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艺术构图与色彩设计中的崇高美探究

2020-01-18 20:14李云凤
关键词:崇高客体动画

李云凤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崇高美是美学史上非常重要的美学范畴和审美形态之一。崇高美不仅体现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中,在音乐、绘画、雕塑、建筑等时间或空间艺术中也时有所见,而动画艺术在表现崇高美方面有其独特的优势。

一、崇高美的内涵

崇高美作为一个美学范畴或审美形态,从古罗马的朗基努斯就开始对其内涵和创造规律进行分析、总结,后经过艾迪生、博克、康德、席勒、黑格尔等人的不断丰富、完善,对其了解也愈加全面、深入、细致。因康德“对崇高问题所进行的探讨比起过去任何美学思想家都远较深入”,[1]365“他的崇高说尽管有许多缺点,却是后来一切关于崇高的讨论的基础”,[1]372所以我们首先对康德关于崇高美的阐释进行梳理、分析。

康德没有直接对崇高美下定义,而是将崇高美区分为数学的崇高和力学的崇高,然后对这两种崇高分别进行界定和分析。他认为崇高具有和对象的评判相结合的内心激动的特征,当激动通过想象力和认识能力关联时,这种情况被称为想象力的数学的情调,该情调被加在客体身上,从而表现为数学的崇高;当激动通过想象力与欲求能力关联时,被称为想象力的力学的情调,该情调被加在客体身上,使客体表现为力学的崇高。康德指出,数学的崇高没有任何感官尺度能够对它进行衡量,不能包含在任何感性形式里,无法在自然客体中寻求。因此,真正的崇高只在判断者的内心中,只能从理念中去寻找。

有学者认为,“崇高是一种庄严、宏伟的美,是一种以力量和气势取胜的美,是一种显示主体实践严重斗争和动人心魄的美,又是一种具有强烈的伦理道德作用的伟大的美。”[2]“崇高的基本内涵就是在对立和冲突中走向超越,这一超越内涵随着人所面对的‘他者’的差异而有所不同。”[3]“崇高不是主客体的和谐统一的静态美,而是双方在对立、冲突中趋向统一的动态美。”[4]

在动画艺术中,能带来崇高美的审美对象可分为三类:动画角色、动画场景和事件。动画角色须具有以下特质中的至少一项:高尚的道德品格,坚韧顽强、不屈不挠的精神,勇于抗争的意志、激情和力量,追求自由、公平和正义,敢于牺牲和奉献。动画场景要么具有庄严、肃穆的氛围,要么因为构成场景的物体具有巨大的面积、体积、数量、力量、威力,要么具有宏伟、壮丽、浩瀚、粗犷、险峻的外形,或者具有压倒一切的雄伟气势。事件主要为在追求人的尊严和人性自由的过程中,人类对自然强力的反抗,以及人类社会中进步与落后、正义与邪恶、压迫与反压迫双方的矛盾、对立、冲突、斗争。笔者认为,动画艺术中的崇高美就是具有以上特质或属性的动画角色、动画场景和事件,对观众(审美主体)的审美心理发生作用,由此而在其内心产生的震撼、惊叹、恐惧、钦佩、羡慕、崇敬、豪迈等审美情感。

二、崇高美在动画艺术中的意义

崇高美在动画艺术中具有重要意义。首先,崇高美可以给审美主体带来审美愉悦。康德提出,优美直接带有促进生命的情感,因而是直接的愉悦。而崇高首先是对生命力的瞬间阻碍,因为崇高是一个无限大、绝对大的东西,我们的想象力无法对其进行大小的审美估量,因此产生受阻碍的不愉快感,然后才有生命力的更为强烈的涌流,因为这种不愉快激起了我们要超越和克服这一阻碍的使命感。当我们的能力不足以把握某一规律或理念时,我们就会对该规律或理念产生敬重的情感,所以崇高中包含着敬重和惊叹,是间接的、消极的愉快。崇高美在动画艺术中正如康德所言,带给审美主体的不是一种直接的审美愉悦,而是在审美主体超越了审美对象对其生命力的压抑和阻遏,心灵获得升华和净化后获得的间接审美愉悦。这种审美愉悦中包含了震撼、惊叹、恐惧、钦佩、羡慕、崇敬、豪迈等多种审美情感,是较为复杂的审美体验。

其次,崇高美能唤起审美主体的道德感和同情心,并升华为积极进取、实现人生价值和社会理想的精神力量。不少美学家都将崇高与道德相连,强调崇高美的道德内涵。例如康德就将崇高与道德理念或道德情感联系起来,认为没有道德理念的发展,崇高对于粗人来说只会显得吓人。对自然界崇高的判断,在人的本性及道德情感素质中有其根基。因而康德提出,对自然界的崇高的情感,没有一种内心的与道德情感类似的情绪与之相结合,是无法设想的。在动画艺术中,崇高美也是一种能给审美主体强烈的精神鼓舞,引人赞叹、催人奋进,对审美主体的道德、精神及人性的提升产生积极作用的美学范畴和审美形态。崇高的动画角色,以其高尚的道德品格、勇于抗争的精神、坚韧顽强的意志,使审美主体受到感染,净化其心灵。崇高的动画场景和事件同样也能荡涤审美主体的心胸,提升其思想境界和道德情感。

