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史视域下郑天挺的读书治学钩沉

2020-01-25 16:06张智超
关键词:西南联大

张智超

摘 要:1937年“七七事变”后,郑天挺带领师生南渡昆明西南联大,并于1940年因缘际会出任西南联大总务长,繁忙的行政与教学科研并重。郑天挺在“烽火连三月”的生存境遇下,坚守读书志趣。八载春秋,他有着深邃的读书思考与治学追求,年富力强地开始了一段“读书治学长征”。从阅读史视域下探讨其读书治学,审视其读书取向和学术旨趣,管窥郑天挺的君子人格和家国情怀,从而借以缅怀那段弦歌不辍的联大岁月,以充分吮吸其丰富的精神养分。

关键词:郑天挺;西南联大;史学家;读书治学;阅读史

中图分类号: K265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20)05-0118-06

在艰苦卓绝的抗战岁月中,西南联大学人砥砺前行,钻研学术,八十载韶光依然荡涤人心,不曾少歇。西南联大时期,郑天挺经历着家国人事和时代的风雨变迁。作为联大的历史系教授、总务长,郑天挺在多重身份的定位间,一直执着坚守,殚精竭虑,是为联大实至名归的醒目标识。长达八年的日记,贯穿联大始终,几乎每日必记。内容涵盖读书、交游、教学、研究、校务工作、业余娱乐以及关于家国人事与社会变迁,其详实程度巨细靡遗,展现了西南联大的全景风貌。郑天挺在教学科研的同时,还担任联大总务长、北大秘书长等行政性职务,可谓杂务缠身,美国学者易社强曾讲郑天挺在联大校务管理中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做了大量不为人知的工作[1]。但从日记中窥见其在读书治学方面不遗余力,学术硕果累累,值得当下学界省思。读书治学为何?是为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光大。目前学界有關西南联大时期郑天挺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1),主要聚焦于郑天挺的史学成就、联大行政事务、学人交往、亲情家事等方面,从阅读史视域下考察联大时期郑天挺的读书治学尚付之阙如(2)。本文拟以郑天挺西南联大时期的阅读史为中心,探析郑天挺的读书治学,考察其读书选择与阅读实践,审视其阅读取向和学术旨趣,希冀对当代学人有所裨益。

一、西南联大初期的读书治学光景

(一)抗战初期的读书治学图景

西南联大时期徐志鸿讲道:“时常有人说教育是一国的命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前方战士在浴血苦战,后方人才的培养也同样的重要。”[2]从这点看,在抗战期间,教育似乎不可废的。于是政府在极端紧迫的财政状态中,每月还要拨出几十万的巨款来维持着国内的高等教育。作为学者教授,郑天挺的联大生涯就是国家危机时刻开启的。在1938年初,郑天挺任长沙临时大学教授,教授隋唐五代史。何时起、读何书、做何事、几时归、晚读何书,这是郑天挺先生每日的“必修课”。在这期间他阅读了大量的古代史学经典著作,尤以学术著作最多。如1938年1月3日记载:“上午读《隋书》《唐书》《通鉴纪事本末》诸书,备授课之需。下午二时半至三时半授课,讲述隋唐五代史参考书。下午仍读《隋书》。”[3]21938年1月19日郑天挺上午读录《隋炀帝游幸》《隋末群雄表》,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李唐姓氏之问题[3]8 。郑天挺这一时期每日读隋唐史,教授隋唐史课程,还经常阅读隋唐史专家陈寅恪的著作,“上下午均读陈寅恪考订李唐氏族文。陈氏认为……因李抗父子事迹与其先世相似,遂进而伪称西凉嫡裔,其说甚辩”[3]5。1938年郑天挺与陈寅恪同在蒙自分校史学系任教,两人生活与学术往来频繁,郑天挺时常与陈寅恪漫步切磋学问,彼此关系甚为融洽。陈寅恪的研究对郑天挺影响匪浅,联大时期的交往治学无疑丰富了郑天挺的隋唐史学术视野。

