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世纪于阗的对外物质交流①

2020-03-30 05:26朱丽双
西域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回鹘敦煌

朱丽双

内容提要 :10世纪时于阗与其周边政权及中原地区存在广泛的物质交流网络。于阗与西域其他绿州政权物质交流的形式有互赠礼品和直接贸易两种可能。于阗与中原政权之间的物质交流,早期以进贡为主,10世纪中叶以后则发生了从进贡到进贡与私易并行的变化,且私易有超过进贡之势。

本文主要基于文献材料,探讨10世纪于阗的对外物质交流。在此方面,殷晴曾以玉石贸易为例,说明10世纪时通过于阗的丝路商道不仅没有衰败,且有兴旺之势。(2)殷晴 :《唐宋之际西域南道的复兴——于阗玉石贸易的热潮》,《西域研究》2006年第1期,第38~50页。林梅村探讨过北宋与于阗之间的绢马贸易。(3)林梅村 :《于阗花马考——兼论北宋与于阗之间的绢马贸易》,《西域研究》2008年第2期,第44~54页。荣新江曾介绍9、10世纪时敦煌寺院中供养的于阗花毡(4)荣新江 :《于阗花毡与粟特银盘——九、十世纪敦煌寺院的外来供养》,胡素馨主编 :《佛教物质文化 :寺院财富与世俗供养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年,第246~260页;英文版见Rong Xinjiang,“Khotanese Felt and Sogdian Silver :Foreign Gifts to Buddhist Monasteries in Ninth- and Tenth-Century Dunhuang”,Asia Major,3rd series,Vol.17.1,2004,pp.15-34.以及于阗与敦煌之间的丝织品往来。(5)荣新江 :《绵绫家家总满 :谈十世纪敦煌于阗间的丝织品交流》,包铭新主编 :《丝绸之路·图像与历史》,东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5~46页。荣新江还曾与朱丽双一起撰文讨论于阗的玉石贸易,指出10世纪时于阗玉进入中原的方式发生过从进贡到私易的变化。(6)荣新江,朱丽双 :《从进贡到私易 :10~11世纪于阗玉的东渐敦煌与中原》,《敦煌研究》2014年第3期,第190~200页。

10世纪时,统一王朝掌控下的丝路交通不复存在,河西和西域各地由不同部族和不同政权割据掌控,时有征战劫掠发生。但是,丝路上使节、客商与僧侣的往来活动并未因此中断,只是旅途比以往更加艰险不易。(7)参见荣新江 :《敦煌文献所见晚唐五代宋初的中印文化交流》,李铮等编 :《季羡林教授八十华诞纪念论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55~968页;郑炳林,冯培红 :《唐五代归义军政权对外关系中的使头一职》,《敦煌学辑刊》1995年第1期,第17~28页;冯培红 :《归义军时期敦煌与周边地区的僧使交往》,收入郑炳林主编 :《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续编》,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604~620页。从于阗来看,尽管其西边有回鹘、葛逻禄等部族,东边先后有璨微、仲云及其他吐蕃余部,但于阗与西域及中原各地仍存在广泛的物质交流。以下先从938年于阗的一次出使活动说起。

一 938年于阗使团的礼物

934年于阗王李圣天娶敦煌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914~935年执政)女为皇后,随即打开通往中原之路。(8)荣新江,朱丽双 :《于阗与敦煌》,第42页。938年,后晋天福三年九月,于阗王李圣天所遣使臣马继荣等抵达后晋,这当是脱离吐蕃控制后的于阗第一次正式派往中原王朝的使节。使臣呈送了诸多礼物,计有“玉团、白氎布、牦牛尾、红盐、郁金、硇砂、大鹏(硼)砂、玉装秋(鞦)辔、革胡革录、革长靬、手刃(刀)”(9)《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11256页。参见王溥 :《五代会要》卷二九,中华书局,1998年,第355~356页;《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917页。。这些礼物既是于阗王家的礼品,又反映了当时于阗可以进献和贸易的物品,同时大概也是前往其他各地的于阗使节与客商可能携带之物。(10)参见Anya King对辽与伊斯兰世界交往的研究。见其文“Early Islamic Sources on the Kitan Liao :The Role of Trade”,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Vol.43,2013,pp.255-256.以下笔者将首先对这些物品一一进行解说。

