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从钟嵘“自然观”看《题鹿门山》

2020-05-06 09:22尚莹轩
青年文学家 2020年8期
关键词:钟嵘自然观孟浩然

尚莹轩

摘  要:《诗品》以“自然英旨”为审美理想,推崇“清水芙蓉”的诗歌作品,“自然观”成为钟嵘诗歌理论的主要观念。孟浩然的五言诗极盛,总体来以“清”著名,透露出自然清芬的风格意蕴,故而本文以钟嵘的“自然观”探析孟浩然五言诗《题鹿门山》的创作艺术,试看魏晋南北朝时期钟嵘的诗歌理论视角下研究唐代诗歌的可能性。

关键词:钟嵘;自然观;孟浩然;题鹿门山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8-0-02

《诗品》集中阐释着钟嵘的诗歌理论以及批评原则。“自然英旨”是钟嵘终极的审美理想,并且在《诗品》中围绕“自然英旨”提出了“物感”说、“吟咏性情”说、“直寻”、“兴比赋”和“滋味说”等影响深远的诗歌理论,建构了完整而意蕴深刻的“自然观”。孟浩然深受诗经、魏晋南北朝诗风影响,与诗品的流派渊源、诗人诗歌的时评均有一定的关联度,而且孟浩然以五言诗而盛名,与《诗品》中集中探讨五言诗的主题相契合,故本文试从钟嵘的“自然观”探讨孟浩然的五言诗《题鹿门山》中的创作特征与风格。

一、题材与内容上

钟嵘认为艺术来源于生活中的生气与万物,《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1]他注重诗歌的抒情作用,诗歌由情而发又以抒情作结。但是他绝不是主张“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他的“感物说”则强调了诗歌题材与情感抒发的来源要确有“感人”之“物”,此“物”不仅是宇宙自然,还可以是社会人事,钟嵘是继承了“诗可以怨”的传统,并将《诗大序》《文选》《文心雕龙》等中提到的外物感发说进一步细致、明确。“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悟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2]世间万事万物感发心中,人事悲欢深寓心中,“非陈诗何以展其义”,诗歌的题材来源于真实的自然之物与生活际遇,内容则是围绕自身有感而发的诚挚思想。“钟嵘在指出诗的产生原因时表明了诗是情不能已的产物,诗的产生是情性的自然吟咏。”[3]“物感说”与“吟咏性情”则构成了钟嵘自然观的本质基础。

《题鹿门山》[4]是孟浩然早期未归隐之时,从襄阳家中出游鹿门山而作。诗人热爱山水,将自然的鹿门山水之景作为自己言发情感的载体。“清晓因兴来”,乘船赴鹿门山,将天微亮朦胧之时的沙鸥、浦树隐约微茫之美描摹出来;舟行款款至鹿门,天色大明见飘渺“微浅”的山翠与“屈曲”的岩潭。诗人又因贤者隐居,高风邈远而释情,于鹿门山触景生情,联想庞德公采药隐居于此的旧闻,故而将自己从对自然的热爱与沉浸之中转至怀古崇贤之思;登山途中又借“白云”“丹桂”以叙自己对先贤的向慕之情;最后以傍晚归家时的“探讨意未穷”作结。全诗有始有终,借登鹿门山遥念“耆旧”一抒对鹿门山清幽静谧景色的向往喜爱,二抒对归隐鹿门,不赴延请的隐士的缅怀感慨,三抒自己的自在率情、宁静淡泊。从题材与内容上而言,《题鹿门山》与钟嵘所提倡的“物感说”“吟咏性情”说相适,根源在于孟浩然本人在创作过程中主张的“翰墨缘情制,高深以意裁。”(韩大使东斋会岳上人、诸学士),他“认为控制诗歌节奏流动的不是所谓的起承转合,而是内心的真实感受。”[5]将“情意”作为诗歌核心的孟浩然与主张诗歌展义释情的钟嵘还一致地将创作情感的源头锁定于自然景色与社会人事之中,《题鹿门山》则集中体现了二者在题材与内容上的契合度。

