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成规谏与诗人之作:傅咸的文学创作

2020-04-18 07:47张明晶
文艺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儒家

○张明晶

傅咸(239 年—294 年),字长虞,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东南)人,曹魏扶风太守傅干之孙,司隶校尉傅玄之子。史书称傅咸“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嫉恶如仇,推贤乐善”。咸宁初,傅咸承袭父爵,任太子洗马、尚书右丞。武帝朝,“时帝留心政事,诏访朝臣政之损益”,傅咸针对当时官僚机构臃肿、滥设官职的现状,直接上疏揭露朝廷之失,云:“泰始开元已暨于今,十有五年矣,而军国未丰,百姓不赡,一岁不登便有菜色者,诚由官众事殷,复除猥滥,蚕食者多而亲农者少也。”对货赂公行的官场,傅咸上书直斥,云:“货赂流行,所宜深绝!”对当时奢靡华侈之风,他又上疏疾呼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①后来迁尚书左丞,司隶校尉等职。惠帝之世,皇帝暗弱,外戚专权,“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傅咸上奏狠狠打击京都一带恣行的豪贵士族,使“京都肃然,贵戚慑伏”。如他奏请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他还曾奏劾尚书仆射兼吏部尚书王戎,云:

《书》称三载考绩,三载黜陟幽明。今内外群官,居职未期,而戎奏还,既未定其优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诈由生,伤农害政。戎不仰依尧舜典谟,而驱动浮华,亏败风俗,非徒无益,乃有大损。宜免戎官,以敦风俗。②

对王戎之巧诈贪位直言指斥,丝毫不留情面。傅咸为官之凛然正气,许多朝臣非常钦佩,如吴郡顾荣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案惊人”③。史官也赞其“长虞刚简,无亏风尚”。观傅咸一生行事,其刚直果断、勇敢无畏比之乃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傅玄之子傅咸不仅在政治上克绍家学,继承了傅氏一门的儒家立身准则和价值观念,还在文学领域踵事增华,不仅作品数量可观,艺术上也颇有特色。明张溥云:“休奕四部六录,文集百余,湮阙者多,长虞著述不富,传文亦与父埒,为彪为固,不能短长。”④是说傅咸留存下来的作品数量与其父傅玄的大致相当,难分上下。钟嵘在其《诗品》中也云:“长虞父子,繁富可嘉。”⑤也是将父子二人并提,赞其作品繁多,内容丰富。就其创作特点,本传云“(咸)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谏”⑥。又云:“颍川庾纯常叹曰:‘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⑦则都是中肯之论。所谓“诗人”,在先秦时期专指《诗经》的作者,至后来就指那些秉承儒家经世致用、重质轻文为理念的创作者,如扬雄就云:“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则”即是指典正、合乎法度,与“辞人”的过度修饰而流于烦滥放荡正好相对。傅咸就是在创作中秉承儒家诗言志的文学观念,致力教化,重质轻文,在西晋“结藻清英,流韵绮靡”的文坛表现出保守复古的倾向。

一、傅咸集句诗

傅咸今存诗歌十九首,从内容看主要有集句诗和赠答诗两类,其中特色最鲜明的是他的“集句诗”,是择取儒家经典中现成的句子,根据自己的意图重新组合而成的诗歌,因为取自经典,所以又称为“集经诗”。这一组诗现存六首,共十章,即《孝经诗》(二章)、《论语诗》(二章)、《毛诗诗》(二章)、《周易诗》、《周官诗》(二章)、《左传诗》六首。傅咸集句诗在组织形式、思想内容、产生原因、地位价值等方面都有显著的特点。

集句诗中有的全取经典中的原句组织成诗,如《毛诗诗》其二:

聿修厥德,令终有俶。勉尔遯思,我言惟服。盗言孔甘,其何能淑。谗人罔极,有覥面目。⑧

“聿修厥德”出自《大雅·文王》,“令终有俶”出自《大雅·既醉》,“勉尔遯思”出自《大雅·白驹》(原文是“勉尔遁思”),“我言惟服”出自《大雅·板》,“盗言孔甘”出自《小雅·巧言》,“其何能淑”出自《大雅·桑柔》,“谗人罔极”出自《小雅·青蝇》,“有覥面目”出自《小雅·何人斯》。此诗中除了个别的异文,每一句都是《诗经》原文。

