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平台上的数字劳动形式及其动力机制

2020-01-08 02:21李怡萱
新媒体研究 2020年18期

李怡萱

摘 要 对“数字劳动”概念及其观念体系进行深入挖掘,有助于我们对围绕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形成的各种流行观念保持批判性审视,以更加辩证的方法应对互联网带来的社会变革。文章拟跳出传统的数字资本剥削研究逻辑,通过分析社交平台上的具体数字劳动形式,探析数字劳动得以持续进行的动力机制,以提高受众对数字资本主义渗透的警惕。

关键词 数字劳工;受众商品;数字资本;劳动认同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0)18-0010-03

伴随着数字媒介技术的不断更迭,社交媒体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普及与扩张,人们热衷于通过这一虚拟平台分享生活,构筑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社会间联系的“云空间”。通过这种“云传播”,人们联系互动的便利性与密切性得以加强,亦生成了具有潜在商业价值的劳动形式,用户在社交媒体上无偿生产的文字、图片、视频等媒介内容被转化为具有增殖效应的数字资本,社交媒体则成为了资本产业扩大再生产与受众数字劳动的实践场域。

基于该现实背景,较多研究与讨论关注了资本对于受众信息生产的剥削逻辑及“数字劳工”抗争行为,本文则将聚焦于社交平台上“数字劳工”的具体劳动形式及其动力机制,即众多用户乐于进行“数字劳动”的同意机制是什么。

1 从“受众商品”到“数字劳工”

在传播政治经济学中,受众作为一个重要研究主题,其逻辑经历了从“受众商品论”到“数字劳工”的转变。

1977年,达拉斯·斯麦兹在《传播: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盲点》一文中指出西方马克思主义过于聚焦媒介内容和意识形态的生产与再生产而脱离了历史唯物主义造成的研究“盲点”,并提出“受众商品论”[1]。“受众商品论”认为在资本主义商业传播体制下,媒介系统可视为稳定的经济结构,其中暗藏着受众、媒体和广告商之间的三角关系:受众生产了“注意力”产品,媒体将该产品与广告商进行交换并盈利,广告商通过媒体进一步将受众的注意力转化为购买力,最终实现经济获利。

“受众商品论”基于传统媒体环境分析了受众形态,随着数字媒介技术不断变迁与互联网时代到来,其适用性出现了偏差,网络受众研究领域中开始出现“数字劳工”的讨论。2000年,特拉诺瓦提出了“免费劳工”的概念,认为互联网的运营由大量网民以免费数字劳动的形式维持[2]。新媒体环境下,数字媒体平台用户从内容消费者变为产消者,参与内容的生产分发。用户能动性与话语权看似得到提升,实质却陷于数字时代的资本陷阱,网民的数字劳动行为从消费层面扩展到了生产层面。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认为,基于大公司架构的互联网平台在发展中必然会受制于大公司的资本积累模式,也就必然会对互联网使用者的劳动进行剥削。由于互联网使用者的大部分行为都是无偿的,因此这些劳动实质上成为了互联网公司利润的直接来源[3]。资本主义体系与数字平台的强大控制力使看似主动的用户依然陷于被强制、异化和侵占,用户生产的数据在物化过程中被占有与剥削。

2 社交媒体中用户的数字劳动形式

数字劳工理论视域下,用户的社交行為与信息数据都可以转化为具有增殖效应的数字资本,社交平台依托用户的数字劳动实践,成为资本产业扩大再生产与受众数字劳动的场域。在以平台为中心的非线性产消模式中,用户的数字劳动主要呈现出以下三种形式。

2.1 众包生产:用户数据的商品化

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视角,互联网时代的“众包”可以理解为:凭借数字媒介技术,在全球范围内吸纳与聚合分散闲置与廉价的劳动力,他们为数字平台提供自己的日常经历与观点意见。这是大数据时代一种新的劳动力组织方式[4]。

在这种生产模式中,用户的数字劳动可分为两类,信息内容生成与用户数据叠加,用户数字劳动生产的个人、社交元数据都成为了社交媒体的商品形式,“众包”则成为互联网企业的盈利要素。

微信、QQ凭借其垄断效应与“云交往”关系的构建,使受众在更新动态的同时成为平台的内容提供者与数字资本运作链的维系者;微博、知乎、豆瓣以“分享、问答”等理念,吸引用户们生产内容与交流,以众包方式搭建平台内容池;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用户的内容观看、评论、转发、生产皆是在为平台增加流量,积累资本。使用者利用自己的碎片化时间为商业媒介创造价值,成为其劳工,被剥削而不自知。

