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或献词

2020-05-08 08:18毕俊厚
当代人 2020年4期
关键词:卷尺坟头刀片

春天里,总有一些美好的事物要出现

我吃惊于春的腾挪术,魔术,虚幻术。她们

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甚至

会让冷艳孤绝的霜雪,揭开自我的谜底

在春天里。风,藏有一万把刀子,削铁如泥

她们“剪啊,剪啊”,山和水,浮现出

金童玉女的模样。森林,也会长满新鲜的指甲

那些春风,一次次在大江南北,为大地依次安装

悦耳的口琴,为日光下伸懒腰的昆虫,弹催眠曲

万物攒下足够的内力,她们扬花,受粉,通婚配

她们创造宇宙,星空,在永恒中,不断轮回

挖野菜

时光有时快,有时慢

有时,它突然停在那儿

像是张望的母亲

那是五十年前,断荒代。母亲就是那么

张望着。将时光的苦菜,一根

一根捡在筐内

在不知不觉中,岁月的齿轮,越拧越紧

雪和霜,一层层涂上母亲的两鬓。直到

一座雪似的山,立在头顶

那一年,我回乡探母

田野碧绿苍翠,大地空阔。清风拂动衣角

绿草一遍遍亲吻一个

归乡人

远远的,田野的尽头,一块撂荒地里,有一株白头芦苇

在微微晃动。我禁不住热泪喷涌

心疼那个,为我挖野菜的人

春天来了

万物都在复苏

那些死去的昆虫,也在慢慢

复苏。灯光渐渐发亮

月色慢慢挂上树梢

大地正在萌动

深埋地下的亲人,被春雷惊醒

他们一个个吐出绿

长出叶子

那立在坟头的树,仿佛

大地的耳朵。听春风吹过

听人间一遍遍的

呢喃之声

风中的刀片

四月的风里,藏有无数枚

刀片。如果刮到清明

刀片会割出一道道疤痕。如果

再猛烈些,就会刮到坟地

刀片会割出一声声悲戚。我跪在

坟头前。一枚枚刀片,举着白色的刀光

从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不断地割着

我担心,风中的刀片

会穿透土层

割伤一个沉睡不醒的人

卷尺

更多时候,我在黑暗里想他。一个

一生都弓着身子走路的人,如何学会遁地术

让更大的悲伤越墙而过。

他交出盐巴,交出白色的骨头和掌心里

坚硬的泪。唯独

没有交出刻在脊梁上的那把卷尺。明晃晃地

像一把粘血的铁戒尺,虚晃在高空

火葬那天,卷曲了一生的父亲

终于让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安放在他骨头里的

刻度

献词

无端的落日

在下垂时刻,流淌着

击越眼目的眩晕。那一大片

一大片的血色,挣脱官腔,纷纷

向远方飘移。那不是

最后的挽歌。而是为下一个黎明

刚刚拟好的献词

久远的古墓

在我的囫囵村

村西部,是一条河岸。

经年的雨水,冲刷成峭壁。仿佛

被岁月的刀子,切割而就。

也许是五百年,一千年

或许是两千年,或许,

更为久远……

那些墓群,像是一个个破败的搖篮

就那么明晃晃地,悬吊在

西河岸边。

年少无知时,我

捡拾到一块头盖骨。出于好奇

端于手掌揣摩。

我想象他曾经是类人猿,爬着走路

灵猴般出没在旷野

有时,也想象他是征讨匈奴的将军

或是富甲一方的财主。更多时候

我会猜测,他可能和我一样

是一个落魄文人。沉思中

常常遭到父亲严厉的呵斥

至此,我终生不敢触碰神鬼之物

七年前,在郭磊庄殡仪馆。

一堆白骨,重新摆放在我的面前

我手捧冒着热气的骨头

想象着离世的父亲

穿得那么单薄。

几百年过后,会不会端放在

他的后人手里

此后,我患下迎风流泪的眼疾

此后,遇到白骨,就像遇到久别的亲人

心生欢喜

也心生哀伤

(毕俊厚,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四川文学》《解放军文艺》《延河》《诗潮》《诗选刊》《星星》诗刊等刊物。)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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