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园乌梅丸心传❋

2020-01-14 00:22周荻书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0年1期
关键词:厥阴乌梅少阳

周荻书,郝 征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0193)

陈修园(1753-1823)名念祖,字修园,又字良有,号慎修,清代医家,福建长乐人。受儒家“不为良相,必为良医”的思想影响,由儒入医。他热衷于普及中医教育,是伤寒学派的卫道者[1]。一生著述繁多,内容丰富,涵盖中医经典著作注解、基础理论、诊断学、方药学以及临床治疗学,其文字质朴精炼,深入浅出,由博返约,切于实用[2]。今笔者有幸拜读1999年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由林慧光主编的《陈修园医学全书》,深感其对《伤寒杂病论》厥阴病篇理解深刻,尤其是对厥阴代表方乌梅丸的阐释颇为精道,值得吾辈学者继承发扬,若能得其要旨,则今后凡遇此证皆可应手而除。

1 厥阴病提纲证释义

《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云:“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东方生风,应春气。”如同《易经》之震卦主东方,本相为一阳居二阴之下,代表着阳回阴退,人体的厥阴肝经亦象征着两阴交尽,少阳初生。厥阴为少阴少阳之转枢,其热有少阳,寒有少阴,少阴少阳各为阴阳枢纽,因而厥阴寒热错杂,相互掺杂转化,寒则畏寒肢厥,吐利汗出,内拘急而四肢痛;热则消渴,口伤赤烂,心中疼热,大便脓血等。

《伤寒论》中记载厥阴病提纲证曰:“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内经》云:“厥阴之上,风气治之,中见少阳”,陈修园据此提出厥阴病应“以风为本,寒为标,少阳之火在中”[3]452,将提纲证理解为上有风气,下有阴寒之证,即“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为厥阴肝风上乘心包、气火相撞所致,“饥而不欲食”为肝风克胃,“下之利不止”则为肝肾阴寒,若下之则有阴无阳,则发下利不止。所谓“少阳之火在中”,陈修园备注“厥阴热症,皆少阳之火内发也”[3]1068,认为提纲证风气上逆之热证可做少阳胆火上冲理解,其“消渴,饥而不欲食,吐蛔”与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证所主治“咽干,默默不欲饮食,喜呕”可逐一对应。

一言以蔽之,陈修园认为厥阴代表了两阴之尽、一阳之生,其证寒热错杂、相互掺杂转化,其病机兼风气上扰、少阳相火内发、肝肾阴寒之证,证机复杂,为医者不可不细察。

2 乌梅丸方证心传

2.1 乌梅丸证

《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有关于乌梅丸的原文分别记载了3种疾病:其一,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其二,今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脏寒;其三,蛔厥者,其人当吐蛔……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脏厥本为少阴寒化,脉微而手足厥逆,周身肤冷,阴阳离决,因而躁无暂安时;脏寒与脏厥病机同为脏腑阳衰阴盛,但病势较脏厥轻,其人不躁而静,时有发烦;蛔厥者蛔闻食嗅出,其人当吐蛔,蛔上其膈,故烦,下膈而烦止,陈修园认为“厥阴为风木之脏,虫从风生,故凡厥阴之变证不一,无论见虫不见虫,辨其气化,不拘其形迹,皆可约其旨为蛔厥者,统以乌梅丸主之”[3]455,可见蛔厥证不拘有无蛔虫,见风木上扰,相火上攻则当有是证,此外若以方测证,则治疗蛔厥的主方乌梅丸也由较大比例的温阳药物组成,如细辛,肉桂,附子,干姜,蜀椒等,由此可见蛔厥不仅有风木为病,相火上攻之证,也有脏寒之象。

总之,脏厥和蛔厥虽然一个为少阴之孤阳外脱,一个为厥阴肝风上扰,但本质皆为独阴无阳之脏寒,脏寒也是适用乌梅丸患者最基本的体质状态。陈修园将其列为肝肾阴寒,也有医家将其解释为脾肾虚寒。有关于脏寒笔者认为,李士懋对此阐述颇为精道,认为厥阴阴乍尽,阳气始萌而未盛,易受戕伐而形成脏寒,因此脏寒特指肝寒,而母子俱病,肾阳亦有不足,由此将乌梅丸证理解为肝阳虚馁,相火伏郁之证[4] 249+250。参阅古今医案,乌梅丸证中肝寒、肾寒、脾寒皆可出现,具体使用还需灵活变通。

乌梅丸又主久利,而厥阴病多见下利,因此陈修园认为张仲景本意是指乌梅丸既是蛔厥之专方,也是厥阴各证之总方。临床上乌梅丸治疗久利的应用最为广泛,如多年便稀或食冷后腹痛、下利、呕吐或痛经等症状,此为多年肝肾阳气不足、脾胃运化失职所致。如溃疡性结肠炎病情缠绵,临床症状以反复发作的腹痛腹泻、黏液脓血便为主,乌梅丸对其治疗效验卓著,目前有较丰富的报道。有研究显示,乌梅丸可通过调节细胞因子间平衡、减少炎性介质等对其起到治疗作用[5]。