最后,崇高美对于抵抗人类的物化处境具有重要意义和价值。物化是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当今社会,人们的物质生活非常丰裕,同时人也被物欲所束缚甚至控制,陷入精神的贫乏和虚无,人面临被物化的命运。“真正崇高的艺术,或是真正的崇高风格,正是以人为本的对人的生存和命运的深切思考和关注,并且是在这种思考和体悟中对人的尊严和责任的弘扬。”[5]因此,借助动画艺术中具有崇高美的角色、场景、事件,观众可以感受到创作者对自我和存在的体悟及追问,对人的生存意义、人性的自由健康发展的思索和探求,对人类贪婪造成的可怕后果的忧虑和反思,从而进一步思索如何抵御物化的处境,弘扬并重塑人类的尊严和伟大。

三、崇高美在动画艺术构图与色彩设计中的表现

构图和色彩作为动画艺术中的形式因素,不仅具有形式美,还与作品的内容、主题、性格、人物及情感传达紧密相关。以下将结合一些经典动画电影,分析动画艺术如何运用构图及色彩元素创造和表现崇高美。

(一)运用水平线构图及其组合构图方式

水平线给人静止、安定的感觉,因此水平线构图可以呈现大地、海洋或天空的辽阔和宽广。水平线构图用于表现蓝天、白云、绿地、平静的海面,可以营造安宁、平静的氛围,给人包容、博大的感觉;结合乌云、闪电、狂风、暴雨的画面,可以表现大自然的威力;用于表现枯树、干涸的土地、断壁残垣的画面,则给人衰败、死气沉沉的感觉。水平线构图还可以表现天空与大地、天空与海洋或大地、海洋与活动于其上的人物的关系。这类构图可以通过加大大地、海洋、天空在整个画面中所占的比例,直接突出大地、海洋、天空的宏大感,也可以以活动于其上的人物或物体之小,反衬大地、海洋、天空之大。或者以天空、大地、海洋为背景,通过将人、物安排在天空、大地、海洋的前景,运用特写、近景或仰拍镜头,突出人、物的高大,给人崇高感。还可以结合三分法构图,以小物体突出大空间,或以小空间突出大物体,都能够给人崇高感。

《狮子王》的第一个镜头就采取了水平线构图法。金黄色的太阳从绵延千里的地平线上升起,辽阔的天空和草原被金黄色和火红色所晕染。接下来一系列的水平线构图,从各个方面和角度展现辽阔草原上的自然景观,穿插以对角线构图、占据几乎整个画面、一泻千里的大瀑布,以梯形构图和水平线构图相结合的巨大山脉,以大远景俯拍蜿蜒曲折、闪着金光的河流,形成非常壮观的景象。而这一切都属于狮子王木法沙,从而凸显木法沙作为王者的崇高、尊贵和荣耀。《埃及王子》的第一个镜头也是极有气势的水平线构图。画面的前景是几千个奴隶排成十几个非常规整的竖列,弓着背、拉着粗重的绳索艰难行走,远景是巨大的法老头像,背景则是黄沙漫漫、一片混沌的天空,奴隶们在拖运巨大的法老头像。法老头像之巨大和威严,奴隶人数之多,场面之大,都给人非常震撼的感觉。

(二)运用垂直构图及各种造型元素

垂直的线条给人耸立、高大、向上的印象,能较好地表现高度和纵深感。垂直的方向也是重力的方向,因此垂直构图结合仰拍或往上摇、升的镜头,用于表现建筑物时,可以给人庄严肃穆、雄伟高大的感觉。例如《埃及王子》中王后抱着小摩西去见法老时,由宫殿的狭长通道往上升的镜头,表现了宫殿的巍峨高耸,接下来的一个升镜头则表现了正在建造的神庙的宏伟气势。该片中不少圆柱和建筑物的垂直构图都给人稳固、宏伟的感觉,让人感受到埃及王朝的强盛及法老的威严。

垂直构图用于表现高大的树木或森林时,结合垂直或斜直的光影造型,给人整齐、挺拔、有力的美感。《风之谷》中,有多处表现腐海中的植物和大树的垂直构图。如果不了解腐海化腐朽为神奇、保护和净化人类水源的功能,观众会惊讶于创作者用那么美的光影和构图来表现腐海中的植物及树木。人类污染了土地和水源,腐海的底下却在利用石化后的树木,进行着水和空气的净化,给人类提供生命之源。为了表达对自然的敬意和感恩,创作者运用构图、光影和造型元素,把腐海底下塑造成一个纯净、圣洁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化外之境,幽静得只有水流的声音。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其垂直构图,从多个角度运用不同的景别,表现腐海底的高大树木。这些树木的树干笔直、挺拔、光滑,没有任何枝杈或藤蔓,树叶和树枝集中长在树顶,树底下也没有任何植物或动物,整片森林非常整齐、干净,整个画面也显得神圣。