蒙自分校时期,郑天挺曾言当时的教授大多住在歌胪士洋行,有闻一多、陈寅恪、刘叔雅、樊际昌、李卓敏等十几人[4]。在相对充实和惬意的时间中,教授们常常探讨治学,客观而言郑先生这一时期的读书是联大时期最集中的,但当时经常因读书甚少,深感愧疚之极,因此制订了详细的读书习字计划。如1938年7月19日记载:“近日读书较少,亦未作文,姑负此清闲永昼矣。今日拟将前数日心中所想作之论文,于旬日内作毕,以为四十自寿。一《附国与发羌》,二《唐代之律令格式》,三《读史札记》三五条。”[3]79将读书思考、自律意识外化于行动。每日约束自己读书思考,练笔写作。在短暂的蒙自时光中,郑天挺除专心授隋唐史课程外,还留心西南地区边疆史的研究,阅读了《云南备征志》《新唐书·南蛮传》《南诏书》等书籍,著有《发宪之地望与对音》(3)《〈隋书西域传〉附国之地望与对音》(4)《〈隋书西域传〉薄缘夷之地望与对音》(5)《历史上的入滇通道》(6)等一系列专题之作。郑天挺笃爱读中兴文集,在抗战的艰辛岁月中,读书人要有无坚不摧的信念和正气。他在抗战危局下,坚守着教书育人和学术本真,大声疾呼,身体力行地践行着“文化抗战”。

(二)西南联大时期的教学与科研

郑天挺自1938年10月起,学术研究发生了较大的转向。其在西南联大授明清史,阅读的元明清时期著作包括《蒙兀儿史记》《明史》《明史稿》《明书》《明史纪事本末》《明实录》以及明代士子文集、小说、传记等。“南来图籍缺乏……仅于孟真处借来《明史》一部,余自沪带来《东华录》一部而已。”[3]117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书籍极度匮乏,学人之间书籍互借已成为一种常态。郑天挺曾与历史学家姚从吾合计,将两人的藏书合凑《二十四史》[3]119。教授们资源共享,是学人交往的情谊见证,也是“学术共同体”的联合和钻研于治学的写真。1938年明清史前辈孟森先生与世长辞,郑天挺潸然泪下,与先生亦师亦友,颇受指导和教诲。“先生治明清史为当代第一,所著《明元清通纪》《清史汇编》,皆未观成,尤为可惜。余不学,往日所作颇得先生奖饰,必努力设法续其书以报知己也。”[3]15-16郑天挺以研究清史为毕生的学术志向,接续孟森先生的学术研究,与其一脉相承,相互交织,开始一条研究明清史的学术理路。钱穆曾言论学术必先及于心术与风气,才能具有绝大义理,经得起绝大考据,确为的论[5]。1939年5月27日,北大文科研究所恢复,由汤用彤、罗常培、傅斯年等教授组成,郑天挺为研究所副所长,为实际负责人[6]。郑天挺主持明清史研究室,授课之余负责指导联大明清史方向研究生。郑天挺言:“今后研究生之生活拟采取书院精神,于学术外,注意人格训练,余拟与学生同住。”[3]155与郑天挺治学的研究生有傅乐淑、余培忠、王玉哲等[7]。他经常与学生交流互动,言传身教,诠释了“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因此周法高回忆称联大时期的研究所远超于国内其他大学[8]。郑天挺经常与研究所的同仁交流学问,合作研究。傅斯年欲纂辑《明编年》《明会典》,郑天挺与之合作。毛子水多次劝郑天挺作《续续资治通鉴》,其慷慨允之[3]160。

二、“总务长”六载岁月中的“阅读史”