1.玉团

于阗与其周边地区当存在大量玉石交换与贸易。比如于阗语文书P.2958第6封书信述及一位于阗使HvCapastaka据于阗王的旨令,用30斤玉从沙州归义军官府换取200匹丝绸。(16)H.W.Bailey,“Altun Khan,”Bulletin of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Vol.30.1,1967,pp.97-98.参见Valerie Hansen,“The Tribute Trade with Khotan in Light of Materials found at the Dunhuang Library Cave”,Bulletin of the Asia Institute,Vol.19,2005,p.41;Idem,The Silk Road :A New Histo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225;张湛译 :《丝绸之路新史》,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第284页。30斤玉,韩森书误作18公斤。张广达、荣新江考证P.2958书信的年代是10世纪,见其文《关于敦煌出土于阗文献的年代及其相关问题》,原载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编 :《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百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此据作者《于阗史丛考(增订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76页。不过我们可资利用的主要还是汉文史料,其中所记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和西州回鹘进贡中原王朝的礼品中往往有玉。如932年沙州进贡给后唐的贡品中有玉36团; 940年和942年,甘州回鹘两次进贡给后晋的贡品中皆有玉100团;948年甘州回鹘进贡给后汉的贡品中有玉73团;951年西州回鹘进贡给后周的礼品中有玉6团,另有摩尼师贡玉77团。(17)荣新江,朱丽双 :《从进贡到私易 :10~11世纪于阗玉的东渐敦煌与中原》,第195~198页。沙州、甘州和西州不闻产玉,这些玉石当来自于阗。沙州与于阗关系密切,不论是作为礼物馈赠还是贸易,沙州都有正常渠道可获得于阗玉。晚唐五代于阗玉大量进入沙州,还使沙州发展出玉器加工业,出现了专门加工玉器的“玉匠”。(18)参见郑炳林 :《晚唐五代敦煌贸易市场的外来商品辑考》,原载《中华文史论丛》第63辑,2000年,收入郑炳林主编 :《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续编》,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07~408页。至于于阗玉是如何输入甘州和西州两地的,史载不明。由于数量如此庞大,应有一部分直接从于阗或其他各地贸易所得。从保存下来的于阗语文书看,于阗和甘州回鹘之间当有正常往来关系。敦煌所出于阗语文书P.2031+P.2788、P.2471和P.2898+Ch.00327 (IOL Khot S.18) 记有一位于阗人Thye出使甘州事;(19)H.W.Bailey,“A Khotanese Text concerning the Turks in Major,new series,Vol.1.1,1949,pp.28-52;Hiroshi Kumamoto,“Two Khotanese Fragments concerning Thye University Linguistic Papers,Vol.11,1991,pp.101-120;Prods Skjrvø,Khotanese Manuscripts from Chinese Turkestan in the British Library :A Complete Catalogue with Texts and Translations,London :British Library,2002,p.520.于阗语文书Or.8212/186+P.2786提到了于阗王家送给甘州朝廷的礼品;(20)Prods Skjrvø,Khotanese Manuscripts from Chinese Turkestan in the British Library,p.60.于阗语文书P.2024记载了敦煌的于阗人从一位甘州男子那里购买10匹马;(21)Hiroshi Kumamoto,“Miscellaneous Khotan Documents from Pelliot Collection”,Tokyo University Linguistic Papers,Vol.14,1995,p.234.于阗语文书P.2958第149~181行第4封书信《甘州可汗致于阗金汗书》提到于阗和甘州两地曾互派使节,关系密切。(22)H.W.Bailey,“Altun Khan”,p.96.张广达,荣新江 :《于阗史丛考(增订本)》第141页 :最后一行提到thī-p ranajai janavai“大宝于阗国”,知此节当写于938~982年间。至于于阗与西州回鹘的关系,则史料阙如。

当然,10世纪时于阗玉也从于阗本地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前述938年李圣天遣使后晋,后晋朝廷随后派供奉官张匡邺等出使于阗,册封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待后晋使还,李圣天又遣都督刘再昇至晋,“献玉千斤及玉印、降魔杵等”(23)《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于阗条,第917~918页。。960年北宋代周后,于阗亦遣使通好,礼品仍是玉石和玉器。(24)《宋会要辑稿》番夷七历代朝贡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08页;《宋史》卷四九〇《外国传》于阗条,中华书局,1977年,第14106页。有时于阗亦与甘州、沙州一起遣使,史载北宋乾德三年(965),甘州、于阗和沙州等遣使朝贡,献“马千匹、驼五百、玉五百余团、琥珀五百斤、碙(硇)砂四十斤、珊瑚八枝、毛褐千匹、玉带、玉鞍”(25)《宋会要辑稿》蕃夷四回鹘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116页;《宋史》卷二《太祖本纪》,第23页。等。其中500余团的玉及其他玉制品多半来自于阗。

关于于阗与辽朝的交往,史书有所记载,但未及双方互赠的物品,《契丹国志》有一条记载概述道,高昌、龟兹、于阗等国三年一次遣使,献玉、珠、犀、乳香等物,(26)叶隆礼撰;贾敬颜,林荣贵点校 :《契丹国志》,中华书局,2014年,第205页。其中的玉多半来自于阗。另外辽墓出土的玉器中有于阗玉,说明于阗玉确曾输入辽朝。(27)参见庞怡 :《辽代玉器分类及材质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53~56页。

