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土在叙利亚“边打边谈,讨价还价”

2020-03-05 11:19田聿南方周末实习生李睿童
南方周末 2020-03-05
关键词:德利尔多反对派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田聿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睿童

2020年1月8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右)与到访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左)交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1月8日在伊斯坦布尔与到访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会谈并发表联合声明。双方呼吁叙利亚交战方自1月12日零时起停火,通过谈判解决危机。新华社

叙利亚部队进入刚刚攻下的城镇。李侨 ❘ 供图

如今,无论伊德利卜冲突以什么方式结束,未来叙利亚乃至中东秩序的基石,或将是“俄罗斯-土耳其-伊朗”的“大三角”关系。“大三角”关系构建,取决于叙利亚战争的结局,而这场战争,恰恰是三国接近的主要障碍。

征战八年的叙利亚国土,就像一处溃疡面,经历着周期性“出血-愈合-再出血”。

此刻,新的“出血口”在其北部伊德利卜省——叙政府军与反对派激烈交锋,俄罗斯与土耳其作为伊德利卜冲突降级区担保人,也“摩拳擦掌”,濒临军事摊牌。

2020年2月27日,36名土耳其士兵在叙军空袭中丧生后,土国内爆发强烈的反叙反俄情绪,土耳其国防部长胡卢西·阿卡尔指责是俄战机造成土军伤亡,“我们即便向俄方发出信息后,空袭仍在继续,”土总统安全顾问梅苏特·哈基·卡西恩表示,“我们和俄罗斯有过16次战争,我们不怕第17次。”

不过,2月29日,增援叙前线的两艘俄军战舰轻松通过了土耳其控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俄塔社消息,2020年3月5日,埃尔多安莅临克里姆林宫,同普京“关门磋商”叙利亚局势。

之前,随着美国战略收缩,俄土两国试图在这场争夺中脱颖而出。这就像伦敦出版的《阿拉伯圣城报》所描述的,叙利亚乃至中东的战争,都是“边打边谈,讨价还价”。俄土两国所有的战术动作,都是为了在谈判桌前拥有主动权。

“最后等待解决的问题”

2020年2月25日至今,有不少民族主义者在伊斯坦布尔不断示威,“俄罗斯有KAB(炸弹),我们有热血”“我们与伊德利卜同在”等标语,不时掠过游客的镜头。

如今,伊德利卜的“国际交易”在即,因此不排除极端事件发生。

在土耳其政治学家托鲁尔·伊斯梅尔眼里,四方和谈举行乃至成功的关键,是“大国参与者的和解”。他认为,先是俄罗斯与土耳其的战略谅解,紧接着俄罗斯推动土耳其与伊朗的亲近,让西方阵营出现裂痕,最终让“叙利亚政治交易”更容易达成。

伊德利卜省是叙利亚内战中第一个丢失的省份,在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心里分量很重。

2016-2017年,叙利亚多个城镇被政府军收复,啸聚伊德利卜山区的8万多名反对派武装和极端组织“征服阵线”成员,俨然成了“最后等待解决的问题”。

“就像(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之于父亲(老阿萨德总统)是个耻辱,伊德利卜之于巴沙尔,就是必须自我填平的心理深坑。”叙反对派“伊斯兰军”政治代表穆罕默德·阿卢什说。

2020年2月下旬,叙利亚启动“伊德利卜黎明第三阶段战役”,此次作战规划,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

俄罗斯顾问团精心打造的叙军老虎师,不愧是“久战劲旅”,其主力部队从南线的哈马省出发,用机械化部队快速夺取下伊德利卜平原,直逼M4公路沿线。

知情者称,2019年12月开始发动的叙军伊德利卜攻势,目标是恢复被敌人阻断八年的M4公路,这也是叙利亚展开经济重建的前提之一。

“由于2019年7月后伊朗支援的燃料和食品锐减,被解放的叙北部阿勒颇等地急需拉塔基亚港的物资,”俄罗斯《观点报》称,“作为运输生命线的M4公路,成为叙军作战的主要理由。”当然,俄罗斯也希望叙军在伊德利卜占得越多越好。

叙军对手也不是吃素的。伊德利卜全省东西宽约80公里,南北长100多公里,反对派内线回旋余地较大。

2020年2月25日至28日,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向伊德利卜城东郊的叙军发动反攻,大马士革刚在2月19日宣布贯通南北的M5公路被切断了。

战事烈度逐步升级,长期身处幕后的俄罗斯与土耳其,已难以按“传统规则”出牌了。

2017年,由俄罗斯、土耳其、伊朗担保产生的叙利亚四大冲突降级区,经过两年多的军事和外交较量,已到了摊牌的时刻。四大降级区已有三处被叙军收复,现在仅存伊德利卜一处,又与土耳其接壤,俄土争夺之激烈可想而知。