(一)繁杂公务之余的读书与治学旨趣

1940年,郑天挺接任总务长,负责行政、人事等事务,赢得三校一致的称赞,诠释了先生不愧为干才。任继愈回忆:“郑天挺先生善于处理纠纷,协调同事之间的关系,对不利于三校团结的言行不支持、不扩散,使它消弭于无形。”[9]这时期他开始了行政治学两头挑的忙碌时光。郑天挺主攻明清史研究与教学,但经常感叹书籍之少,治学之难。“又晤北平大学法商学院某教授,谈今日教书之不易,余以为国难中,图书不足于用也,而其意乃谓学生思想之复杂。余教书二十年矣,曾不解此。”[3]210郑天挺任总务长后,从此便告别了“何时起、何时读书、读什么、何时归”的生活模式,开启了“几时入校治事、几时归、几时再入校、几时就寝”的规律日常。联大时期郑天挺为三校的总务工作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赢得了师生一致的赞誉。何炳棣回到昆明与友人谈到联大事务时,发现友人独对总务长郑天挺的为人处事、治学甚为钦佩[10]。《联大八年》记载郑天挺:“联大最忙的教授之一,一身兼三职,是我们警卫队队长。虽然忙碌,却总能开晚车做学术研究工作。”[11]挤出时间坚持学术,忘我工作、追求学术本真的精神值得当下教育界学者们深思和借鉴。

郑天挺回想在蒙自时期与众人一起在菜油灯下读书至深夜,“今谓无电灯不能读书,盖自弃之遁词耳。于是奋然而起,挑灯复读,及倦乃寝”[3]408。读书自律意识极强,这是其事务繁杂,但仍著作倍出的根因。“检阅群书,自就行政职务,读书甚少。此虽昔所料及而不意少至此也。家书友书亦久不作,谁之过欤?自讼无及矣。”[3]253兼任总务长后的光阴里,郑天挺总是挤出时间读书,与学人探讨学问。与杨志玖纵谈治史的门径和当下的学术风气,并提出可行的建议,“复劝其留意东西学者对于史地译名之意,作一对照表,十一时去”[3]649。坚持忙中读书写作,持之以恒地搞出学术成果,经常让蒋梦麟、傅斯年、罗常培等对文章提建议。1943年1月14日记载:“昨晚忽思以所著《发羌》《附国》《薄缘对音》诸文送学术审议会……孟邻师以为可,并自推荐。”[3]650出于安全考虑,文科研究所移至龙头村山上,郑天挺经常往返昆明两地。他在山上检读大量书籍,“饭毕,与王玉哲谈古代民族。既毕,玉哲以见于古书者开单相示,可慰之至”[3]654-656。与研究生王玉哲畅谈民族问题,郑天挺对诸学生的潜心致学甚为欣慰和敬佩,傅斯年曾经评价其学生:“考了十个学生,皆极用功,有绝佳者,以学生论,前无如此之盛”[12]。郑天挺也曾表露出自己的无可奈何和学术志向:“余惜为才名所误,日牵俗务,否则上山与诸公共读,所进所得必不限于此也。”[3]653王玉哲回忆研究所的郑天挺、汤用彤等先生大多与学生们共同生活,在寂静的龙头村读书,体验古代书院般的治学惯例,经常促膝畅谈学问,生活虽艰,但尚愉快[13]。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经常遭轰炸,生命尚存危机,教授带领学生依然授课读书。查良铮谈道:“而就轰炸的次月,联大上课了,教授们有的露宿了一夜后,仍然授课,同学们在下课后才去找回压在颓垣下的什物,而联大各部的职员,就在露天积土的房子里办公,未会因轰炸而停止过一日。”[14]在如此环境下,读书治学之艰,联大师生却从未停歇。郑天挺对学生的最大亮点是有问必答,一致对待。阎文儒回忆道,他的导师是向达,但每次遇到明清史问题时会向郑先生请教,都是详细阐释,对其他同学也是如此[6]34。他对学生的研究方向秉持着北大的开放自由风气,认为“可以各就意之所近,深入研讨,无所限制”[15]。