2.白氎布

白氎即棉布,氎又作“緤”。《大唐西域记》说于阗人“少服毛褐毡裘,多衣絁紬白氎”(28)玄奘撰;季羡林等校注 :《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2004年,第1001页。,表明棉布很受当地百姓喜爱。麻札塔格出土盛唐时期于阗某寺支出簿(Or.8211/967-972)记721年十一月廿七日出钱520文,“买土緤布一,长一丈,给付厨子家钦状请充袴用”,722年正月廿二日出钱100文,“付桑宜洛,充买袴布緤花价”(29)陈国灿 :《斯坦因所获吐鲁番文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93、498页。文书年代据池田温 :《麻札塔格出土盛唐寺院支出簿小考》,敦煌研究院编 :《段文杰敦煌研究五十年纪念文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6年,第214~216页。。土緤布即当地生产的棉布;緤花即棉花。“緤花”一词也见于近年和田发现的大致属于8世纪后半期的汉文文书。由此看来,至少8世纪时于阗业已植棉,棉布纺织也有一定规模。(30)毕波 :《古代于阗的一种织物——白氎》,《中国经济史研究》2018年第3期,第168~169页。俄藏敦煌文书Дх.2148(2)+ Дх.6069(1)《于阗天寿二年(964)弱婢祐定等牒》记载,在敦煌负责看护于阗公主和太子的侍婢祐定向于阗公主、宰相要“绀城细緤”三五十匹。绀城,唐代史料作坎城,于阗语作Kadva,藏语作sKam sheng,位于于阗城东三百里,地在今于田县克里雅河流域。(31)朱丽双 :《唐代于阗的羁縻州与地理区划研究》,《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2期,第78~80页。“绀城细緤”似指坎城特产的精细棉布。于阗进贡给后晋的白氎布很可能与此接近。如所周知,中古时期白氎以西州所产最为著称。汉籍所记五代宋初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和西州回鹘进献给中原王朝的礼品中有时有“白氎”,有时有“安西白氎”。唐时“安西”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广义指唐安西四镇所辖之地;狭义指唐安西都护府所在之地龟兹。(32)荣新江 :《于阗在唐朝安西四镇中的地位》,《西域研究》1992年第3期,第56~64页。《唐书》记西州土贡有棉布,龟兹土贡则无棉布。(33)《新唐书》卷四○《地理志》四,中华书局,1975年,第1046~1048页。不过从考古发现来看,在大致属于隋唐五代时期的今新疆吐鲁番、巴楚、轮台、库车、和田等地的考古遗址中,皆发现了棉纺织品,不仅有棉布服饰,还有棉布口袋、油盏灯芯等日常用品,说明棉纺织品已是本地较普及的生活用品。(34)曹秋玲,王博 :《丝绸之路 :棉纺织考古研究》,东华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1~45页。如此看来,五代宋初史料中的“安西白氎”可能指原唐安西四镇辖境出产的棉布。这说明当时并非仅有西州一地出产棉布,安西地区也生产棉布,而且十分优质,可以用来进贡中原朝廷。不过综合来看,西州棉布仍最为著称并受欢迎。郑炳林曾梳理过晚唐五代敦煌市场上的棉布,指出当时敦煌从西州进口了大批棉布,不仅满足本地市场需要,还转售他处。(35)郑炳林 :《晚唐五代敦煌贸易市场的外来商品辑考》,第396~400页。

3.牦牛尾

这可能来自青藏高原,也可能出自于阗南部的昆仑山地区。

4.红盐

红盐亦作赤盐,据载有止痛功效,(36)侯海洋 :《中古时期药用盐的输入与传播》,《西域研究》2012年第2期,第107页。以西州所产最为著名,“出赤盐,其味甚美。”(37)《魏书》卷一○一《高昌传》,中华书局,1973年,第2243页。亦见《北史》卷九七《西域传》高昌条,中华书局,1973年,第3212页;《隋书》卷八三《西域传》高昌国条,中华书局,1973年,第1847页。印度亦出红盐,玄奘《大唐西域记》记印度“多出赤盐,色如赤石,白盐、黑盐及白石盐等,异域远方以之为药。”(38)玄奘 :《大唐西域记》卷一一“信度国”条,季羡林等点校本,第928页。又见慧立,彦悰著《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四对信度国的记述(孙毓棠、谢方点校本,中华书局,2000年,第94页)。

