗?”老羊倌说:“谁这么傻,要把钱票子贴在石硼上。”

滕霄试探地说:“我要是来投资呢?”

老羊倌说:“你要是来投资,村干部保准能把你当成财神爷来敬颂。他们把集体家底都踢蹬光了,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啦,就剩下土地和山岚了。何况在我们这个穷山旮旯里,这些山岚没人要哇。现在他们急等着用钱,就像饿得抠心挖胆似的,听说你要来投资,他们会高兴死了,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你出价再低,他们也会干的。”

滕霄说:“老大爷,耽误您点工夫,领着我将你们村的山岚转一转,看看究竟有多大。”

老羊倌很豪爽:“行啊,我把羊群就放在这里,你跟着我走吧。”

两个人就从东边岭脊走到北面山峰前坡,再顺着西边山梁下到谷底,再从“卡脖石”走进山谷尽头。谷底东侧的山嘴子下面,有个老大的泉水眼。老羊倌告诉滕霄:“这是整个双龙岭最大最好的泉水眼,再旱的年头也不会干涸,可供几十号人用呢。泉水眼下面还有一个约有两铺炕大的石潭,潭水清澈见底,足有齐腰深。滕霄暗自思忖,就凭这山泉也值得开发。要是投资上设备,可开发出‘双龙岭山泉水’,那就成了‘钱源’了。这地方好是好,可是最为不利的是这儿远离人寰,交通闭塞,然而这恰恰又是它的优势——环境幽静,没有任何污染。”

滕霄相中了这片山岚。临别时,滕霄给了老羊倌50元,权当是劳务费。老羊倌有些愕然,拿着钱不知说什么好。滕霄下了山,走进盘龙涧村,打听着来到村委主任老刘家。老刘50多岁,兼任党支书,面相和善,为人憨诚,古道热肠。滕霄与他寒暄了一阵后,就直奔主题。老刘两眼粲然一亮,喜形于色。“小伙子,你想来投资开发荒山,这可是件大好事,我代表盘龙涧的老少爷们向你表示热烈欢迎。不知你想承包多少年?”

滕霄说:“这可不是短期行为,起码还不得30年么?”

老刘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你要出15万块钱。”

滕霄大为惊讶:“村长您可真是狮子大开口,照您这么要,一年需缴5000元,你就是把那片荒山上的树木全伐了,恐怕连5000元也卖不上,往后您再卖什么?这不是大大的离谱了么?”

老刘说:“你说得也在理,高了咱再落,那就12万块钱吧。”

滕霄说:“这个数也不少,我暂时定不下,等回去找懂行的人论证一下再做决定吧。”

老刘惟恐这码事弄撸了,又放宽了条件:“你最好先付5万块钱的押金,其余部分咱再商量,不管多或少,可逐年打齐。这样我跟群众也好说话,即便再有来承包的,也要征求你的意见,所以我想,咱们不妨签个意向书,这样就不是空口说白话了。”

滕霄说:“那就依您说的办。”

滕霄在村长家过了一夜。第二天他在老刘陪同下,又上山逛荡了一番,然后仍在双龙岭停车点乘车返回市里。这5万元押金多倒是不多,可是到哪儿筹措呢?现时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真是不好求人哪!滕霄不由得犯了愁肠。他掂量来掂量去,觉得还是腆着脸皮回去求母亲为好。当时娘儿俩都在气头上,说话没轻没重,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消气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娘儿俩,对,就这么办。当天晚上,滕霄回到久别的家中,丰远黎乍一见到儿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眼里潮上了滢滢泪光,不过这种表情很快过去了,这真像连阴天从云缝中偶尔射出一缕金灿灿的阳光,转眼间又被乌云遮住了。她冷冷地质问“你回来干什么?”

滕霄说:“向您借5万元,到乡下承包荒山。”

丰远黎说:“那份‘约法三章’早就经过公证生效了,咱俩不再是母子关系。再说,你忘了当时你离家说的话啦,你赶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要拨打110啦!”滕霄说:“你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推么?”

