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中一个重要“技术”是妈妈般的温柔与坚定

2019-12-31 10:18张亦弛编辑甄知
科学生活 2019年10期
关键词:来访者心理治疗照料

文/张亦弛 编辑/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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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谈谈为什么我给“技术”一词打了引号。打引号是因为机械性地运用督导和授课老师讲的技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当照着“说明书”和“讲稿”念“技术”的时候,你所毁灭的是你和来访者之间的、在当下正在发生、独特的治疗关系。机械运用技术对治疗师满足自己的自恋、全能感和安全感非常有用。但这毕竟是治疗师在“自我满足”,而不是在帮助来访者。

James Grotstein是比昂晚年在美国的咨客。他在《…But at the Same Time and on Another Level》一书中谈到了他与比昂之间的真实互动与亲身经历。他说他当年恳求比昂做他的督导。比昂直接告诉他说:“我不想给你做督导,因为我觉得督导根本没有用。在一个咨询的二人关系中,咨客和咨询师本来就很难在情感层面相互理解体会对方。作为第三者的督导就更没有希望了。”

比昂在这里说的话会在不同的文化、时代背景下受到一致性的攻击与反对。但是我想说的是,比昂在这里让我们注意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治疗室中的二人世界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关系。这种关系不断地、活生生地在当下发生、演变。督导师最大限度能做的一件事是在外部观看这个二人世界。但是在圈外观看与在圈内以第一人称的形式经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督导最多能告诉你的是:作为一个有治疗经验的旁观者的他是怎么看你的治疗关系的。督导看你的治疗关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不是亲身经历。

上面说了死板运用“技术”的可怕性,这也提示我们在育儿关系中妈妈不应该照着教科书、说明书来对婴儿做出 “反应”,而应在与宝宝的亲身互动经历中,从感觉层面自发地“回应”宝宝。这句和我上面说的“治疗师不应照着督导的说明书来治疗来访者”是一样的道理。

这几十年来,心理治疗界一直在谈伦理。比如,有些治疗师说和来访者吃饭是违背伦理的。我个人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心理治疗的伦理和法律可能还是需要分开看。法律的角度是针对人类行为的:一般不管你怎么想,只管你做了什么(证据)。而在心理治疗中,我们看的是人类的内心冲突与痛苦。换句话说:在心理治疗关系中,同一种行为的背后会有非常不同的企图或驱力。和来访者吃饭这一行为可能是为了更好地促进治疗效果,与来访者共情;但也可能是为了诱导来访者,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心理治疗的伦理注定应该在行为与企图之间被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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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来访者吃不吃饭,在治疗时段以外接不接来访者的电话需要因情况而定,而不应该像圣旨一样,机械性地遵守。我在下面希望引入一个临床案例:妈妈般的温柔与坚定。

我一般写的案例都不是一个来访者的案例,而是一些相似来访者案例的总结和概述。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保护来访者的隐私:因为我写的不是某个来访者,所以读者们也不可能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有这么一位来访者,他和我在一起治疗3年了。在这3年的治疗中,我们不断挖掘、经历和探讨了他对自己强烈情绪不健康的防御机制。我在这里说的不健康的防御机制指的是对经历自己强烈情绪的逃避:因为创伤带来的情绪过度强烈,来访者因为承受不住这些情绪带来的恐惧而用很多方法来逃避对情绪本身的经历。

在这3年的时间里,我和他探讨了他各式各样的防御:1.用健身的方式来加强脑部内啡肽的分泌,以此来平衡强烈的精神痛苦和抑郁情绪;2.用不停地工作的方式来占据思考内心痛苦的时间,以此来逃避直视痛苦的机会;3.一感到心里的痛苦就去暴饮暴食,以此给自己得以平衡内心苦闷感觉的快感。

我把这些他用来缓解心里痛苦的行为叫做“不健康的防御机制”,是因为这些方法只是暂时缓解痛苦的办法。但是心里的创伤带来的痛苦感觉在暂时缓解以后,很多时候会变本加厉地再次在心里呈现。一天不直视自己的内心的痛苦,痛苦就多一天不被照料、不被思考。不被直视、探索、照料与思考的痛苦是永恒的痛苦。只有慢慢直视、探索与照料痛苦,痛苦才能一步一步被容纳、理解、消化与进化(净化)。一天到晚谈“正能量”而忽视自己内心创伤、痛苦、消极的人还是在逃避成长带来的阵痛。心理的成长有时和生理的成长差不多。你看看:婴儿出生,儿童换牙的过程痛不痛苦?再看看:昆虫与蛇类蜕壳难不难受?但是这种痛苦意味着生长与成熟。看自己心里的痛苦并从中探索,寻找适合你自己的意义就是心理层面蜕变、生长的一个过程。

