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批判意识的延续
——以《笑面人》《小丑》为例

申朝晖，赵 妍

（延安大学，陕西 延安716000）

雨果的长篇小说《笑面人》，记录了生活在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的“笑面人”——格温普兰颇为坎坷的人生故事。由于格温普兰的父亲克朗夏里爵士在政治上支持共和政体，并且坚决反对封建政权，从而和以詹姆士二世为代表的复辟王朝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在克朗夏里去世之后，詹姆士二世便对他的家人施以残酷的迫害，并且把他2 岁的儿子格温普兰卖给了人贩子。为了创造出独特的表演艺术，人贩子把格温普兰原本端正的五官刻意加以扭曲：“一张跟耳朵连在一起的大嘴巴，两只拉过来可以碰到眼睛的耳朵，一只奇形怪状、可以架着摇摆不定的小丑眼镜做丑相的鼻子和一张谁看都要忍不住要发笑的脸”。此后，格温普兰的脸上就有了恒久不变的“笑容”。电影《小丑》的背景立足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为了调整经济实行了新自由主义政策，这一政策确实恢复了美国的经济，但也使美国政府大量地削减了那些能够给底层民众带来方便的社会福利，底层人的生活越过越糟。电影中的主人公亚瑟就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中，在众多人口面临失业的情况下，亚瑟只能用他那滑稽的小丑表演赚钱，以此维持自己和母亲的生计。每次表演，亚瑟都要用画笔在自己的脸上画出那张小丑的妆容：纯白色的脸、红色的眉毛、几乎扯到耳际的嘴角，这样可怖的面容在这混乱的社会之中却充满了搞笑的意味。

在格温普兰和亚瑟以小丑的姿态进行表演时，我们都能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是被这笑容掩盖住的，是他们对生活的辛酸与无奈。他们都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之下，成为了“笑面人”，也即小丑。这类喜剧形象，早在公元前2400年的埃及第五王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他们通过搞笑的表演赢得别人的赏赐。可见，小丑一开始就以卑贱的形象出现在在历史的画卷之中，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预示了格温普兰和亚瑟的悲剧人生。

一、“笑面人”的悲剧人生

同为“笑面人”的格温普兰和亚瑟，都处于资产阶级社会之中，是生活在底层、不断受到压迫的小人物。作为各自时代中的小丑，他们用搞笑、滑稽的表演赚取基本的生活费用，以“笑”面对他们各自穷困、清苦甚至是悲剧的人生。

格温普兰是爵士之子，他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无辜的他被卷入了王室之间的权利斗争。格温普兰的命运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流落到了底层，深切体验到了穷人艰辛的生活。但更为悲惨的是他的脸上有了一张永远带着“笑意”的面孔，这为他的悲惨人生埋下了伏笔。在这张丑陋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恐怖的“面具”的伴随下，他难以通过正常的手段谋生，而只能进入马戏团，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丑，以滑稽的表演赢得喝彩。虽然冷酷和阴暗是格温普兰人生的主调，但在他身边仍有些许温暖存在。善良的蒂便是格温普兰艰苦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光，她使得格温普兰获得了继续生存的勇气。但是蒂误以为格温普兰被杀害之后，重病不起，不久就病逝了。格温普兰心中的亮光便随之消逝，他以殉情的方式告别了自己的悲剧人生。

亚瑟的另一个名字叫Happy，但他的人生却充满了悲伤，这不愧是一个巨大的反讽，借用主人公小丑自己的话来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开心过”。亚瑟的人生追求很简单，他努力想成为一个相声演员，以自己诙谐有趣的表演“为这个冷漠黑暗世界带来欢笑”。但如此简单的梦想，在这样的社会中却难以实现。在亚瑟为一个店家做宣传表演时，一群小混混莫名其妙地抢走了他的广告牌，故意捉弄他，以欣赏他的丑态为乐；主持人莫瑞把他参加喜剧俱乐部的视频在节目中播出，并对亚瑟的表演大加嘲笑。亚瑟诚心地把为别人带来欢笑视为自己的使命。但在别人眼中，他却只被视为一个可笑至极的丑角。他的表演难以获得别人的肯定，他的梦想也只能是梦想。更为可悲的是，他费尽心力照顾年老的母亲，到最后却发现她只是自己的养母，他最为珍惜的亲情到头来也是虚假。总之，悲剧就是亚瑟人生的基调。