(二)郑天挺的读书取向与学术实践

郑天挺的读书生涯是以传统的史学专著为主,同时对诗词、小说、名人日记、报刊杂志等也略有涉猎。《樊川集》《花月痕》《稼轩词》《越缦堂日记》等诗文集是作者的枕边必读物,不时地表露观点,如“读小说《花月痕》,文字尚佳,惟诗词酒令过多,此文之结习,所写内容悉无史实……”[3]717作者针砭时弊,以史为依托。总体而言,郑天挺阅读此类文表明其同时追求着高雅的志趣,向往着自娱的空间。在阅读书目中,窥见其喜欢阅读现代小说,如《骆驼祥子》《前夜》等,“昨夜读老舍著《骆驼祥子》小说,不觉至今晨三时,尚馀五之二也。书以北平洋车夫为主脑,写当时之社会背景。文笔甚佳,结构亦美”[3]562。郑天挺阅读文学小说的目的更多基于学术旨趣,认知现实。

抗战胜利前夕,郑天挺忙于总务,读书甚少,但经常写作,整理文稿。“改论文毕,较旧稿增一倍有半……且抄且改,又且增之”[3]806。郑天挺精心修改文章,不断打磨,可见其严谨治学的功力。1945年3月8日记载:“写《阿玛王考》毕,此文全依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七、十八两日读书卡片……今又四年半矣。”[3]1005抗战胜利在望的1945年下半年,郑天挺阅读书目如下:《书房一角》《续孽海花》《蒋公年录》《辛丑日记》《东方副刊》《永生旬刊》,因忙于联大事务,所读报刊杂志较多,聚焦于关注抗战时局消息、政府事频繁。抗战胜利后郑天挺忙于北大复校事,读书甚少。

三、“南渡”以来的“购书网络”

(一)“南渡”以来的购书活动

自“七七事变”后,郑天挺在长沙、昆明等地习惯买书,这成为一种日常。在长沙短暂任教期间经常与罗庸、魏建功、陈雪屏等逛长沙玉泉街购书。1938年1月27日记载:“下午偕膺中、雪屏至玉泉街、犁头街各古玩旧书店巡视。又得藏修书屋刊《述古丛钞三集》本《南唐书合刻》一种,知不足斋本《默记》一种,有校语。”在玉泉街购得《新五代史》《东南纪事》等著作,郑天挺都十分愉快。1938年初从长沙南迁昆明路上,郑天挺时常逛书肆,“饭后至大街散步,购安南文《三字经》一册、风景片数张,欲求地图未得”[3]29。抗战时期经长沙去往昆明,需从越南中转。郑天挺不通越南语言,购物多用手势比划或者用汉字写出来,买书多不受影响,同时领略到东南亚别样的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1938年3月初到昆明,他“以三元(7)购《南诏碑》《南诏野史》各一”[3]32。他还经常去四马路看旧书,以四元八角得石印《十一朝东华录》一部,以一元得世界书局出版蔡冠洛纂《清代七百名人传》一部[3]92。郑天挺在妻子故去后,立下誓言少购书,不打牌,“一年来牌已绝,而無用之书尚未能不购也,更记之以自警”[3]45。“今日无意中得此寤寐以求之书,此必吾稚眉夫人默佑之也”[3]603。妻子喜欢梅花,他购得《百梅集》,借以表达哀思怀念之情。

(二)购书与读书之艰

购书渠道有限,通货膨胀严重影响了郑天挺的购书活动和生活水平。与罗庸到商务印书馆购书,发现书价上涨,原价一元,现售价一元六角五分,发出“清寒子弟将何以读书哉?”[3]175的感叹。因身处西部边陲昆明,售书途径有限,郑天挺经常注意往来的书讯,如注目商务印书馆、世界书局、中华书局的消息已习以为常。纵观联大时期日记,其在商务印书馆购得《明史纪事本末》《革命逸史》《益世报》等。因经费有限,郑天挺经常为多购书而锱铢必较。如1942年5月26日记载:“书为嘉庆庚申家本,题曰《凝翠集》。应有五册,疏草、尺牍、文集、诗集、墓志各一卷,今阙墓志。索价五十,以三十得之。”[3]560杨承祖在1940年来到昆明,那时候每月只需百元就可生活得比较舒适,然而没有过多久,米价从四十元,七十元,一百,二百,五百,一千,到现在两千多[16]。物价上涨使得“君子固穷”是联大学人的生活样态,1940年后通货膨胀加剧,学人普遍面对贫困的生存窘境。教授们大多在课外兼职,贴补家用。郑天挺担行政职务,无暇兼职,生存境遇更是苦不堪言,负债累累。“余因雯儿之来,及拨款北平,计欠校中一万七千馀元,欠卢吉忱五千元,而连月每月必亏。”[3]754生存温饱成为燃眉之急,因此抗战中后期购书频次急转直下。