最后,在我们的谈话中,他发现自己的很多其他行为也是在为了逃避经历心里内部的痛苦。比如:长时间看电视;非常依赖恋人,总希望粘着恋人不放;长时间打手游等。

在治疗过程中,不断对这些防御机制的探讨,让他逐渐看到了他自己内心的痛苦(心理现实):如果不去实施这些逃避性的举动,那么他就需要去经历内心的抑郁、焦虑、失控、无助和深度的孤独和空洞感。

在与这位来访者治疗的后期阶段,他从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心里痛苦现实转换到了比较清晰地看见。

这种比较清晰地看见痛苦给他带来的是极其难忍的痛苦感觉。在治疗后期的几个月里,他处在一个精神崩溃的状态下:非常脆弱并有自杀与自毁倾向。在这几个月里,他给我在预约以外时段打了电话。我直觉性地接了他的电话,并与他交谈。

又过了大概3个月以后,这位来访者的症状和情绪状态慢慢开始好转。我发现他变得更积极了,他的自杀倾向也消失了。同时,他用健身,打游戏和暴饮暴食来逃避心里痛苦的频率也慢慢减少了(当然没有一下子完全消失)。

当时那几个月,我接了他的电话纯粹是一种直觉性的举动。后来这位来访者告诉我:如果当时我没有接他的电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今天还会不会站在这里和我交谈。他说在这几年的治疗里,我接电话的举动是对他最好的治疗。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他好转背后的原理:这位来访者在那6个月的崩溃状态里经历了比昂所说的灾难性巨变。他的灾难性巨变是在他相对清晰地看见自己内心痛苦的前提下发生的:他多年都在劳累地逃避儿时创伤所带了的痛苦情绪。

他之后的好转的原因有两个。1.他的崩溃状态里,他与自己内心淤积的痛苦产生了链接,看到自己内心的真实(多半是极其痛苦的东西)是有疗愈作用的。2.当他在面对精神痛苦的崩溃状态里,他感受到了我接电话时安慰、鼓励他给他带来的温暖与坚定。

通常在这种情形下的崩溃是一种治疗有效、积极的表现(当然来访者和治疗师都会被其吓坏)。来访者崩溃状态是他舍弃大批量不健康防御的表现:知道自己暴饮暴食、过度健身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这种崩溃状态同时也意味着来访者对治疗师的提防(防御)的下降。在很多治疗情景里,治疗师运用了很多技术,也尝试了很多共情方法,但是不怎么见效。没有效果的原因可能就是来访者对治疗师持有非常强烈的防御(无时不刻提防着治疗师)。这种提放阻碍的是来访者接纳(向内投射)治疗师人格的机会。但在这种来访者放下防御的崩溃情形下,来访者更容易注入治疗师的人格。

我回头想想:他好转的原因之一是在那几个月的崩溃状态里,他无意识地向自己体内注入了接电话、安慰他的那个我。他从小缺失的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内部形象:一个在他痛苦时,照料他的感觉(内部客体),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妈妈形象。以前他心灵深处(无意识)说的一句话是:“在我最痛苦(最暴力)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和有能力照料我的。”而在他崩溃以后,无意识说的一句话是:“在我最痛苦,感觉自己一文不值的时候,还是有人愿意接我电话、陪伴我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该不该接来访者的电话,该不该和他吃饭?我的答案是毫不犹豫地说:接!吃!因为能帮到来访者比某些“原则”和“伦理”更重要!

温柔而坚定的治疗师和一位情感健康的妈妈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温柔和坚定体现在:在来访者(婴儿)不断向治疗师(妈妈)攻击、祈求照料时,治疗师给予来访者健康的照料(健康的照料和无意识地被来访者情绪所控制是不同的)。温柔有时会像妈妈照料新生儿一样投入。坚定的是在来访者对自己不断攻击的情况下,不反击也不抛弃的定力。

我想再次强调的是:妈妈般的温柔与坚定不是可以从督导和“说明书”中学来的技术,而是治疗师成熟人格的一种自然流露。不管是妈妈还是治疗师,温柔与坚定不是可以模仿的技术,而是一种自发的深情(共情),一种情感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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