二、创作原则与方法上

钟嵘认为诗歌是有感而发、吟咏性情的寄托,所以诗歌并不能像“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而是应该追求诗句的晓畅自然,重视情绪的感染。所以钟嵘基于诗歌的“吟咏性情”,提出了“直寻”的创作原则以达到高妙的“自然英旨”的效果。杨焄认为所谓“直寻”是指诗人对外界的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受,并通过自然鲜活的语言将这种即目所见的美展现出来。[6]钟嵘提倡的“直寻”创作原则就是即景会心,抓住稍纵即逝的景色、事物与情思相联系,表达要吟咏的瞬间喷薄的性情。在此基础上,钟嵘反对诗歌创作中的“贵于用事”的典故繁密的创作倾向、批判“取于声律”的拘束顾忌的创作方式,他崇尚的是用事自然恰当、声韵和谐的诗歌。

反观孟浩然的《题鹿门山》,诗人虽然由鹿门山游览转入对庞德公的缅怀,但是并不显得拼凑蹇碍。由对鹿门山自然山水的欣赏进而转入对隐居于此的先贤的体悟遥念,内在具有诗人的感性、理性结合的思索联系,鹿门山水不仅是他身心的寄托,更是他人生价值的蕴藉之处。张少康认为钟嵘说的“直寻”是“直接描绘出激起诗情的景物或事情……它并不排斥创作中理性的参与,然而必须以直接可感的形象为主体,使之作用于接受者的感官,进而感染、震撼其心灵[7]”。孟浩然在特定的鹿门山环境中将所见之景与所思之事融合,通过清丽淡雅的文字传递出自己的人生思考,可谓“直面其景,直抒其情”[8],符合钟嵘“直寻”的创作原则。

钟嵘提倡诗歌语言的自然流露、清新明利,推崇“芙蓉出水”的谢诗,而不是“错彩镂金”的颜诗。他反对堆砌典故与严苛的声律说,但是并不是完全要求诗歌语言的质朴省净,从“文体省静”的陶渊明被评为中品、而对诗作确有弊病的陆机有“才高词赡,举体华美”的评价中可见一斑,故而在创作方法以及效果上,他提倡通过“兴比赋”三义的综合运用达到诗作整体呈现“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的文质兼备的极致境界,在形式上追求自然天成的语言音韵。

《题鹿门山》开篇“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与钟嵘论述时所举“清晨登陇首”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未使用典故,采用了直书其事的“赋”,铺述自己来游鹿门的缘由与过程,而后又叙述直接看到、感受接触到的事物,“沙禽近初识,浦树遥莫辨。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勾勒鹿门山青葱朦胧、曲折回环的景象。通过“赋”的手法调动诗歌中形象思维的运用,直接摹写的白描与简单的远近、色彩深浅对比自然而然地为读者呈现了诗人眼中的鹿门山。之后由景即人,缅怀庞德公,引入其于鹿门采药不返的典故,達到了用事自然的要求,思路则是水到渠成。其后虚写其山中生活,“金涧饵芝木,石床卧苔藓。”此句则巧妙地发挥想象,运用了“比”“兴”二义。钟嵘在《诗品序》中说“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孟浩然则通过“金涧”“石床”等“物”表达自己情思之“兴”:对先贤高风亮节、任情自适的崇尚之情与自己内心深藏的隐逸之思。后篇中一句“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又是虚实相生中熔铸了“比”“兴”的手法,使得“闻者动心”,引起吟咏听闻者的内心体悟。“白云”实比庞德公的高风,“丹桂”可能是诗人自指,寄托自己对先贤的崇拜追随。全篇继承“赋比兴”三义的叙述描写传统,营造出清朗的风质,接受者则从孟浩然“赋比兴”的综合运用中体味到诗人言外的寄托。