“笑”是格温普兰唯一的表情，而亚瑟则患有莫名大笑的疾病。格温普兰和亚瑟的人生是悲剧性的，但他们却只能用“笑容”来面对各自人生的悲哀与不幸：所以即使内心有无尽的苦恼，他们也只能“笑”对一切，而这“笑”中所含的辛酸之味却无人能够体味，这就是“笑面人”的可悲之处。

二、对社会的批判

格温普兰生活在17 世纪末18 世纪初的英国，此时资本主义制度刚开始建立，正是支持共和政体和封建王朝的两派势力展开激烈斗争的阶段，这一斗争在王室之间最为激烈，从而导致了王室内部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但到了20世纪80年代，资本主义已发展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并且在发展的过程中更进一步地加快了对底层民众的剥削，底层人在生计难以维持之时只能共同反抗这充满痼疾的社会，亚瑟便处在这样的社会之中。《笑面人》和《小丑》展示出在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人际关系的变化趋势，批判了资产阶级国家内部黑暗的社会现实。

（一）畸形的人际关系

在《笑面人》中，王室之间的人际关系已经呈现出异化的趋势。女王安妮和她丈夫肯伯兰公爵相貌平平，这导致她不仅嫉恨妹妹约瑟安娜的美貌，还讨厌妹妹有一位长相英俊的未婚夫。安妮无力改变这一事实，便只能以妹妹的痛苦为乐，从而达到心理上的平衡。因此，当女王得知面貌丑陋至极的格温普兰是安娜的未婚夫后，特意找回格温普兰下令二人尽快完婚，她对于妹妹将要面临的不幸婚姻感到非常满意。约瑟安娜和大卫·第利摩埃爵士虽然是未婚夫妻，却依然各自寻欢作乐、为所欲为，毫不约束自己放荡的行为：约瑟安娜在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未婚夫是格温普兰之前，故意引诱格温普兰，希望格温普兰做她的情人，以此满足自己“独特”的审美需求。在贵族奢靡、淫乱的生活中，姐妹之间，未婚夫妻之间的关系都已经彻底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最基本的道德规范、礼义廉耻对这些人不会有丝毫的约束力。

亚瑟原本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希望用他的笑容给这个社会带来些许的温暖，但实际上，他却总是不断遭受来自他人的恶意。小混混们出于恶作剧抢走他的广告牌，并且暴打他；在地铁上，那三个白领在调戏女乘客时听到他止不住的狂笑而对他拳打脚踢；亚瑟的同事，借着让亚瑟保护自己的名义给了他一把枪，却又反过来在老板面前污蔑他，导致他的失业。《小丑》中的亚瑟不断地受到别人对他的伤害，这些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但母亲对他的伤害彻地底击溃了他。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他的温情也是为母亲所保留。但是，当他知道自己并非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并且母亲曾眼看着童年的他遭受虐待而无动于衷之后，他彻底地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爱，转而以恨来看待这个世界。此时，同样生活在底层的人开始互相倾轧，底层社会之中充斥着自私和无情。

《笑面人》和《小丑》共同展示出了畸形的人际关系。但《笑面人》中只有王室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畸形的状态，格温普兰所在的底层社会中还有温情存在。而在《小丑》中整个社会关系都发生了异化，亚瑟周围所有曾让他感到温暖的人都背叛了他，整个社会都变得冷酷至极。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表现为资本的不断集中，在这个过程中，资产者不断加深对底层人民的剥削，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从贵族阶级之间蔓延到了底层民众，最后发展为整个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异化。