5.郁金

郁金(Curcuma longa)是姜科姜黄属植物,可作黄色染料,也有药用价值,中医主要用它来治疗与气血相关的疾病。其产地据载为“蜀地及西戎”。由于郁金之名与郁金香接近,故中古史籍多有混淆。于阗进贡的所谓“郁金”究竟是郁金还是郁金香,尚待考察。郁金在古代中国并不希罕,但郁金香则是非常贵重的香料和香药。(39)余欣,翟旻昊 :《中古中国的郁金香与郁金》,《复旦学报》2014年第3期,第46~56页。《旧唐书·宣宗本纪·史臣曰》 :“旧时人主所行,黄门先以龙脑、郁金藉地,上悉命去之。”(40)《旧唐书》卷十八下《宣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第645页。此处之郁金即指郁金香。中国不产郁金香,史书中有大量各国使节进贡郁金香的记载。于阗进贡的郁金若实指郁金香,则当来自西域。

6.硇砂

汉籍也作磠砂、碙砂等。史载龟兹产硇砂,1928年黄文弼在库车北山铁木尔·肯(Timür ken)附近发现并调查了硇砂洞,从而确定这一硇砂产地。但后来研究发现,实际硇砂遍及全部天山两麓,非特龟兹一地。(41)张承志 :《王延德行记与天山硇砂》,《考古学研究》(六),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547~548页。硇砂一词,薛爱华(Edward H.Schafer)认为可能来源于与波斯语naušdir有关的一个粟特语。唐朝的金饰工匠将硇砂作为助熔剂,用来焊接金、银。另外硇砂也是一种药物,有祛痰功效。(42)Edward H.Schafer,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 :A Study of T’ang Exotic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5,p.218.关于硇砂的最新研究,见李昀 :《公元7—11世纪胡药硇砂输入中原考》,《敦煌吐鲁番研究》第18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583~601页。

7.大硼砂

相关文献皆作“大鹏砂”,“鹏”当作“硼”。伊朗和西藏是硼砂的两个中心产地。(43)劳弗尔著;林筠因译 :《中国伊朗编》,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332~333页。据薛爱华,唐朝的工匠将硼砂用作金、银等金属的焊剂。(44)Edward H.Schafer,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p.218.

8.手刀

9.革胡革录与革长靬

二 其他物质交流

以上介绍938年出使后晋的于阗使节所携带的礼品。文献所见从于阗输出的物品还有以下这些。

1.佛经

于阗所遣出使宋朝的使者携带的礼品中有经书,这可谓一种特殊礼物 :

是年(淳化五年,994),于阗僧吉祥献《大乘秘藏经》二卷,诏法贤等定其真伪。法贤等言,吉祥所献经是于阗书体,经题是《大乘方便门三摩题经》,且非《大乘秘藏经》也。其经中文义无,请问人及听法徒众非法印次第,前后六十五处,文义不正,互相乖戾,非是梵文正本。帝召见法贤等及吉祥,谕之曰 :使邪伪得行,非所以崇正法也。宜令两街集义学沙门,将吉祥所献经搜检前后经本,对众焚弃。从之。(59)《宋会要辑稿》道释二,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622~623页。又见志磐撰 :《佛祖统纪》卷四三,CBETA,T49,第401a页。

于阗僧吉祥曾于开宝中(968~976年)持于阗王书到宋朝,献梵文佛经,(60)《宋史》卷四九○《外国传》于阗条,第14106页。故非一般僧人。引文中有“搜检前后经本”之语,看来吉祥进献的经书不仅《大乘方便门三摩题经》一种。于阗以佛国著称,于阗僧携经书出使,既传播教义,又可作礼物。吉祥所献的于阗字体经书,若道圆尚在世,当不致被付之一炬。

除东传中原,于阗经书最直接的传播之地当是敦煌。敦煌藏经洞发现的文书中有许多于阗语佛典,是于阗语佛经对外传播的最好例证。(61)参见荣新江,朱丽双 :《于阗与敦煌》,第348~360页。熊本裕指出,敦煌发现的于阗语文献多为居住在敦煌的于阗人所写。Hiroshi Kumamoto,“The Khotanese in Dunhuang”,in A.Cadonna and L.Lanciotti ed.,Cine e Iran da Allessandro Magno alla dinastia Tang,Florence,1996,pp.79-101.敦煌文书P.3184v记 :“甲子年八月七日,于阗太子三人来佛堂内,将《法华经》第四卷。”《法华经》全称《妙法莲华经》,和田发现的梵语佛典写本中最有分量的即是《妙法莲华经》,表明此经曾在于阗广泛流行。不过和田出土的《妙法莲华经》主要是梵语,而非于阗语;敦煌文书中也未发现此经纯粹的于阗语译本,只有此经的“纲要”(62)Klaus Wille,“Buddhist Sanskrit Sources from Khotan”,in Seishi Karashima and Klaus Wille eds.,Buddhist Manuscripts from Central Asia :The British Library Sanskrit Fragments,Vol.II.1,Texts,Tokyo :Th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Institute for Advanced Buddhology,Soka University,2009,p.30;广中智之 :《汉唐于阗佛教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2~90页。。这三位于阗王子将《法华经》带到佛堂,当以之做供养。