《题鹿门山》语言用事自然天成,并无刻意的雕琢。孟浩然虽受多位魏晋南北朝山水诗人影响,但是以陶诗为宗,沈德潜《说诗晬语》称“陶诗胸次浩然, 而其中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 唐人祖述者, 王右丞得其清腴, 孟山人有其闲远……, 皆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9]因此相较于文辞“繁复”的谢诗,孟诗语言上或许并未达到钟嵘的“丹彩”润之的标准。然而于“风力”而言,此诗具备了深厚无穷的用意,沈德潜说孟浩然是“语淡而味终不薄”,于散朗闲淡之中见其风力。

三、意境与诗风上

钟嵘提倡诗歌通过“直寻”达到“自然英旨”的境界,就是诗歌要有自然之“滋味”,营造恳切的“真美”意境、“自然可爱”的风格。“所谓‘味就是诗歌的艺术趣味,诗歌所特有的感染力,也就是说诗歌应该具有美感。”[10]钟嵘在指出五言“是众作之有滋味者”,强调五言诗应在人心中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感荡效果,形成一种审美感受。他在评价诗歌过程中总结了許多的美学表现形态,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清”的美学意蕴,如“辞旨清捷”“风华清靡”“自有清拔之气”等。

孟浩然一向以“清”著称,杜甫在《解闷》中用“清诗句句尽堪传”形容孟诗,李白在《赠孟浩然》中以“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赞叹孟浩然其人其诗。《题鹿门山》也贯彻了孟诗的“清”的风格特征。诗人在鹿门山寻幽探胜,从秀山丽水到先贤遗迹,在一天之内都从不同角度层面体悟探究山水内外所蕴含、承载的“清适”“清淡”的美感。“清淡”一境,着力点是在“清”的基础上,呈现出一种明丽淡雅的韵味,但又不是那种平淡无味的“淡”,而是蕴涵味外之味的那种“淡”,产生令人回味的意蕴。《题鹿门山》中“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语言冲淡雅洁,但是却蕴含着缅怀先人、重抒己志的情感,含蓄蕴藉,于平淡之中见隽永。这种“清”的审美感受不仅来源于远方遥看莫辨的“沙禽”“浦树”、近处“翠微浅”的青山、曲折蜿蜒的“岩潭”,而且还来源于诗人面对“邈远高风”的庞德公隐迹有感而发的思考与慨叹。诗人通过诗作吟咏性情,表述自己隐逸之思、敬仰之情、热爱自然之感,诚挚的感情寄托于质朴简洁的语言,营造了“真美”的艺术效果。同时“清”的美感也通过孟诗平和冲淡的语言传递给读者,触发历时与共时不同时期读者内心对孟浩然为人作诗所体现出的自然观的深入体味、感悟,形成了值得回味的自然之境。

钟嵘以“自然英旨”为审美理想的诗歌理论尽管受魏晋南北朝靡丽文风影响仍有时代局限性,但是他的“自然观”具有超越时代桎梏的价值意义,能在关照唐代山水诗人孟浩然的诗作过程中仍发挥功用。

参考文献:

[1]吴振华.论孟浩然诗歌“清”的艺术境界[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5,36(07):1-8+72.

[2](梁)钟嵘著,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后文《诗品》引用处皆出此本,故不再作标注.

[3]高敏. 钟嵘“自然英旨说”研究[D].青海师范大学,2010

[4](唐)孟浩然作,佟培基笺注,孟浩然诗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全唐诗》等诗集中此诗题名有《登鹿门山》或《登鹿门山怀古》,本文以此本题名为准,选摘原作诗句皆出此,不复标注。

[5]李明.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论孟浩然诗歌的自然观[J].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8,38(02):40-43.

[6]杨焄,诗品译注[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1,7

[7]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99

[8]曹旭,诗品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9](清)沈德潜著,王宏林注.说诗晬语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10]张文勋.钟嵘的诗歌理论[J].社会科学战线,1979(03):245-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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