2.2 乌梅丸方

震卦主厥阴肝木,病则阳逆阴陷,上热下寒,方以大量乌梅渍以苦酒,取其酸入肝,柔养肝木,敛戢风气,平潜厥逆之肝风相火;黄连黄柏泄心胸之热,前药之酸、苦、寒无不下逆。又以桂枝、蜀椒、附子、细辛等辛温之品温补肝肾,顾其脏寒之机,同时引火归元,使阴阳气顺而厥逆自愈。人参当归干姜甘温补中,另外其乌梅蒸于米之下,受其谷气,制丸时“与蜜同杵”等皆是补脾和胃之法。同时,乌梅丸中当归、人参可做调补肝血用,医家叶天士则将乌梅丸用作养肝柔剂,针对肝体阴用阳的特点,起到泄热不伤阴的作用[6]。陈修园认为,治肝病“其法悉备于乌梅丸之中也”[3]189,乌梅丸“味备酸甘焦苦,性兼调中补益,统厥阴体而并治之”[3]190,正符合张仲景所述“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的治则纲领。

总之,乌梅丸主治脏寒,亦主久利,组方以柔养肝木,敛戢风气,苦寒下逆,温补肝肾,调补中焦为主旨,并针对肝体阴用阳的生理特点补气和血,与张仲景提出的治肝之大法完全契合。

3 厥阴病欲解时浅析

六经病欲解时是天人相应理论在六经辨证体系中的独特运用。《伤寒论》记载厥阴病欲解时为从丑至卯上,寅时为少阳经所旺之时,陈修园备注,寅时病解,本质是阴尽阳生,少阳生生之气所化生的自然规律,即所谓厥阴之“中见少阳”。若将陈修园理论举一反三,则在厥阴病欲解时病若不解,因其正邪交争,病情势必加重。龙砂学派顾植山对此应用颇有心得,他认为各种疑难杂症于下半夜出现症状或症状加重者,若未见与厥阴完全相反的证候都可以考虑选用乌梅丸[7]。仔细玩味顾植山及其门人的临证验案,以乌梅丸加减治疗症状在下半夜加重的失眠多梦[7]、盗汗淋漓、脘腹里急、消渴口干[8]、胸闷喘咳[9]等无不效如桴鼓。

4 诸家发挥

火神派开山医家郑钦安曾在《医法圆通》中提到,乌梅丸可治巅顶痛、睾丸肿痛、腹痛饮冷等。推而广之,乌梅丸所治手、足厥阴经脉走行之处皆可受病,如股阴部及小腹、胃及肝胆、喉咙、目系、头及巅顶、颊里唇内、肺、胸胁肋等等。

李士懋对乌梅丸运用颇有心得,他提出乌梅丸虽症状变化多端,然其本质为脏寒,其脉必当失于阳气温煦而拘挛不舒,弦而无力,即所谓张仲景所言“弦则为减。”辨乌梅丸证只要抓住其特有脉象和肝虚寒热错杂证即可[4]251+252。

张锡纯认为:“凡人元气之脱,皆脱在肝。故人虚极者,其肝风必先动……又肝与胆脏腑相依,胆为少阳,有病主寒热往来;肝为厥阴,虚极亦为寒热往来,为有寒热,故多出汗”[10],他常用大量的山茱萸来治疗此肝虚气脱,往来寒热,虚汗淋漓之证。山茱萸味酸入肝,敛阴息风,和乌梅丸之乌梅异曲同工。参阅古今名医验案,乌梅丸证亦可见往来寒热,其时有虚阳不布,时有阳郁化热,其人四肢皮肤或冷或热,周身上下亦可寒热交作。

津沽袁红霞擅用经方,特别指出乌梅丸以乌梅为君药,应遵循古方,用苦酒(即米醋)提前泡乌梅一宿,弃用米醋而用乌梅,如若不泡则效果不显,乌梅丸原方用乌梅300余枚,并习惯用30 g,病久用50~60 g[11]。

经方大家刘渡舟言:“凡临床见到的肝热脾寒,或上热下寒,寒是真寒,热是真热,又迥非少阴之格阳、戴阳可比,皆应归属于厥阴病而求其治法……临床见到阳证阴脉,或阴阳之证杂见,而又有气上冲心证的,皆应抓住厥阴纲领以求辨治之理,则就起到提纲挚领之目的。[12]”

5 总结

陈修园认为,厥阴代表了两阴之尽、一阳之生,其病机寒热错杂,包括风气上扰、少阳相火内发、肝肾阴寒之证。乌梅丸主治脏寒,为统领厥阴各证之总方且擅治久利。其组方以柔养肝木、敛戢风气、苦寒下逆、温补肝肾、调补中焦为主旨,并针对肝体阴用阳的生理特点补气和血,与张仲景提出的治肝之大法完全契合。此外,各疑难杂症于下半夜出现症状或症状加重者都可以考虑选用乌梅丸。

陈修园学验深厚,著作考据丰富,广征博引,契合临证。笔者有幸研读其文集,略有体悟著此拙文,寄望从本文中管窥一斑,愿求同道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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