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宜老师小传

文/张俊谊

每到一年教师节

教师是文明的传承者和创造者，尊师重教是中国的优良传统。早在公元前11世纪就有了“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之说，后来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强调，所以教师被中国人誉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1985年9月10日，国家教委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大会，庆祝新中国第一个教师节。1994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开始施行，教师法的第六条重申：“每年9月10日为教师节”，完成了社会风尚到国家意志的转变。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实施25周年，为此，我们在教师节期间为众多热爱、崇敬老师的老年读者搭建了一个抒发情怀的平台，共飨教师的美好情怀。

上世纪60年代在子洲中学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沈泽宜老师，因为他是子洲教育界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的有名不仅是因为他有着曲折而复杂的人生经历，更重要的是他既有渊博的学问，更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好学风、好教风，他为子洲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

沈泽宜老师生于1933年，是浙江吴兴（今湖州）人，其母是陈立夫的堂妹，因此认陈立夫为寄爹。1953年他和妹妹沈蓉蓉一起考入北京大学，妹妹上俄语系，他上西语系，一年后，他转入中文系。他在大学时就是有名的高材生，且多才多艺：得过学校的跳高冠军；是师生演出中的男高音领唱；还很有激情，诗歌写得很漂亮。1957年5月19日，北大中文系三年级学生沈泽宜将一首《是时候了》的诗拿给当时的挚友和同学张元勋看，张元勋很欣赏便续写了第二段，然后一块贴在北大餐厅的墙上。他们用一颗真诚的心积极参与整风运动，除了写文章外，还在北大大饭厅南面十六斋的东墙上办专栏，搞大民主，还创办了《广场》杂志，张任主编，他任副主编。不久，北大开始反右运动，他和张元勋都成了右派，并且是极右。由于沈泽宜弯子转的快，“认罪”态度好，被从轻发落，受到留校查看一年的处分，而张元勋竟被判有期徒刑8年。1958年毕业时，沈泽宜因“政治不及格”，校方拒发毕业证。直到纠正右派错误时，校方才重新补发，不过沈泽宜一直没有去领。这年10月，他被下放到陕北革命老区子洲县周家中学任教，学中文的高材本科生不让教语文，只让他教植物、音乐等副课。直到他调到子洲双湖峪中学后，才让他教语文课。他教高63、高64两届学生的语文课，还给高65届上过语文辅导课，给我们高66届教了两年语文课。

沈泽宜老师能背诵不少古文古诗，所教的文章皆烂熟于心，故上课时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出口成章，令人敬佩不已。他的学识很有名，以至于当时的子洲县委书记李文光也向沈老师请教过古文。沈老师的博学来源于他的好学，在子洲中学校园里，只要见到沈老师，他总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甚至上厕所时仍捧着书。每天早晨朗读时，沈老师总陪着我们一块朗读，并且读得津津有味。他似乎有学习癖，即使身处逆境，仍乐而好学。

沈老师上课时非常认真，从仪表、言行举止到板书都很认真严肃，但讲课时却又感情丰富，语言优美，令人百听不厌。他教的每篇古文自己都能背诵，并对一些学术界有争论的问题，对各家之见予以扼要介绍，同时讲述自己的见解，使学生大开眼界。为了让我们学好古文，沈老师编了一本数万字的《中学生古文词语手册》，油印后发给我们人手一册。沈老师不但古文讲得好，而且现代文也讲得好，同时更注重作文课的教学，既有大作文，又有小训练。学生的每篇作文他都认真批阅，有总批，还有眉批。他喜欢有血有肉的文章，不喜欢空话连篇的东西，更注重联系学生的思想实际。我有一篇自命题作文《打倒骄傲之“鬼”》，沈老师在好的句子上划了红圈，最后批道：“‘鬼’是发现了，揪出来了，如何打呢？如何赶呢？还谈得不够。在这个问题上联系自己还不够。”1964年底，高二年级作文比赛，他出了个题目《感谢谁》，他给我的作文得了“甲”，并批道：“观点正确，说理充分，无论破和立都有道理，分析细致、批驳有力，是一篇相当完备的说理文。”沈老师为了教好语文，还给高中的语文爱好者办了语文兴趣学习小组，他编印补充教材，抽出空余时间辅导，我至今仍记得沈老师讲解《郑伯克段于鄢》等课文的情景。子洲的不少学生在他的辅导下，高中阶段语文学习成绩和能力都提高很快。

沈老师对生活充满信心，对事业充满热情，逆境中也不怨天尤人，不唉声叹气，非常达观。他像一个天真纯朴的孩子，率直而真诚，不会邪门歪道，也不会花言巧语。他也是一个善动感情的人，有时念某篇文章或讲某课时，动情处他竟止不住热泪盈眶。他有激情，会抒情，还常有奇思妙想。一次学生看了电影《白毛女》，他出了个题目《山顶上伸下来一只手》。他解释道：大春逃难到黄河畔的悬崖绝壁上，这时从山顶上伸下来一只手，把大春拯救了，这只手是八路军，是共产党。他让我们在这一特写镜头上发生联想，写出有真实感情的散文来。有一次他满怀激情地把自己作的一首七绝《苦菜》朗诵给我们听：“星芒叶片四披纷，紧贴黄壤骨肉情，最忆凄风苦雨日，粉身碎骨为穷人。”在这首诗里，沈老师赞美了陕北黄土地上随处可见的苦菜的献身精神，也表达了他爱恋陕北这块土地的赤子之心。