（二）控诉黑暗的社会现实

正如雨果在小说的序言中所说“应该研究‘贵族统治’这个现象。”格温普兰生活在一个由贵族统治的社会，他的命运在王室有意无意的操纵下几经波折：他父亲在王权斗争中的失败导致他流落民间、面貌异化；威廉三世即位之后，颁布了新的法律惩治儿童贩子，反而导致很多儿童被抛弃，格温普兰就是其中之一。在法律的约束之下，人贩子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着儿童出行，只能抛弃这些儿童以求自保。他们毫不留情地把格温普兰扔在了荒无人烟的岛屿，让他自生自灭。但和上层人的冷酷、狠毒形成对比的是底层人的仁慈、善良，格温普兰遇到了好心人于苏斯，他收养了格温普兰，从此二人相依为命。常年的底层生活，使格温普兰对底层人民艰辛的生活有了切身的体验。他意识到在穷人连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之时，富人却在寻欢作乐。贵族们毫不珍惜来源于民众的财富，动辄花费一百万英镑为女王修缮住所。格温普兰在议会上直接否决女王为她丈夫增加年俸的提案，是小说的高潮部分，也是格温普兰直接控诉贵族统治的表现。底层人通过艰辛的劳动谋生，但名目繁多的税收：“人头税”“酒税”“皮革税”“马车税”“肥皂税”等，却将他们的所得剥削殆尽。贵族们就像是寄生虫一样，依附在穷人身上，他们“用加深穷人贫困的办法，增加有钱人的财富。”格温普兰对这群贵族的控诉切中肯綮，但他却无力改变这些贵族的堕落行为。

资本家的财富不断聚集，导致资产者和平民之间的差距愈加明显。在上层人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之时，底层人却连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他们只能生活在垃圾遍地、鼠疫横行的地方。亚瑟和社区的心理医生交谈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是我想太多，还是这个世界变得更疯狂。”摆在这些穷人眼前的是日益恶化的生存环境，失业人口的不断增加。到后来政府甚至开始缩减这家小诊所的开支，导致亚瑟无法继续治疗心理疾病，而这一疾病的自由发展就使得用来约束正常人的社会秩序对亚瑟已经失效，也使他能够为所欲为地行事，进而引发了他的狂欢行为。根据俄国著名的文艺理论家米哈伊尔·巴赫金所说：“狂欢节仿佛是庆贺暂时摆脱占统治地位的真理和现有制度，庆贺暂时取消一切等级关系、特权、规范和禁令。”在狂欢之时，人和人之间的等级差异暂时消失，不同阶级之间实现了短暂的平等。亚瑟那些狂欢的行为：笑、怪异的舞蹈以及报复性的杀人行为，暗含着他对现存的资产阶级等级秩序的反叛，也是他个人堕落的开始。除此之外，其他人也显现出堕落的趋势：亚瑟的同事兰道为了保障自己的工作，不惜用手段陷害别人；地铁里的白领明目张胆地调戏女乘客。底层人开始作恶，他们丧失了做人的道德准则，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整个社会堕落的开幕。

格温普兰在议会上，控诉了贵族对民众的剥削，代表人民痛切拆穿了贵族奢侈淫逸的生活本质，批判了贵族阶级的堕落生活。而亚瑟的杀人和控诉行为是他自甘堕落的表现，他的行为引起了广大受到压迫的底层人士的共鸣，最终发展成为一群人的狂欢，或者说是一群人的堕落。这些人放纵自己，共同掀起了一股反社会的热潮。

电影《小丑》不仅延续了《笑面人》中主人公喜剧化的面孔、悲剧化的人生的表现手法，同时也通过资产阶级社会中畸形的人际关系，批判了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说明了资本的不断积累，是以掠夺底层人的生存资源为前提的。而资本的过度剥夺，就会导致人们以彻底堕落的方式反抗社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整个社会不断向前发展之时，只有保证底层人民的生存，才能维持社会的稳定、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