1943年7月,郑天挺与陈勋仲同逛书铺。有新闻纸汉译《多桑蒙古史》,售价三百元,以两百四十元相商,最终未果。今日物价上涨波及书籍[3]719,书价波动影响了正常的读书。有些教授为小报写稿,郑天挺言:“非贫无立锥,绝不为小报写稿也。”[3]777从郑天挺不同时段的购书活动中,可以大致管窥抗战前后的物价波动,足见生活之艰,治学之难。1945年10月28日,郑天挺购得《华学澜辛丑日记》一册,此书在抗战前定价两元,如今购得需要二百八十元,与战前相比增加约140倍[3]1119。1946年郑天挺回北京筹备北大复校事,2月4日下午至厂甸购书,购得袖珍本《九经三传沿革例》一册,售价四十元;《南湖集》四册,售价一百六十元[3]1140。1946年3月30日,到东安市场逛书摊,发现《四部备要》《四部丛刊》等书价格还算公道,《英汉双解辞汇》报纸本原价值二元五角,上涨至一万四千元,郑天挺感叹“太不成活矣”[3]1156。从物价涨幅,侧面窥见抗日战争时期的生活之艰难!

四、西南联大时期读书治学的省思

(一)“阅读史”省思

郑天挺的“读书史”中蕴含着深刻的自我思考。1938年3月他移居昆明联大校中,讲道:“终日栖栖惶惶。未读一书,未办一事。翻检射猎,不足称读书也。工匠市侩之周旋,起居饮食之筹计,不足称办事也。长此以往,真成志气销沉之人矣。”[3]455月3日又言:“余自往昆明,十二日未读一字。所谓日课,荒嬉未理,可愧之至。”[3]57类似语句听之甚是自惭形秽,郑天挺于是制订详细的读书计划:“每日读:史书,五叶至十叶;杂书,五叶至十叶……史书尚未到,先以《云南备征志》代之”[3]45。这种反躬自省、自我批评、谦虚谨慎的态度在日记中随处可见。郑天挺还会根据时间、状态不断调整读书计划,且自律意识极其强烈。如1938年7月19日记载:“拟自本日起改订读书日程如次:字:百……月终检结。”[3]77郑天挺的自我约束绝不限于某个时段,贯穿联大时期日记始终。5月24日記载:“……中年以往之不可以过于荒嬉也。况举国糜烂,余苟全边陲已属此生之玷,复嬉戏无节,更何心哉!勉之!勉之!不应更有第二次也。”[3]154郑天挺检讨读书少,在抗战艰难时刻更不可过于荒嬉,严厉要求自己勿要再犯!10月17日记载:“连日未读书,惟快谈消永夜,此南来所未有也。奈何!奈何!”[3]1991940年1月7日记载:“自龙泉镇归已四日,仅翻阅书卷,未尝摘记,岂心不宁静欤?”[3]230这一时期郑天挺因行政事务较多,疏于读书,哀叹并发出自我的警示:“读书学剑两无成,浪得浮生才士名。四十已来应不惑,好从中道觅中行。”[3]221并欲借暑假之机,专事学问。“去年暑假匆匆过去,一无所成。今年万不可再蹈失……”[3]277可见郑天挺的读书自律与自反式的自我思考,保证了其行政繁忙仍然钻研学问,教书育英,在明清史领域硕果累累,终成《清史探微》。