按照当初协议,俄土作为监督停火方,成立联合军警巡逻队,监管一片纵深15-20公里的“U”形非军事区(豁口处是地中海),隔绝当地叙军与反对派,土耳其有义务将极端组织赶出非军事区,并将伊德利卜省的反对派重武器迁出。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伊德利卜数十支反政府武装里,最有势力的极端组织“征服阵线”无视协议,坚持继续与俄叙作对。即便土耳其直接扶持的反对派,虽口头上接受协议,却仍对俄叙心存芥蒂。

2019年2月14日,俄土伊三国召开索契峰会,俄总统普京不客气地说,“我们和叙利亚合法政府,不会容忍恐怖分子一直逍遥法外。”导火索自此再燃。

自那以后,叙军与反对派相互交火和蚕食此起彼伏,但总体上,反对派“失多得少”,眼看叙军离伊德利卜城郊越来越近,2019年5月,土耳其在原有12处观察哨的基础上,单方面新增5处观察哨,形成纵深约12公里、遥相呼应的连环防御阵地,并直接参与反对派阵营的作战。

当前形势下,位于叙利亚赫梅米姆基地的俄军机和S-400防空系统掌握制空权,叙军向土军开火已无心理障碍。

2020年2月21日,当夹杂大量土耳其“志愿兵”的反对派围攻叙军孤立据点时,俄军出动四架苏-24前线轰炸机,在30分钟内投下大批炸弹,据称反对派有250人丧生,土军方提供的装甲战车也被悉数摧毁。

四天后,配合反对派围攻萨拉齐卜的一架土军“安卡-S”无人侦察机,被叙军高炮击落。

2020年3月1日,在土耳其空军的F16战机击落了叙利亚2架苏-24战斗轰炸机后,俄罗斯的苏57新型战机紧急接管叙利亚领空,俄罗斯驻叙利亚冲突各方调解中心负责人奥列格·茹拉夫缪夫少将发布正式声明:“俄罗斯今后将不再保证土耳其战机在叙利亚领空的安全,俄军战机已经接管叙利亚领空,伊德利卜现在是禁飞区,任何进入这里的飞行器都将被击落。”

叙利亚棋局的“残局剩子”

在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面前,伊德利卜危机像是叙利亚棋局的“残局剩子”。

“以2016年阿勒颇战役落败为标志,土耳其客观上失去了支持叙反对派夺权的信心。”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大学历史学教授梅米特·佩林斯克指出,“埃尔多安所能关心的只是维护既得利益,尤其是阻止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罗贾瓦)建国与安置百万叙利亚难民。”

原来,叙利亚经济重心,是沿阿勒颇-伊德利卜-霍姆斯-哈马-大马士革呈线性分布,这一区域的人口和经济产值,分别占叙全国的70%和80%左右,叙利亚政府的议事日程中,“军事进攻”与“经济重建”是并重的内容,所以,伊德利卜攻势与叙利亚经济恢复有关。

当前的冲突,实际与原本计划于3月5日召开的法德俄土四方叙利亚问题会谈有关,为叙全境“停战”制定规则。而在此之前,叙利亚交战双方,必须为自己争到足够的军事筹码。

过去一年,阿萨德政府对四万多名涉嫌对政府使用武力的人员进行大赦,截至2019年12月20日,叙境内94个武装派别控制的1070个据点,与政府军实现停火。

据叙利亚国家通讯社报道,在伊德利卜,有数以千计的武装分子准备放下武器,回归和平生活。

叙利亚国家电视台称,阿萨德政府把修复基础设施作为与军事进剿一样重要的措施,而修建包括铁路、公路、机场在内的基础设施,需要大量的人力参与。

依据最低标准测算,2018年7月,叙利亚修复大马士革-阿勒颇铁路的项目,就提供了两万多个就业岗位,其中有不少是刚放下枪的反对派成员。

俄罗斯《观点报》认为,通过“剑保护犁”的措施,不仅展示阿萨德政权的自信,更是执政地位稳固的象征,这利于吸引流亡海外的数百万难民返回故乡,更令反对派与土耳其“老板”越发丧失谈判的资格。

可这阻挡不了国家进行交易。

德国新闻电视频道记者本雅明·科尼茨尼注意到,鉴于前线制空权掌握在俄叙手中,土军难有作为,避免亏本的理性办法是“交换”。

“没人希望打仗,但大家都准备好打仗,也认为要打仗,战争就这样‘自我实现了。”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专家埃米尔·胡卡耶姆形容,这种局面是“结构性暴力”。

土耳其经济和外交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锡南·于尔根称,埃尔多安的算盘是将反对派武装改造后参与叙政治进程,尤其进入叙利亚宪法委员会,该机构由来自政府和反对派及联合国指定的另50名独立派成员组成,是实现全国和解的“大舞台”。