丰远黎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滕霄心如塞冰,指责妈妈:“都说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伟大的母爱,你可倒好,对亲生儿子竟然如此绝情,根本不配做母亲,你是天下最狠毒的女人!”说着气呼呼地摔上了保险门。

他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走来走去宛若笼中的苍狼。他真想撬开窗户跳进去掐死她,然后打开保险柜将钱取出来。这么想着,就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来到窗下,准备下手。蓦地,他听到了妈妈的哭声。他仿佛睡梦中失足坠落悬崖,一下子惊醒了,又恢复了人性,遂深深地谴责自己,羊羔尚知跪乳,乌鸦尚能反哺,人是高级动物,难道还不如禽兽么!我不能赡养母亲,反而想暗害她,还算是人么!他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就见有人从这儿经过,他倒吸一口凉气,幸亏刚才我还没丧失理智,不然的话,今晚可就闯下大祸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滕霄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狄飚。狄飚信守诺言,表示愿意大力扶持,为了对他负责任,务必亲自去考察一番后,再做定论。

第二天,狄飚开着小轿车,带上滕霄,来到盘龙涧村。原来狄飚的家乡就在附近,与盘龙涧村同属一个乡。

狄飚通过实地考察,也觉得这片山岚不错,倘若挪到市郊区,那可就值大钱了。

村长老刘与狄飚攀谈,方知他们俩家是老亲,论究起来,狄飚应叫老刘表叔呢。俗话说得好,是亲三分向,烧火就热炕。这一来,事情就更好办了,承包额由原先的12万元再降下2万元,只剩下10万元。村里负责把进山的机耕路再拓宽整理,起码能开进汽车;电也由村里负责拉上山;房子也由村里负责盖起来。狄飚建议,谷底的山地要栽上苹果、大樱桃,山洼山沟里泥土厚实,可栽板栗、核桃,土质贫瘠的山坡,可栽黑松、刺槐。购买果树苗,乃至挖坑栽植,可发动群众突击完成,当然啦,不能让他们白干,要付给一定的报酬。另外,合同生效后,村民一律不得进山放羊放牛。

老刘满口答应,并说,眼见快到雨季了,那可是栽植黑松的最佳时节,要是只依靠少数人,绝对啃不下这块硬骨头的。其实,我早就想发动群众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正愁没有资金,这回由你们出资牵头,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大好事。老刘还告诉狄飚和滕霄,乡派出所所长是他亲外甥,在这儿投资开发荒山绝对安全。狄飚说:“表叔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要让您在老少爷们面前好说话,这10万元的承包金我一次性付清,所有手续您就好事做到底,尽快办妥。”

老刘痛快应允。滕霄觉得身上骤然有了压力,同时又对狄飚如此慷慨解囊过意不去。

狄飚说:“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这10万元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天文数字,而对于我来说,根本不当回事,将来你挣了就还,赔了就算。话又说回来了,承包额这么低,你即便在这儿不开发其它项目,单凭造林这一项,过上30年,也能收入几十万元。小滕,你就甩开膀子干吧。”

盘龙涧村的百姓对滕霄前来投资开发荒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凡是村长承诺的事,很快都落实了。

老刘还为滕霄在村里雇了5个人,这些人是他精心挑选,都是老实巴交吃苦耐劳的庄稼汉。滕霄除栽植果树和造林外,还兼顾养殖业,买来一批优质雏鸡,在山上散养。山上食物丰富,环境又好,头茬鸡长得非常理想。谁知一天夜里,不知从何处跑来两只山狸子,吃掉三四只。它们吃腥嘴了,到了深夜就来骚扰。等滕霄和职工们闻声而动时,那两个家伙早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这对该死的山狸子真让腾霄头疼。是的,再这么下去,这个鸡场就成了山中野物的餐馆啦。老刘得知后,立马派了一个擅长打猎的村民上山。这个村民在鸡舍附近观察一番后,开始下扣子,设关子,不出两个晚上,就将两只山狸子猎获了。

转眼快到中秋节了,小公鸡已经长大了,小母鸡也开始下蛋了,到了该卖的时候,滕霄打电话给狄飚,狄飚就会派人派车来把小公鸡和鸡蛋拉走,卖给城里各个大饭店,由于是山中散养的鸡,销路特好,供不应求。