在各类社交媒体平台上,网络受众同时扮演着观看、传播与生产的角色参与“众包”生产,碎片化时间下从事的无酬“数字劳动”被数字资本转换成信息数据,成为闭环式营销模式中的规模化商品。

2.2 迷因模仿:社交行为的商品化

在互联网“关系赋权”与参与式文化背景下,网络受众在构建新关系网络的同时,以“产消者”身份自由创作传播各种形式的媒介内容。社交媒体为受众提供了参与互动与表演的舞台,便于个体沟通交流、发挥才能与释放情绪。在参与式文化背景下,人们的社交行为具有一定模仿性。如抖音短视频便捷的“模仿拍摄”模式,能使用户在短时间内触发流行情绪敏感点,参与公共文化议程。又如“洗衣机内拍照”“茶艺照”等同款照片拍摄的流行,通过社交平台不断被安利的“江南百景图”等游戏的流行。

迷因理论是理解个体模仿行为的重要概念。“迷因”,由理查德·道金斯于1976年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提出。迷因是文化发展过程中具有复制能力的复制子,依靠内容和形式的自我复制与传播进行繁衍。互联网技术的交互性、低门槛、高自由度等特征使迷因的自我复制与发展、演进、变异、再创迅速而便捷,且具备丰富的原材料与传播空间。

迷因驱动下的文化体验由互联网用户共同创造与传播,社交平台加大了体验黏性,用户从体验中获得了与流行文化的连接点及互动感。在延续这种满足感的过程中,用户会主动投入到迷因文化的传播与再创造中,为平台贡献数字劳动,商品化社交行为。在为平台创造价值的同时,用户并不一定能得到相应的经济回报,不免囿于资本与技术的合谋。

2.3 情感链接:个体情感的商品化

美国学者迈克尔·哈特用情感劳动的概念形容人与人在真实或虚拟的交流与沟通过程中所付诸的情感实践,并认为娱乐工业以及类似的各种文化工业都聚焦于情感的创造和操纵[5]。

社交平台参与满足了用户的情感需求与身份认同,也促成了个体情感的商品化。在网络直播中,受众基于自身的文化背景与经历,就某个话题同主播产生情感共鸣,并通过留言与赠送礼物的方式进行互动,主播则采取“深层表演”的情感展示策略满足用户需求。双方在符号互动中,以数字劳动的形式进行情感生产与消费,间接促成平台资本累积。这种以受众情感投入为重要生产力的“粉丝经济”,在明星粉丝社群中体现更甚。粉丝通过打投数据与流量控评等方式促进粉丝圈群生成,由粉丝对明星的情感投入维系,具备规律创造商业价值的生产力与促进资本增殖的动力。在以评论区著称的网易云音乐中,用户的点评、分享、点赞,都是在为平台创造内容,并成为平台一大特点与优势。

用户通过媒介平台获得了社交与情感体验,也在被劳工化与商品化。情感链接加速了用户劳动异化与情感投入商品化,服务于“情感商品”的价值转换,为数字资本增殖提供产品。

3 社交媒体中数字劳动的动力与认同机制

互联网时代数字劳动的出现,使网民主动或被动的成为数字劳工,整体社会变为数字劳动的生产车间,空间趋向随地化,时间趋向全时化。个体数据、社交关系、情感投入都可以被商品化,推动互联网产业的发展与资本增殖。促使数字劳工自愿参与数字劳动的动力与认同机制是什么?可从技术驱动、景观渲染与个体需求三方面加以分析。

3.1 技术自由的驱动

从大众传媒到互联网,从移动互联网到人工智能与物联网,技术发展不仅遵循着本身逻辑,亦与不同时空和社会语境密切相关。在普及与扩张的过程中,互联网技术呈现出平等、自由与分享的表像,使人们认同互联网是推动人类自由民主、经济崛起,促成社会信息化与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技术在赋予个体更大传播权利和自由的同时,也重新定义了原有时空“秩序”的一致性,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并行、工作空间与生活空间交错,技术浸润于人们的生活。

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升级,人们在“技术自由”的驱动下不断购入相关设备,沉浸于网络空间中的沟通、娱乐、游戏,乐此不疲地为互联网产业贡献数字劳动,促成了数字资本生产空间向家庭与社会的扩散。