2.阿魏

于阗输往宋朝的物品中有阿魏,乃前述于阗僧善名所献。(63)《宋史》卷四九○《外国传》于阗条,第14107页。阿魏的梵语作hingu,汉译兴渠、形虞、形具等,学者认为汉语“阿魏”之名可能来自吐火罗语B方言ankwas(t)的音译。阿魏是西域名药,也是调味品。(64)劳费尔著;林筠因译 :《中国伊朗编》,第178~189页;Edward H.Schafer,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pp.188-189;陈明 :《汉唐时期于阗的对外医药交流》,《历史研究》2008年第4期,第25页;闫艳 :《“阿魏”多源考释与佛教戒食》,《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4年第3期,第88~91页。古代阿魏的主要产地是印度和伊朗,(65)劳费尔著;林筠因译 :《中国伊朗编》,第178~189页;闫艳 :《“阿魏”多源考释与佛教戒食》,第89~90页。但于阗也有生产。《宋高僧传》载洛阳罔极寺唐朝僧慧日传言,慧日往天竺求法,开元七年(719)返回中土时,在于阗见得阿魏。阿魏“根麁如细蔓菁根而白,其臭如蒜,彼国人种取根食也。于时冬天到彼,不见枝叶。”(66)赞宁撰 :《宋高僧传》卷二九《唐洛阳罔极寺慧日传》,中华书局,1996年,第723页。另麻札塔格出土盛唐时期寺院支出簿有正月十四日支出四十文钱购买阿魏的记载,(67)池田温 :《麻扎塔格出土盛唐寺院支出簿小考》,第211页。说明于阗市面上有阿魏出售。陈明谓于阗不是阿魏的原产地,于阗的阿魏可能移植自波斯或者西印度。(68)陈明 :《汉唐时期于阗的对外医药交流》,《历史研究》2008年第4期,第25页。

3.琉璃器和胡锦

《宋史》载建隆二年(961)于阗王李圣天遣使进贡,时“本国摩尼师贡琉璃瓶二、胡锦一段”(69)《宋史》卷四九〇《外国传》于阗条,第14106页。琉璃瓶,《宋会要辑稿》作琉琉器。见《宋会要辑稿》蕃夷七历代朝贡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508页。。9、10世纪时敦煌的琉璃可能主要通过于阗获得。925年曹议金攻打甘州取胜,敦煌文书P.3270《儿郎伟》歌颂此事云 :“已后勿愁东路,便是舜日尧时。内使新降西塞,天子慰曲名师。向西直至于阗,纳供(贡)献玉琉璃。”(70)荣新江 :《归义军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20页。换言之,在敦煌人看来,敦煌与于阗交往的好处之一,是可以得到于阗的玉和琉璃。(71)余欣曾推测敦煌的琉璃瓶可能是从西域带来的舶来品,或许从龟兹输入。不过他也只是推测,没有确凿依据。见其文《敦煌佛寺所藏珍宝与密教宝物供养观念》,《敦煌学辑刊》2010年第4期,第150页。但于阗不产琉璃,于阗的琉璃器当来自波斯、罗马等地。(72)荣新江 :《于阗花毡与粟特银瓶——九、十世纪敦煌寺院的外来供养》,第255页。

至于胡锦,可能产于波斯,也可能是于阗当地产品。(73)赵丰主编 :《敦煌丝绸与丝绸之路》,中华书局,2009年,第219页;荣新江 :《绵绫家家总满 :谈十世纪敦煌于阗间的丝织品交流》,第43页。

4.镔铁

前述杏雨书屋所藏敦煌写本羽686号文书记载,于阗王尉迟苏罗送给敦煌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的礼品中有镔铁,这是一种高质量的钢铁。过去劳费尔将古代中国史书中记载的镔铁与伊朗出产的大马士革钢联系起来,(74)劳弗尔著;林筠因译 :《中国伊朗编》,第344~345页。近人研究表明镔铁也可能产于罽宾等地。(75)潜伟 :《“镔铁”新考》,《自然科学史研究》第26卷第2期,2007年,第161~191页。