沈老师爱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和忧思。中共子洲县委1962年给他摘掉“极右分子”帽子后，他写诗道：“有共产党，我有父亲，牵我小手，步步前行；有共产党，我有母亲，伤心欢喜，诉给娘听；有共产党，我有家庭，灯光笑语，风雪归人。”1965年陕北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旱灾，党中央和国务院派来了运粮队，从东北等地源源不断地给陕北运粮。1966年3月的一天，县上在双湖峪中学大礼堂举行联欢晚会，感谢运粮队的司乘人员，沈老师登台朗诵了自己创作的一首长诗：《再见了，毛主席派来的送粮人》，他的朗诵充满感情，听众无不为之鼓掌喝彩。但诗歌也给他带来了羞辱和磨难。1961年春，沈老师写了一首七律《题人民大会堂》，表达了他对困难时期的忧虑，后来这首诗竟成了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挨整的铁证。许多旧事旧诗也被重新提起，甚至他给学生借粮票和钱用，也成了拉拢腐蚀学生的行为，因此上大会接受批判是家常便饭，戴高帽游街也司空见惯，甚至在1968年11月20日，沈老师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关入监狱并于1969年11月19日，判处沈泽宜管制3年(自1968年11月20日起至1971年11月19日止)，清除出教师队伍，迁回原籍浙江吴兴，交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改造。

1979年春，全国开始了大规模的平反冤假错案活动，在子洲为沈老师平反的办事人是刘修文。刘修文和我当时都在县教研室工作，并且住的房间紧挨着，我出于好奇看了沈老师的有关卷宗，尤其是把沈老师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交代”材料全部看了一遍。从“交代”材料中可以看出沈老师的真诚。他写每一份材料都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少有涂改之处，他把自己的极小毛病，直至恋爱甚至单相思也向组织作了交代，其细节是真实的，其感情是真挚的，其文笔是优美的。“交代”材料本身就是一首诗，或一篇小说，他的才华横溢让我敬佩不已、感动不已，他的不公正待遇叫我叹息不已、伤心不已。于是，我把沈老师的诗词全部抄在了笔记本上，并写成了沈老师小传。时隔不久，沈老师的全部问题得到彻底平反，他重返子洲，此时我正好在县文化馆工作。和他久别重逢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吟出了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期待我接着吟诵“不思量，自难忘”，但惭愧的是我竟没有能够说出来。师生重逢，少不得倾诉各自在生活道路上的曲折和感慨。他谈到当年回湖州后，父母年迈，为了改造，为了生活，他当过城市的泥匠小工、清过下水道、修过公路，平反后才到湖州五中当了老师。他也很想重返子洲任教，但因父母年迈，不便远离，只好“心向往之”。沈老师还看了我发表的文章，并给我提了不少意见，鼓励我潜心笔耕。一篇以他为模特的小说《映山红》，他看了很感兴趣，带回湖州，作了修改后又给我寄了回来，后来我编写出版了小说集《东南西北风》，《映山红》就成了其中的一篇。这次见面之后，我和沈老师还有多次书信往来，他先后给我寄了两首诗，我都把它刊登在县文化馆办的《农村文化》上。一首是《诗人》，赞美的是子洲淮宁河畔的说书艺人；另一首《这里》，表达了沈老师热爱祖国的赤子之情。

1989年1月，我到北京参加一个诗歌颁奖会，见到了和沈老师很熟悉的诗人——湖州日报的编辑茹菇，我请她转达了我对沈老师的祝福和问候。不久沈老师就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他开首即说：“几年未通音讯，你好吗？老朋友们好吗？子洲好吗？”接着说：“子洲是我的蒙难之地，又是我的第二故乡。说真的，这些年来，我常梦见子洲……怀念竟是越来越深了。《子洲县志》已经出版，真是大事一件，多谢你收录拙作二首，从此我永远和子洲不会分开了！”接着我给他寄去了《子洲县志》和我的《榆林风情录》，他写了回信，同时寄来了他的诗歌评论集《诗的真实世界》。在书的封底他写道：“诗，摩擦音，艰难的通道，它是心灵的磨损。蚌病成珠，人的心在受伤之后，皈依诗，皈依宗教。”

2004年，子洲中学决定举行50年校庆，校长委托我邀请沈老师届时出席。我在电话上转达了子洲中学的邀请，他欣喜异常，当即答应一定出席。这年10月1日，他从湖州来到子洲。他逢人就说：子洲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感谢子洲的父老乡亲！虽然我曾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这不怪子洲人民，不怪子洲师生。我陪他去初到子洲任教的周家中学，到了学校门前，他郑重其事地要我和他同时向学校鞠躬。我说，我是周家中学的学生，应该鞠躬，你就不必了。他说，不能，周中是我的人生第一站，应该感谢！他这次在子洲逗留了12天，应邀给学校师生作了4次报告，并写下七律《别子洲》：“驿路艰难春复秋，刘郎今日得重游。死生故旧人犹在，歌哭生涯志未酬。昨夜西风吹碧树，今朝万壑破浓愁。欣看桃李今胜昔，凤起龙腾壮九州。”2008年春天，沈老师第三次回子洲，把自己的诗集《西塞娜十四行》签名赠送给子洲的好友和学生。2010年初，他因患直肠癌做手术，子洲的学生为他捐了款，他十分感动。2010年7月中旬，沈泽宜老师应榆林华栋中学之邀，参加了该校的10年校庆，并作了报告。期间，我陪他第四次回子洲，他对子洲年年都有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并给子洲的好友、学生郑重签名赠送了《沈泽宜诗集》。虽然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但他仍很有精神，满怀信心地许诺：子洲中学60年校庆，他一定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