也有对经典原文作了少许的改动才入自己诗的,如《论语诗》其二:

克己复礼,学优则仕。富贵在天,为仁由己。以道事君,死而后已。⑨

这六句诗中,“学优则仕”是从“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中提炼的,中间省去了“而”字。“克己复礼”是从“克己复礼为仁”(《颜渊第十二》)中截出的,其余的四句都是《论语》中的原句。其他的几首也多数并不是直接选取原句成诗,而是在原句的基础上加以剪裁使其成四言句式。

思想内容方面,集句诗承载了傅咸的儒家政治理想和信念,表达了他对儒家个体价值目标的孜孜追求。在人格修养方面,他强调要谦冲自牧,希望个体道德修养能够产生广泛影响,进而进君子黜小人,实现王道的振兴,“卑以自牧,谦而益光。进德修业,既有典常。晖光日新,照于四方。小人勿用,君子道长”⑩(《周易诗》)。君子博学守礼,推行仁德,《论语诗》其二曰:“克己复礼,学优则仕。富贵在天,为仁由己。以道事君,死而后已。”⑪他还强调孝道非常重要,认为它是维系家国社会稳定的核心观念,以孝亲之心用于君王便是忠的表现,《孝经诗》其一曰:“立身行道,始于事亲。上下无怨,不恶于人。孝无终始,不离其身。三者备矣,以临其民。”其二曰:“以孝事君,不离令名。进思尽忠,义则不争。”⑫由此可见,他将忠孝作为临民行政的必要条件。在国家的治理方面,傅咸主张举贤选能,贤人各在其位,其《毛诗诗》其一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显允君子,太猷是经。”《周官诗》其一也说:“惟王建国,设官分职。进贤兴功,取诸易直。”他还主张法令严明,《周官诗》其二曰:“辨其可任,以告于正。掌其戒禁,治其政令。各修乃职,以听王命。”⑬上述诗句均描述了傅咸理想中法令严明、吏治清廉、贤德在位的政治场景,反映了他兼以礼法治国的政治思想。

傅咸《七经诗》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是在西晋这个大环境下的自然产物。因为西晋是以名教立国,所以晋武帝于开国伊始,即确立了以儒教孝道治国的观念,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恢复儒学。首先立太学与国子学,选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之士任国子博士,传授《诗经》《孝经》等儒家经典。选人取士也依儒家标准,如在魏咸熙二年,司马炎嗣相国、晋王位之后,下令“诸郡中正以六条举淹滞:一曰忠恪匪躬,二曰孝敬尽礼,三曰友于兄弟,四曰洁身劳谦,五曰信义可复,六曰学以为己”⑭。采用的完全是儒家标准。在这一系列的措施之下,儒学呈现蔚然兴起之势。这样的社会背景,必然会影响到文人的创作,文人们赞圣德,颂经典,文坛一时出现复古的倾向。束皙和夏侯湛等人补亡诗和傅咸集经诗的出现,就是这一背景下最具代表性的复古产物。夏侯湛和束皙都创作了补亡诗,因为《周诗》中《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作品“有义无辞”,所以他们遥想既往,模仿古人的口气来“补助其文”。《世说新语·文学篇》云:“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悌之性。’”束皙《补亡诗》六首也主要围绕孝道。王瑶在论及西晋补亡诗之产生时道:

所以魏晋人所依托的古人,都是他自己所崇拜的,也是他自己认为很了解其思想的人,他的撰作只是托其身分而为之代言,是“补亡”的性质;其作用如束皙之“补亡诗”,是可以发扬光大古人之言的。⑮

咸七经诗和上述补亡诗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发扬光大古人之言”,补亡是对经典的模拟和补充,集经是对经典的重组和发挥,本质上都是代圣人立言。补亡诗以赞颂孝悌之道为主,而傅咸的集经诗则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全面赞颂了个人修身守道的种种德行,这不仅表现了傅咸对儒家经典的喜爱和融会贯通,更体现了他奉五经为楷模的“征圣宗经”的创作原则。