三 10世纪于阗对外物质交流的形式

于阗与河西、西域其他绿洲政权之间物质交换的形式我们尚不清楚。从前述于阗玉输往敦煌的情形看,似存在礼物赠送和直接贸易两种可能。事实上,河西和西域绿洲王国之间很早就有贸易往来。《十六国春秋》记后凉麟嘉元年(389)吕光(337~399)称王时,曾遣使至于阗采购六玺玉。(76)汤球 :《十六国春秋辑补》,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635页。参见《晋书》卷八七《凉武昭王玄盛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2259页。

不论传统汉籍,还是敦煌文书,留存下来的资料更多地表现各地之间的礼品交换,但实际可能是大宗贸易。荣新江曾指出,沙州归义军和甘州回鹘、西州回鹘、于阗等绿洲王国由于领土狭小,生产能力和产品都受到限制。但他们仍可通过丝路贸易来补充自己的不足,并从中获利。(77)荣新江 :《归义军及其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初探》,《敦煌学辑刊》1986年第2期,第36页。前述938年于阗进献给后晋的礼品中有红盐、郁金、硇砂、硼砂等物,这些皆非于阗本地所产。史书列举的沙州、甘州和西州进贡给中原王朝的礼品中也往往包含这些物品。它们一方面来源于王室之间的馈赠,但更多的恐怕还是河西和西域诸国之间相互贸易的结果。(78)参见荣新江 :《归义军及其与周边民族的关系初探》,第36页。毕汉思(Hans Bielenstein)在讨论隋至宋辽时期西域各地献给中原朝廷的物品时指出,绝大多数物品是通过商路,先从遥远地方到达西域绿洲王国,然后再东进至中原地区。(79)Hans Bielenstein,Diplomacy and Trade in the Chinese World,589-1276,Leiden :Brill,2005,p.320.这一观察当基本无误。

于阗和中原王朝的物质往来方面,早期我们在史书中看到的往往是于阗“进贡”,中原王朝则给予相当“回赐”。汉籍不仅对于阗这样描述,对其他域外来使的用语亦大体如此。10世纪中后期以后,西域绿洲王国与中原王朝的物品交换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即“私易”的出现。荣新江与朱丽双在讨论于阗的玉石贸易时对此已有所涉及。实际从宋朝与西域绿洲王国的物质交换来看,不仅玉石如此,其他物品也一样。今再略作申说。

《旧五代史·回鹘传》记,广顺元年(951)二月回鹘遣使至后周 :“先是,晋、汉以来,回鹘每至京师,禁民以私市易,其所有宝货皆鬻之入官,民间市易者罪之。至是,周太祖命除去旧法,每回鹘来者,听私下交易,官中不得禁诘,由是玉之价直十损七八。”(80)《旧五代史》卷一三八《外国列传》回鹘条,第1843页。换言之,此前回鹘来时,官府禁止百姓与来使私下交易。但从此时开禁,民间也可自由买卖,于是市场经济的作用马上显现,玉石价格大幅下降。从现有材料看,宋朝虽无明令“听私下交易”,但实际延续了后周“听私下交易”的做法,而且不仅对回鹘,对其他地方政权和绿洲王国也一样,从而出现了进贡与私易并重的局面,而进贡又往往具有官方贸易的性质。(81)参见荣新江,朱丽双 :《从进贡到私易 :10~11世纪于阗玉的东渐敦煌与中原》,第198~199页。

《宋史·外国传》回鹘条 :“太平兴国二年(977)冬,遣殿直张璨赍诏谕甘、沙州回鹘可汗外甥,赐以器币,招致名马美玉,以备车骑琮璜之用。”(82)《宋史》卷四九○《外国传》回鹘条,第14114页。可能因为后周以来私下交易兴盛,名马美玉多流入私商之手,故宋廷只能“赐以器币”以求取。《宋会要辑稿》记北宋景德四年(1007),沙州节度使曹宗寿遣使贡玉团、乳香、名马等,朝廷“诏赐锦袍、金带、器币,酬其值”(83)《宋会要辑稿》蕃夷五瓜沙二州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279页。。既然“酬其值”,其实质亦是官方贸易。史料又记天圣三年(1025)于阗国遣使贡白玉带、胡锦等物,“诏给还其直”(84)《宋史》卷四九〇《外国传》于阗条,第14108页。参看《宋会要辑稿》蕃夷七历代朝贡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548页,据补括号中字。;熙宁十年(1077)十月客省言 :“于阗国进奉使罗阿厮难撒温等有乳香三万一千余斤,为钱四万四千余贯,乞减价三千贯卖于官库”,宋廷“从之”(85)《宋会要辑稿》蕃夷四于阗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135页。。这些都是官方贸易的实例。