在空间扩展的同时,互联网产业以“平等、自由与分享”的表象特征成功降低了大众对被监视与剥削的警惕,数字资本工业化生产中规训机制渗透到对社会大众的主体召唤与规训中。出于“技术崇拜”的心理驱动与“科技让生活更美好”的信念,大众自愿参与网络空间的数字劳动,主动维护秩序稳定,成为资本增值的重要一环。随着人类日常生活的全面数字化,数字资本亦将不断增殖,从互联网到物联网,最终实现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整体商品化。

3.2 景观社会的渲染

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发掘与支配经历了从生产本位到消费本位的演变,基于20世纪60年代后由大众传媒催生的消费社会背景,居伊·德波提出了“景观社会”的概念。“景观并非一个图像集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通过图像的中介而建立的关系”[6]。

互联网技术发展与资本持续累积驱动着景观生产,在商业意识形态以外,人们参与景观营造的主体性和社交性凸显。景观社会不只是媒体奇观,而被赋予了互动性色彩,其中的资本因素也更为隐蔽。在这种社会氛围与媒体环境下,大众的数字劳动或被动跟随潮流,回应商业律令召唤,或主动自我展示,商品化日常生活,共同参与景观社会的创建。

作为景观的网络社交媒介,通过供给大众数字化、可视化素材,使现实世界与真实的人际互动以符号的形式在媒介中存在与被感知,不断塑造潮流、营造景观。大众通过数字劳动建设了展演舞台,也贡献出闲暇时间。这种召唤与主動,从社交媒介平台的slogan中即可窥见,如新浪微博“随时随地分享新鲜事”、快手“看见每一种生活”、抖音“记录美好生活”。

3.3 主体需求的满足

主体需求的满足是大众使用技术的动力,也是技术发展更新的方向。数字化生存背景下,技术的普及与易得性满足了大众的“生存性需求”,社交媒体融于人们生活的各个场景。大众要适应社会结构,满足交往需求、维系社会关系,就须适应数字资本主导与设计的传播结构,加入数字劳工行列。

满足“生存性需求”后,大众的“欲求性需求”开始浮现,如情感、表演、分享,这与互联网民主、平等、自由的表象化特征不谋而合,网民自愿参与到社交媒体内容的生产与传播中。凭借兴趣参与数字劳动的B站up主、中国字幕组如此,凭借情感与表演需求参与数字劳动的短视频用户与网络主播亦如此,乃至每个普通的互联网用户,都在互联网使用中满足了“欲求性需求”,也贡献了数字劳动。

在此过程中,网民的个人信息数据陷入全景监狱的监视中,生产的信息数据被无偿占有,成为一种数据化的平面存在。媒介技术依据用户数据不断制造或满足社会需求,助力数字资本增殖,数字资本的运作以一种创新的方式存在。

4 结语

随着网络社会的崛起与发展,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互联网产业依靠众包生产、迷因模仿与情感链接的驱动方式,得以实现对用户数据、社交行为与情感的商品化,形成以受众劳动为核心的资本经济循环模式。在社交平台用户从参与者转向数字劳工的过程中,技术自由的驱动、景观社会的渲染与主体需求的满足构成了数字劳工自我认同与维系劳动的动力机制。媒介与生活的紧密渗透,使得资本的剥削与增殖手段日渐隐蔽与日常化,身处其中的受众在使用技术的同时亦应思考资本的价值逻辑,对数字资本主义渗透下的劳动异化与剥削怀有警惕之心。

参考文献

[1]Dallas W. Smythe, Communications:Blind spot of Western Marxism,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1977(3):1-27.

[2]Terranova T.Free Labor: Producing Culture for the Digital Economy,Social Text,2000(2):33-58.

[3]常江,史凯迪·克里斯蒂安·福克斯:互联网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的本质——马克思主义视野下的数字劳动[J].新闻界,2019(4):4-10.

[4]涂子沛.数据之巅[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284.

[5]Michael Hardt,Affective Labor,Boundary,1999(2):89-100.

[6]居伊?德波.景观社会[M].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4.

[7]常江,田浩.迷因理论视域下的短视频文化——基于抖音的个案研究[J].新闻与写作,2018(12):32-39.

[8]吴鼎铭.互联网时代的“数字劳工”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5.

[9]徐颖,范和生.网络“受众”的商品化:社交媒体中的“受众劳动”研究[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2019(7):28-31.

[10]姚建华.数字劳动的“永动”机制:何以可能?[J].新闻战线,2019(9):5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