(二)治学与为人的省思

郑天挺在治学、为人处事、忧思时局等方面有着深邃的思考和追求,可窥见其君子人格和处世之思。1944年6月8日,郑天挺通过《中央日报》获悉《清国姓臆测》稿费一千二百元,文章不足三千字,认为稿酬偏多。兼任总务长以后并无兼职,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发学术刊物所得稿酬,但作者深感自豪,问心无愧[3]843-844。1944年5月5日,郑先生收到蒋梦麟的来信,学术审议会将郑天挺论文评为三等奖,先生认为学术审议会不能辨别论文质量,只从篇幅多寡评论,并表示:“余为学术,为个人人格,绝不能接受也……余实穷困,然岂能易其操哉!”[3]829郑先生发扬了中国古代士人不因穷困而丧失操守德行的风范,其品德高尚为后人所称赞。1944年9月3日,郑天挺阅读《徭山散记》,内容丰富,文笔流畅,对云南夷族不减于广西十分好奇,讲道:“我辈之来已及七年,何以尚无一部似此之书及四川《雷马屏峨纪略》之类调查报告,岂政治关系欤?抑人力不足欤?”[3]923郑天挺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家国理想,初到昆明,感叹一介书生既不能为国沙场效力,又不能安抚大众,蓄足物质人力,只有勉强汇聚英才教育之,尽微薄之力[3]42。郑天挺心怀报国之志致力于实现教育救国。回想倭虏入侵,只身南下,“万里孤征心许国”即是所思之志向,“海天急鼓收京近,为结西山红叶期”[3]1196,即是所思之信念。窥见个人与大时代、一代知识人与国家共命运。

五、结语

郑天挺一生治史,在西南联大时期的教学科研中孤往治学、业精于勤,管窥一代学人朝乾夕惕、远见卓识的学风。“缩短战线并非减少时段和方面,而是如陈寅恪所讲,舍弃俗物牵挂,全力以赴,潜心著述,以待来者。”[17]从阅读史视域下,俯瞰作为联大最忙的教授,郑天挺执着读书治史,为联大发展深谋远虑、和衷共济,对朋友肝胆相照、推心置腹,于科研夙夜匪解、执着求索,完美地诠释了士君子怀瑾握瑜、襟怀坦荡的崇高人格。在国家危局时刻,郑天挺用知识践行着“文化抗战”,深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给当下读书治学的青年深刻的省思:读书为己,严格自律,以免治学则无知无畏,教书则误人子弟! [18]

注释:

(1)相关成果参见杨绍军:《郑天挺先生在西南联大》,《学术探索》,2010年第1期;孙卫国:《杨翼骧与郑天挺之学术交谊》,《史学史研究》,2014年第4期;段晓亮:《郑天挺和孟森的学术交谊与明清史研究》,《史学史研究》,2019年第1期;孙卫国:《郑天挺与历史地理学研究》,《天津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徐秀丽:《郑天挺:万里孤征心许国》,《同舟共进》,2019年第6期等。

(2)目前学界研究郑天挺读书活动仅有刘火雄:《西南联大学人访书阅读活动考察——基于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的解析》(《现代出版》,2019年第1期)一文。

(3)原载于《史语所集刊》,后收入《探微集》第256-263页。

(4)原载于《国学季刊》第六卷第四号,后收入《探微集》第264-276页。

(5)原载于《国学季刊》第六卷第四号,后收入《探微集》第277-279页。

(6)原载于《旅行杂志》1943年第17卷第3期,后收入《探微集》第284-29页。

(7)全文中涉及购书相关的货币单位皆为法币。法币由国民政府于1935年11月4日发行,1948年8月19日停止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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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After the July 7th Incident in 1937,Zheng Tianting led his teachers and students to the sou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in Kun Ming and started a short period of study.In 1940,he was appointed as the General Secretary of the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and fully occupied with the administration, teaching and researches.Zheng Tianting, in such a “Beacon Fire Even March” living circumstance,still adhered to the interests of reading, shaping his “Book Network”.Within the following eight years,he has profound thinking about reading and pursuing academic pursuits, and started a “long march of studying and pursuing studi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ading history,this paper intends to examine his reading orientation and academic interests,explore his gentlemans personality and his patriotic feelings,so as to recall the years of the Southwest United University,and fully absorb his rich spiritual nutrients.

Key words:  Zheng Tianting;Southwest United University;historians; reading and studying; the history of reading

编辑: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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