然而,作为官方贸易形式的进贡有时并不能满足朝廷的需求。史载元丰七年(1084)神宗诏令熙河路帅臣李宪,“朝廷奉祀所用珪、璧、璋、瓒,常患乏良玉充用。近岁于阗等国虽有贡者,然品色低下,无异恶石。尔可博选汉、蕃旧善于贾贩,与诸蕃踪迹谙熟者,厚许酬直,令广行收市,并达是意于阿里骨等处,求之无害。”(8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四七神宗元丰七年秋七月条,第8320页。看来宋朝因无良玉可用,只好求助于私商。(87)参见任树民 :《北宋时期的于阗》,《西域研究》1997年第1期,第28页;荣新江,朱丽双 :《从进贡到私易 :10~11世纪于阗玉的东渐敦煌与中原》,第199页。据《宋史》,于阗自熙宁(1068~1077年)以降,“远不踰一二岁,近则岁再至”,进献“珠、玉、珊瑚、翡翠、象牙、乳香、木香、琥珀、花蕊布、硇砂、龙盐、西锦、玉鞦辔、马、腽肭脐、金星石、水银、安息鸡舌香,有所持无表章,每赐以晕锦旋襕衣、金带、器币,宰相则盘球云锦夹襕。”(88)《宋史》卷四九〇《外国传》于阗条,第14108页。既然“有所持无表章”,即是私商。可能因为前往宋朝的私商太多,神宗元丰元年(1078)十二月,宋朝曾下诏禁止 :“诏熙河路经略司指挥熙州 :自今于阗国入贡,唯赍国王表及方物听赴阙,毋过五十人,驴马头口准此。余物解发,止令熙州、秦州安泊,差人主管卖买。婉顺开谕,除乳香以无用,不许进奉及挟带上京并诸处货易外,其余物并依常进贡博卖。”(89)《宋会要辑稿》蕃夷四于阗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135页。但这一规定并未严格执行。次年(1079)十月熙河路经略司言,“于阗国来贡方物而无国主表章,法不当纳,已谕使去。”但朝廷的答复是“如坚欲奉贡,可听之”(90)《宋会要辑稿》蕃夷四于阗条,见郭声波点校 :《宋会要辑稿·蕃夷道释》,第136页。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神宗元丰二年十月条,第7310页。。看来,宋朝虽一度禁止“无国主表章”者,即纯粹的私商来“贡方物”。但这一制度执行不严,如对方非欲进贡,亦听随其便。因此私商继续前去宋朝市易。从“岁再至”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宋朝和于阗之间存在兴盛的官私贸易。而于阗所输物品种类之多,似乎涵盖了西域所出一切奢侈品。显然,随着喀喇汗王朝对于阗的占有,更多西方物品得以源源不断地输入东方。

四 结语 :兼论丝绸之路上的物质交流

近年来,丝路研究成为热门,但有关10~12世纪经过河西走廊的陆上丝路交通的情况却往往被忽视。(91)参见Michal Biran,“Qarakhanid Studies :A View from the Qara Khitai Edge”,Cahiers d’Asie centrale,Vol.9,2001,p.82;Idem,“The Qarakhanids’ Eastern Exchange :Preliminary Notes on the Silk Roads in the Eleventh and Twelfth Centuries”,in Jan Bemmann,Michael Schmauder ed,Complexity of Interaction along the Eurasian Steppe Zone in the First Millennium CE,Universität Bonn,2015,p.575.这多半是因为这一时期西域为不同政权所割据,加以史料欠缺,研究十分不易。本文据文献所载,尽量将有关10世纪于阗对外物质交流的情况加以梳理,从中可见当时于阗王国与其周边及中原地区甚至伊朗、罽宾等地存在广泛的物质交流的网络。

关于于阗王国与周边地区物质交流的形式,笔者推测存在互赠礼品和直接贸易两种可能。虽然留存下来的材料更多地体现各地之间的礼物交换,但直接贸易必然存在。前述940年和942年,甘州回鹘两次进贡给后晋的贡品中皆有玉100团;951年西州回鹘遣使后周时,一位摩尼师贡玉77团。如此数量的玉石若说皆来自礼物交换,似于理难解。

关于于阗王国与中原政权之间的物质交流,传世汉籍多以“进贡”或“进献”来描述远方殊域前往中原的遣使及与之伴随的物质交流活动。这也是为什么早年西方汉学家以“朝贡体系”来概括中华帝国的对外关系。(92)参见如John K.Fairbank ed.,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raditional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8.后来西方学者逐渐认识到这一术语的缺陷,指出中原王朝在处理对外关系时,实际存在灵活务实的一面,在非常情况下亦接受平等关系,(93)参见Morris Rossabi ed.,China among Equals :The Middle Kingdom and Its Neighbors,10th-14th Centuries,Berkeley,Cal.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又见David Curtis Wright,From War to Diplomatic Parity in Eleventh-Century China :Sung’s Foreign Relations with Kitan Liao,Leiden :Brill,2005;Jonathan K.Skaff,Sui-Tang China and Its Turko-Mongol Neighbors,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而对于其中的物质交流活动,则称之以“礼物交换”。(94)参见如James A.Millward,Eurasian Crossroads :A History of Xinjiang,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p.73;Valerie Hansen,“International Gifting and the Khitan World,907-1125”,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Vol.43,2013,pp.273-302.当然,不论称为“朝贡”还是“礼物交换”,究其实质都是双方的物质交流。笔者的问题是,对此是否可以从“贸易”的视角来理解?