很显然,政治博弈和战场胜负是相辅相成的。科尼茨尼强调,这听起来像是公平的开端,“但可惜的是,军事胜利者是巴沙尔总统,他绝不会让步。”

“埃尔多安想把手里的几万武装分子和三百万难民变成财富,而不是包袱。”叙利亚人权观察组织称,土耳其是在俄罗斯的“软肋”——“投入不足”上下赌注。

五年来,俄罗斯用“剿抚并举”来平靖叙利亚,接纳愿意妥协的地方武装,只要他们答应驱逐外来“圣战者”,遵守一定规范即可,至于阿萨德政府能否恢复权威,俄罗斯并不关心。只有这样,俄军才能以有限兵力打击死硬分子,稳定局面。但这一模式要奏效,需要别的“玩家”配合,例如土耳其。

事实上,从伊德利卜危机爆发至今,俄土合作关系没有降低,土耳其未干扰2月29日两艘赴叙参战的俄护卫舰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俄罗斯专家也继续训练操作S-400防空系统的土军人员。

“携手要比敌对收获更多”

“伊德利卜发生的一切,近乎莫斯科与安卡拉的‘锡兵战争(即代理人)。”俄罗斯驻土大使阿列克谢·叶尔霍夫也多次暗示,俄土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不会影响双边关系和其他方面的合作。

过去的几年中,俄罗斯和土耳其之间的关系,经过了来回摇摆。

2015年,土耳其与俄罗斯剑拔弩张,甚至还打下一架俄军在叙作战的苏-24轰炸机。

2016年7月土耳其政变失败后,俄土关系走近,加速了叙利亚问题政治解决的进程。当年10月,俄总统普京出席在伊斯坦布尔召开的第23届世界能源大会,叙利亚危机,成了他与土总统埃尔多安讨论的主要议题之一。

“土耳其的作用在于团结并联合俄罗斯、美国和伊朗,沙特也可能参与这一进程,以此来阻止地区屠杀并防止手无寸铁的无辜人民牺牲。”埃尔多安当着普京的面,强调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是被迫的,“这个国家与我们接壤,那些向我国渗透的恐怖分子,正在那里进行训练。”

不久之后,土官员又表示,希望在叙利亚危机中团结“国际玩家”。

德国《明镜》周刊记者泽韦林·魏兰透露,土耳其的“豹变”源于内外交困,受叙利亚冲突效益“外溢”的影响,土耳其国内安全形势持续恶化,加上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处境艰难,埃尔多安被迫重新界定新的策略。

如今,在俄罗斯《政治杂志》主编彼得·阿科波夫看来,无论伊德利卜冲突会以什么方式结束,未来叙利亚乃至中东秩序的基石,将是“俄罗斯-土耳其-伊朗”的“大三角”关系。

俄罗斯在叙利亚近五年的军事行动,令其在整个中东的影响力大增,甚至能把本来矛盾重重的伊朗、土耳其都拉到自己身边。

“这种情况早在19世纪就出现过,当年土耳其和伊朗围绕外高加索展开漫长的战争,这个问题最后被俄罗斯解决了,因为后者在与土耳其、伊朗战争后,独吞了外高加索。”彼得·阿科波夫说。

从当前形势看,土伊是中东最有发展潜力的地区大国,虽然两国的宗教和地缘政治利益相互交叉,而且在叙利亚问题上又有摩擦。但对两国来说,美国意图更迭两国政权,并遏制安卡拉和德黑兰,这更危险。

在伊朗积极配合下,俄罗斯在叙军事行动获得巨大成功,本想彻底“支配”叙利亚的土耳其,反倒被西方伙伴抛弃,成为一只“孤鸟”。

伊朗挺过了与美国40年的对抗,而土耳其逐渐意识到,自己被西方操纵以满足它们的利益,“尽管存在种种分歧与野心,但两国携手要比敌对收获更多。”这正是俄罗斯的目标——对莫斯科而言,与土耳其和伊朗的战略关系都很重要。

事实上,俄土伊“大三角”关系构建,取决于叙利亚战争的结局,而这场战争恰恰是三国接近的主要障碍。

俄伊长期力挺巴沙尔,土耳其则主张其下台,但随着2016年底阿勒颇的易手,巴沙尔的地位稳如磐石,令土耳其焦虑。居住在叙北部的库尔德人的崛起,又成为土耳其的心腹大患。正是出于这一点,土耳其转变态度,追随俄罗斯开启叙利亚和谈,维持至少是形式上统一的叙利亚,防止库尔德势力坐大。

土耳其也明白:靠着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持盟友(黎巴嫩真主党、阿萨德政权和伊拉克什叶派),伊朗在该地区为自己建立了可靠的支柱,打掉这个支柱不是土耳其甚至美国力所能及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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