如此依经作诗,实为傅咸首创。《梦溪笔谈》认为集句诗始于王安石,论者均予以否定,元陈绎曾云:“晋傅咸作《七经诗》,其《毛诗》一篇曰……此乃集句诗之始。或谓集句起于王安石,非也。”⑯傅咸为集句诗的首创者,已是学界共识。后世专门集经而成的诗歌很少见,更多是集前人诗句组合成诗,多数诗人也并不像傅咸那样对诗句加以改造,而是直接取古人成句入诗。王安石、文天祥就是集句的高手,沈括称赞王安石晚年的集句诗,“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⑰。元明清也代有佳作。集句诗作为一种特殊的诗歌体式,自有它的价值所在。

二、傅咸赠答诗

傅咸诗歌的另一种类型是赠答酬唱诗,总共十首:《与尚书同僚诗》《赠禇武良诗》《赠崔伏二郎诗》《答潘尼诗》《答欒弘诗》《赠建平太守李淑龙诗》《赠何劭王济诗》《诗》(此首题名为诗,题目或佚,但从序中可以看出是赠杨骏的)《赠太尉司马虞显机诗》《赠郭泰机诗》。占其现存全部诗歌的一半以上。

傅咸赠答诗的出现与当时品评人物的风气密切相关。西晋选举人才采用儒家标准,注重德才兼备而尤其重德,司马炎为晋王时颁布的选人六条标准,着重强调官员之“忠恪”“孝敬”“友于”等德行,中正官以此为标准进行品评裁量,然后选拔推举。《通典》云:“九品之制……州郡县俱置大小中正,各取本处人任诸府公卿及台省郎吏,有德充才盛者为之,区别所管人物,定位九等。”⑱据本传记载,傅咸曾两度担任本郡中正,其《答潘尼诗》序云:“余性直,而处清论褒贬之任……”⑲看来“清论褒贬”,乃是傅咸的职责所在。有时便将这种“清论褒贬”形诸诗歌,赠送给推选的后生之士,如《赠崔伏二郎诗》:

英妙之选,二生之授。颙颙两城,欢德之茂。君子所居,九夷非陋。无狭百里,而不垂覆。人之好我,赠我清诗。示我周行,心与道期。诚发自中,义形于辞。古人辞谠,岂不尔思。⑳

诗中赞美崔伏二人才德英妙,被选授官,其任所必将垂覆教化,广被德泽,语溢赞美之情,更兼勉励与期望。又如《赠建平太守李叔龙诗》:“弘道兴化,实在良守。悠悠建平,皇泽未流。朝选于众,乃子之授。南荆注望,心乎克副。”称赞李叔龙是众中所选,希望他能够在任所建平弘道兴化。

后来品评人物渐渐成为一种社会风尚,文人常常在酬唱赠答诗中互相品评,傅咸有的诗歌就是赠送友人的,如《赠禇武良诗》:

爰暨于禇,惟晋之祯。肇振凤翼,羽仪上京。聿作喉舌,纳言紫庭。光赞帝道,敷皇之明。方任之重,实在江扬。乃授旄钺,宣曜威灵。悠悠遐迈,东夏于征。㉑

赞褚武良既能做帝庭喉舌,又能任方任之重,实为国家栋梁之才。再如《答栾弘诗》中“鸾凤养仪,戢翼幽林”“巨平遐逝,厉志弥深”,赞美欒弘在失意时刻苦磨砺、不忘修身的美德。

这些赠答诗都是以儒家道德为标准,称赞对方的美好德行和出众才干,有的兼及赞颂当今太平盛世,显出正统而典雅的特色,与这种正统典雅的内容相应的是,傅咸在形式上选择的是古朴典正的四言体式。四言是我国古代一种重要的文体,在先秦时代广泛使用,《诗经》就以四言为主要体式,其节奏持平舒缓,颇有典正之风,四言也就被视为高雅典正了。自汉魏以来,四言诗的发展呈衰落趋势,但在晋初复古思潮的推动下,四言诗依然被视为正调。上面的赠答诗正统而典雅的内容,自然要以与之相应的形式来配,傅咸选择被称作“雅音之韵”的四言“正”体,既能使内容形式协调浑然,也能表示出对友人的尊重之意。