近年来,对于丝绸之路的商业作用,西方学界似有弱化趋势,比如韩森(Valerie Hansen)在其著《丝绸之路新史》中指出,虽然丝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并非一条商业之路。她认为丝路上的贸易活动虽然存在,但规模有限,交易往往是地方性的,贸易额也小。丝路上不存在大规模贸易。(95)Valerie Hansen,The Silk Road :A New History;张湛译 :《丝绸之路新史》。通览《丝绸之路新史》一书,笔者发现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贸易”的含义。显然韩森将贸易仅仅理解为民间交易,即私商;并将商人和使节完全区别对待。但是,即使在当代国际关系中,外交遣使与贸易活动亦不能完全分开。国家元首或要员的出使活动往往携带庞大的商业团队,具有重要的商业目的。从上文讨论的10世纪于阗及西域其他绿洲王国遣使中原王朝的例子来看,情况粗略相似。使臣往往具有多重身份,他们既是使节,又是客商,有时且以僧人充任。汉籍记载的所谓朝贡活动,一般带有明显而强烈的商业目的,具有官方贸易的性质。事实上,早年这对学者并不成问题。而且从敦煌文书分析,至少对于进贡方,朝贡活动确实存在获利的事实。(96)参见如土肥义和 :《敦煌發見唐·迴鶻間交易關係漢文文書斷簡考》,《中國古代の法と社會·栗原益男先生古稀紀念論集》,東京 :汲古書院,1988年,第429页;刘方译 :《敦煌发现唐、回鹘交易关系汉文文书残片考》,《西北民族研究》1989年第2期,第208~209页;吴丽娱 :《试述敦煌书仪书状中的礼物与礼单——以官场酬应和敦煌归义军的送礼活动为中心》,同书编辑委员会 :《张广达先生八十华诞祝寿论文集》,台北 :新文丰,2010年,第821~822页。尽管有学者认为,对中原王朝而言,接受朝贡于理论上是其天下秩序的一部分,属于礼制的范畴。(97)高明士 :《天下秩序与文化圈的探索——以东亚古代的政治与教育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4页。但实际情况往往较为复杂。至少从前述于阗与中原王朝交往的情况看,朝贡贸易确实存在。因此,如果我们将官方水平的物质交换也理解为一种贸易,那么情景将与《丝绸之路新史》描述的完全不同。前述965年甘州回鹘与于阗、沙州等处一起进献给宋朝500余团玉石,而大玉1团可达80斤,中玉1团可达40斤,小玉1团可达20斤。假定这500余团玉石都是小玉,平均每团重不过20斤,则总共也已超过10000斤。而且此次进贡之物除500余团玉石外,还有马1000匹、驼500匹、琥珀500斤、硇砂40斤、珊瑚8支、毛褐1000匹及玉带、玉鞍等物。再如后晋天福七年(942)甘州回鹘进献硇砂1800斤、牦牛尾1000斤、白布10000匹、斜褐100段及玉梳、玉装刀子等物。如此数目的进献,若说其目的纯为“礼物交换”或“朝贡”,岂非匪夷所思。

综合以上,如果抛开文字之争,不去纠结究竟是“朝贡”还是“礼物交换”,而单单从物质交换和获利的角度来进行考察,则“贸易”不仅存在,并且其中官方贸易的数额还相当可观。只是这种“贸易”在汉文史书中以“朝贡”描述,在现代学者眼中视之为“礼物交换”。笔者认为,究竟是“进贡”还是“礼物交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活动促进了不同地方的物质文化交流。以此视角观之,我们可以说,于阗与中原王朝的物质交流,早期以进贡为主,10世纪中叶以后则发生了从进贡到进贡与私易并行的变化,且私易有超过进贡之势。这与斯波义信所论宋朝对外贸易扩大的整体趋势是一致的。但斯波义信同时认为,宋朝的对外贸易仍是以朝贡和边境互市为两种主要形式的官方贸易。(98)Shiba Yoshinobu,“Sung Foreign Trade :Its Scope and Organization”,in Morris Rossabi ed.,China among Equals,pp.89-115.至少从于阗与宋朝的物质文化交流来看,这一观察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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