(三)运用色彩的特点和情感属性

不同的色相、明度、纯度的不同组合,形成了颜色的丰富多彩。丰富多彩的颜色在人们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运用规律并附着上某种情感色彩,从而具有了某种表意功能。“在动画作品中运用色彩的情感特性来引发观赏者的情感体验,调动观赏者的情绪,可以更好地塑造鲜明而丰满的角色形象;可以营造合适的场景氛围来烘托表现主体、强化情节起伏;可以帮助观赏者理解作品的主题。”[6]一般而言,暖色、亮色更具有褒义,而冷色、暗色贬义色彩更浓。例如《狮子王》中,强壮、威严而又舐犊情深的狮子王木法沙的颜色是橙色和红褐色,阴险狡诈的刀疤则是褐色和黑色,贪婪、奸猾、凶狠的土狼颜色为灰色加黑色。

红色是火的颜色,给人热情、喜庆、活力、奔放的感觉,因此经常用于表现结婚、庆生、节日的场面和氛围,或者用于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人物的服饰颜色。红色同时又是血的颜色,因此红色也可以用于表现危险、恐怖、动乱、暴虐、宗教、战争等场景和氛围。《埃及王子》中,摩西的深红色服装具有宗教意味,同时衬托了摩西的沉稳、朴实。尤其是摩西带领希伯来人穿过大海以后,他穿着红色衣服、手握神杖,站在山顶上向下俯视的正面仰拍镜头,背景中的土地、山脉、天空、光影均为红色,同时运用辐射线构图具有向外的发散张力和向内的向心吸引力的特点,形成光芒四射而又规整统一的效果,使得一切都晕染在红色的神圣光芒中,将摩西的形象烘托得神圣、伟大。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同一种颜色在不同的国家、民族、地区和历史时期,可能具有不同的含义,因此更重要的是结合动画作品的内容、主题、情境等进行具体分析。例如蓝色虽然属于冷色和暗色系,但蓝色象征博大、理智、冷静、智慧,这些品质是崇高人物所具有的优点,因此宫崎骏不少动画电影中崇高人物的服装颜色都是蓝色,如《悬崖上的金鱼公主》中的理莎、《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幽灵公主》中的阿西达卡。

(四)运用对比手法,强化双方的矛盾、对立、冲突

对比是表现崇高美的重要手段。运用对比手法时,通常将崇高客体设计成在形状、面积、体积、数量及分布上占有优势,主体处于弱势,通过弱势的主体经过不懈努力、最终战胜强势的客体,体现出主体的崇高美。在位置和光影的对比设计上,通常将崇高主体置于较高位置采用仰拍法,客体则采用平视或俯视拍摄角度,或将崇高主体安排在较强、较亮的光线或照明区域,将客体安排在较暗的区域,从而突出崇高主体的高大、神圣、光辉形象,弱化、淡化、矮化客体在审美主体心中的印象。在色彩的对比上,可以采用直接表现法,将崇高主体设计成纯正的红、黄、橙等明亮的色彩,将客体设计成冷色系及暗色系,或者加大崇高主体的颜色在整个画面色块面积上的比例,尽可能减小客体的主导色块,从而突出崇高主体。也可以采用间接表现法,使客体所占的颜色面积比崇高主体大,但是加大主体颜色的纯度和明度,强化该颜色在画面中的吸引力,使其始终处于画面的视觉中心,从而凸显崇高主体的形象。

《悬崖上的金鱼公主》中,全力往前行驶的汽车和恣意肆虐的狂风、暴雨、巨浪之间构成直接的矛盾对立关系,在构图及颜色设计上注重颜色、力量、体积的对比。汽车颜色为粉红色,与鱼和海浪的深蓝色或灰蓝色形成对比。在体积和力量上,一边是巨浪翻滚、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边是迎着狂风暴雨和浪花在岸边山路上灵活穿梭的小汽车,两者的大小和气势对比非常鲜明。翻滚的巨浪有时甚至占据画面五分之四的比例,以超过车顶的高度咆哮着冲过来。理莎和宗介的家所在的一小片高地与茫茫大海在面积上也形成鲜明的对比——大海几乎要把整个岛屿都淹没了。需要说明的是,理莎回家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点亮位于岛屿高处的家里的灯光,给在黑夜中行船的人们指明方向。这组画面一方面让观众看到大自然的威力和巨大的破坏性,看到人类及人造物在狂暴的大自然面前的弱小;另一方面又让观众看到人类以弱小之躯与大自然抗争时的无畏、坚韧和顽强,看到人的本质力量的显现,看到人性的善良和伟大,由此产生崇敬之情,感受到崇高美。

(责任编辑 陶新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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