这一茬鸡,滕霄收入五六千元,他看到了希望,信心更足了。他把这些钱全投在山上,生活依旧俭朴,可谓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夜里他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站在屋前望着一轮山月发呆,触景生情,想起苏轼的两句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己有家难归,有母难聚,而今置身荒山养鸡,这与苏武牧羊何等相似!他想到这里,不觉怆然泪下……

该着滕霄时来运转,就在他承包荒山的第三年上,北面的盘山公路要改线,要从双龙岭脚下打隧道穿过去,南出口恰好在滕霄所承包的山谷里,这一来,要占去他相当一部分山坡,尤其山地里刚刚结果的苹果、樱桃要统统刨掉,公路局按政策给他补贴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扣去他的所有投资还有很大的结余。狄飚又提出建议,公路通,百业兴。你索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将承包规模再扩大,在这儿兴建一处“双龙山庄”,吸引城里人下来休闲,采撷你们种的水果,领略自然风光。再建一个颇具“山色”的饭店,这对于那些“仁者乐山”的人来说,经过这儿必定会停车品尝的,这样,咱养的鸡除供给市民外,还可自产自销,你的产品质量上去了,何愁生意不兴旺?至于他前期投入的资金,就甭还了,权当是他入的股份。

滕霄经狄飚这么一点拨,愈发对未来怀揣美好的憧憬。他说:“大叔,都说人生在世,相识者多,相知者少。我是在苦难之中有幸遇上您的,打那以后,您一直满腔热情地关爱我,这莫非就是缘份?不管以后我出息得如何,我都忘不了您。说句掏心的话,这片荒山名义上是我承包的,实际全是您出资的。您经商有经验有远见,您认为怎么办好咱就怎么办。”

机械化修路进度很快,仅用一年的时间,隧道就贯通了,公路也修好通车了。

与此同时,“双龙山庄”也开业了。

滕霄是个聪明的有心人,对山中可食之物进行了广泛调查。谷底溪畔生长着一种名叫水蜡的木本植物,有关书本上明文指出其嫩叶可代茶,此外,山上还有石竹、双花、远志等,嫩时采下都可代茶,他和职工按时采集和制作。中秋节后,每逢下大雨,山上的松林中会出两种俗称“粘莴”、“脆莴”的野蘑菇,“粘莴”晒干后,做打卤面味道特鲜,“脆莴”趁鲜炒着吃,堪称山珍。早春的山马蛛菜,夏天的黄花菜,雀雀菜,那都是山中野菜中的上品。他还收购野兔、山蝎、柞蚕蛹、野蜂蛹、蚂蚱、蝉龟等,总之,凡是能吃的山货,他都收购。滕霄颇有审美意识,在山腰的松林中建起五六幢形若茅庐的别墅,内部装修相当讲究。还在公路东坡的松林中建起十余个茅庐样的餐厅,这些餐厅因地制宜,星落棋布,大小不一,大的能容十余人,小的能容六七个人,都有石径通向伙房。石径斗折蛇行。整个“双龙山庄”古色古香,宛若一幅传世的国画杰作。

首批客人是狄飚从市里拉来的,他们穿过隧道,顿觉豁然开朗,乍一见到“双龙山庄”,皆拍手称妙。走进松林掩映的茅庐,心情放松,兴趣盎然。喝着清醇的泉水沏山茶,品尝野蘑菇炖散养的小公鸡、野兔炖罗卜、炸山蝎、卤蚕蛹、炒鸡蛋、炸蝉龟等,吃着山马蛛菜、雀雀菜、山油菜包的大包子,倍感山味浓郁,食欲大振。望着山中旖旎的风光,心旷神怡,其乐融融,真有些乐不思归,直夸这儿确属山川灵秀,别有洞天。

“双龙山庄”很快名声大噪,节假日和双休日,好多城里人慕名前来休闲玩耍。因为休闲本来就是一种充实,就是一种酝酿,生活因此而有节奏。当地县、乡两级领导时常来此宴请外来客人,停车场上几乎每天都放满了高级轿车,正如狄飚预测的那样,“双龙山庄”的生意十分红火。