傅咸有一首《赠何劭王济诗》,是用五言所写,与上述诗歌相较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赫赫大晋朝,明明辟皇闱。吾兄既凤翔,王子亦龙飞。双鸾游兰渚,二离扬清晖。携手升玉阶,并坐侍丹帷。金珰缀惠文,煌煌发令姿。斯荣非攸庶,缱绻情所希。岂不企高踪,麟趾邈难追。临川靡芳饵,何为守空坻。槁叶待风飘,逝将与君违。违君能无恋,尸素当言归。归身蓬荜庐,乐道以忘饥。进则无云补,退则恤其私。但愿隆弘美,王度日清夷。㉒

此诗内容也不乏劝友人勉尽职业,望王道清夷之意,但读来颇觉流畅上口,“兰渚”“清晖”“玉阶”“丹帷”等意象的使用,使诗歌显得清雅美丽,“临川靡芳饵,何为守空坻。槁叶待风飘,逝将与君违。”也显得情致缱绻,意蕴悠长。何义门评此首诗曰:“深婉,得陈思一体。”㉓可惜这样的诗歌在傅咸的集中非常少。

三、傅咸赋的创作

傅咸有赋三十余篇,多数都较为完整,收在严可均《全晋文》中。他的赋题材内容比较广泛,从题目可以作以下分类:咏天气的有《喜雨赋》《患雨赋》《感凉赋》,咏河海的有《神泉赋》,咏情致的有《申怀赋》《感别赋》《明意赋》《登芒赋》《弔秦始皇赋》《小语赋》,咏器物的有《纸赋》《羽扇赋》《扇赋》《狗脊扇赋》《镜赋》《栉赋》《汙巵赋》《竹赋》《玉赋》《相风赋》《画像赋》,咏植物的有《款冬花赋》《芸香赋》《桑树赋》《梧桐赋》《舜花赋》,咏动物的有《仪凤赋》《鹦鹉赋》《燕赋》《斑鸠赋》《粘蝉赋》《鸣蜩赋》《青蝇赋》《蜉蝣赋》《萤火赋》《叩头虫赋》。

这些赋题材丰富,内容广泛,既有对日常生活的普通物事的描写,如纸、扇、栉、镜,花鸟草虫之类,有作者从政生活的反映,如《明意赋》《申怀赋》等,也有对古今的感叹和人生的感悟,如《登芒赋》《叩头虫赋》等。其中以咏物题材为最多,所咏之物多数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事物,其中有的题材是傅咸首先开掘,如《纸赋》《栉赋》《烛赋》《燕赋》等,体现了傅咸的创新意识。这些赋多数并不是单纯地咏物,而是像他的诗一样,依然秉持言志寄兴的文学观念,表达他的治理教化之意与对儒家人格的追求,承载着他深厚的政治寄托和深刻的道德寓意。

《论语·述而》云:“吾日三省吾身。”儒学之士普遍具有极强的内省心理,傅咸在赋中就对此多有反映。其《镜赋》云:

设有乏于斯器兮,孰厥貌之能饰?与喑瞽而同昧兮,近有面而不识。君子知貌之不可以不饰,则内省而自箴,既见前而虑后,则祗畏于幽深。察明明之待莹,则以此而洗心。㉔

由生活中的镜子能鉴人面正衣冠,一日不可或缺,想到君子修身亦需要一面镜子,即用反躬自省来进行内心的关照。《汙巵賦》写朋友赠送他一珍贵琉璃巵,小儿摆弄时不慎堕于泥泞中,于是傅咸抒发感慨曰:“又有感物之污辱,乃丧其所以为宝,况君子行身,而可以有玷乎?”㉕琉璃巵本是宝物,但因粘上秽物便不足珍贵,联想到君子为人处事亦时时谨慎,不可使人品有所玷污。他还在赋中强调遵守道义、杀身成仁、忠贞不二等儒家信义,如其《明意赋》云:“吏砥身以存公,古有死而无柔。彼背正以从邪,我没世而是尤。”㉖强调君子要砥砺磨练自身保存公道,守道而行,面对死亡也不稍稍屈折。傅咸奉诏往长安治狱,旅途中耿耿难寐,看到蜡炬焚身成灰以取光明联想到士人舍生取义,《烛赋序》云:“顾帷烛之自焚以致用,亦犹杀身以成仁矣。”㉗又如《燕赋》云:

随时宜以行藏,似君子之出处。恶焚巢之凶丑,患林野之多阻。谅鸟兽之难群,非斯人而谁与。惟里仁之为美,托君子之堂寓。逮来春而复旋,意眷眷而怀旧。一委身乃无余,岂改适而更赴。㉘

看到燕子春来秋往,便想到儒家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处事哲学,而燕子年年岁岁寄于一家堂下,又联想到士人正直不事二主的忠贞品性。其《栉赋》则用栉之理发来喻为官之道,其云:“我嘉兹栉,恶乱好理,一发不顺,实以为耻。虽日用而匪懈,不告劳而自已。苟以理而委任,期竭力而没齿。”㉙用栉之理发喻为吏需竭忠尽诚,恪尽职守,同用一个“理”字,一语双关,譬喻可谓巧妙。傅咸的这些赋大多篇幅不长,但正气贯注,风格朴实无华,在魏晋咏物赋追求绮丽浮泛的形式美的风气中代表了崇儒文士作品的风格取向。

西晋武帝之后,政局动荡,王室多难,傅咸有时也流露出为官和处世的种种复杂心绪。其《黏蝉赋》曰:“翳翠叶以长吟,信厥乐之在斯。苟得意于所欢,曾往黏之莫知。匪尔命之适薄,坐偷安而忘危。嗟悠悠之躭宠,请兹览以自规。”㉚蝉荫蔽于翠叶间得意长鸣,却不知危险将至,劝诫为官者当然包括自己应居安思危,引以为戒。其《扇赋》则借扇之始遇贵幸终遭抛弃的命运抒发恩宠难久的慨叹:“蒙贵幸于斯时,无日夜而有忘,谓洪恩之可固,终靡敝于君旁。火星忽以西流,悲风起乎金商。秋日凄凄,白露为霜,体敛然以思暖,御轻裘于温房。猥弃我其若遗,去玉手而潜藏。君背故而向新,非余身之无良,哀徒劳而靡报,独怀怨于一方。”㉛这些思绪真实反映了王政失准的背景下傅咸的心态,但其表达则“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体现着儒家的温柔敦厚的诗教色彩。

综观傅咸诗赋诸作,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经世致用的创作理念,他在诗赋中,或敦促自己进德修业,有功社会,或劝诫朋友黾勉努力,致力教化,或望王道清夷坦荡,始终努力践行儒家的“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文学观念。他的这种创作观念固然反映了他坚贞刚正的儒者人格和心系社稷的忧国情怀,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抑止了他文学性情的发挥。重视伦理教化,将文看作宣扬道德的载体,必然使其创作呈现重质轻文、重理轻辞的倾向,所以多数作品都显得规谏有余,绮丽不足;而且这种正统的文学观念,也影响了他对新的文学观念的接受,在曹丕已经提出“诗赋欲丽”的口号之后,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呼之欲出的时候,在“五言腾涌”的建安诗坛逝去半个多世纪以后,傅咸的创作未免显得太过保守拘谨。

①③⑥⑦⑭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873 页,第878 页,第873 页,第873 页,第33 页。

②㉔严可均《全晋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年版,第544-545 页,第532 页。

④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M],殷孟伦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 年版,第165 页。

⑤钟嵘著、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年版,第127 页。

⑧⑨⑩⑪⑫⑬⑲⑳㉑㉒㉕㉖㉗㉘㉙㉚㉛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第604 页,第603 页,第604 页,第604 页,第604 页,第604 页,第606 页,第606 页,第605 页,第607 页,第532 页,第530 页,第533 页,第536 页,第532 页,第536 页,第531 页。

⑮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年版,第210—211 页。

⑯张健《元代诗法校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363-364 页。

⑰沈括《梦溪笔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版,第100 页。

⑱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版,第327 页。

㉓何焯《义门读书记》[M],崔高维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 年版,第90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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