造林想见林,必需护林人。双龙岭正由于有滕霄成年累月守护着,山林逐渐长起来了,大山显得年轻了,更耐看了,况且临近公路,好多爱好爬山的人前都来游览观光。

有一天,一辆高级轿车在“双龙山庄”西侧的公路边上戛然而止。从车内走出一个很有身份的女人,这女人戴着墨镜,面容憔悴,让人搀扶着爬上一个小土坡,饶有兴致地眺望双龙岭和“双龙山庄”,尔后心情愉悦地上车离去。

时光过得好快,一晃眼一年过去了。且说这一天,狄飚又来到“双龙山庄”,与滕霄在山上信步徜徉。狄飚指着一株落叶灌木问滕霄,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滕霄说,据当地人讲,有一种俗称“蝼抠”的昆虫,专门吃它的叶子,所以人们管它叫“蝼抠棵子”。狄飚说,其实它的学名叫苦参,别名野槐、山槐、地槐、水槐,属豆科,是一种良药。其味苦、性寒、有清热利尿、杀虫的功能。用于血痢、便血、浮肿、小便不利、疥癞湿疮瘙痒。正由于它味道特苦,所以才能治这么多的疾病,难怪有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之说呢。滕霄随声附合,这与成语“苦口婆心”意思差不多。

狄飚说是啊,“苦口婆心”中的“婆”即母亲。他紧接着话题一转,哎,你离家已有5个年头了,事业上已干出名堂了。你身居深山,长夜漫漫,就不想念你母亲吗?

滕霄谈母色变,气愤地说:“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早就与我断绝母子关系了,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她!”

狄飚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看起来是个很有悟性的人,谁曾想竟然如此糊涂,直到今天还不知道我是谁。”

滕霄好纳闷,如坠五里雾中。

狄飚风趣地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知道我是何许人,还得从你妈那儿说起。依我之见哪,你妈不啻一株十分难得、药效特灵的‘苦参’。”滕霄依然懵懂:“她怎么会是‘苦参’呢?”

狄飚这才亮出“底牌”:“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你妈的学生,也是她聘用我暗中监视、保护你的。自你愤然离家出走到现在,这一切全是你妈一手策划的。市南郊那家建筑队的队长,是我的同学,也是你妈的学生。我为了和你建立感情,特地请3个朋友扮着蒙面人,那两千元是你妈让我采取这种办法给你的。尤其承包这一大片荒山,所投入的资金,全是你妈支付的。小滕啊,你就没静下心来想一想,就凭咱萍水相逢,我能这么扶持你么?我上哪儿弄这么多资金呢?实不相瞒,对于你的情况,我定期向你妈汇报,她很关爱你,曾带病到这儿端详了一番,回去直夸你有胆识,有魄力,有抱负,不愧是她的儿子。眼下她已患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危在旦夕。她不让我告诉你,我不忍心,所以才跟你实话实说。你赶快回去看看她,你记住,在市肿瘤医院病房楼五层3号房间。”

滕霄听罢,如梦初醒,二话没说,立刻驾车风驰电掣地赶到那里,然而晚了一步,妈妈刚刚咽气。她的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好像安然入眠,任凭滕霄急切地呼唤,她永远也不会答应了。医生将丰远黎留下的遗书递给了滕霄,滕霄展开一看,遗书上泪痕斑斑,妈妈那熟悉的、带有病态的笔迹呈现在眼前,可见她写时是多么艰难!

滕霄我儿:

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是我希望的全部,理所当然是我财产的合法继承者。但是,你曾使我失望过,使我伤心过,为了挽救你,激励你,我使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励志计划。狄飚是我特别喜欢的学生,就聘用他暗中监视保护你。从他那里,你的一切行动我都了如指掌。现在你已浪子回头,有所作为,我深感欣慰,这样,我把我苦心经营的厂子交给你,就彻底放心了,也就死而无憾了。

另外,狄飚是个讲义气、值得信赖的人,你要重用他,可将“双龙山庄”交给他管理。

这件事我瞒了你5年零42天,该是收场的时候了。原谅我吧,孩子!永别了,我最亲爱的儿子!

丰远黎绝笔于病榻

看署名下面的时间,是上个礼拜写下的。

滕霄看罢遗书,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