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味道

晓天

2020年1月27日，农历庚子年大年初三。

李晨光站在柳园机务折返段乘务公寓门前，任凭刺骨的寒风把周身刺得生疼。他觉得这样让风吹着，嗓子刺痒的感觉好一点。

李晨光今年45岁，是个铁三代，爷爷、父母，包括岳父母一家都是铁路职工。铁路技校毕业后，他到哈密机务段工作，开始干柴油机修理，后来干电器再后来干安全员，直到现在干技术员，时间真快，转眼过去了25年。

今年这个年真是有点不同寻常，他1月13日到柳园折返车间上班，原计划1月27日返回哈密，全家在一起过个晚年。她打电话说，过年给双方老人的礼物都送过去了，吃的东西也准备好了，让他安心工作，她和女儿在家里等他。

由于疫情，情况有了变化，他和同事接到新任务，需要每天对乘务公寓内所有房间、物品消毒，为200多名火车司机测量体温。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从手机上看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会发烧、咳嗽、嗓子疼，还有拉肚子等症状。他暗想，自己身体健壮，从不感冒，再说周围没有传染源，不可能被感染。那为什么有嗓子刺痒的症状呢？昨天防疫站医生来段消毒，他问了医生。医生说，最近他们频繁使用84消毒液消毒，可能是轻微的氯中毒，要注意多喝水，通风，按标准要求配比稀释使用，使用时戴口罩、手套，做好个人安全防护，尽量避免接触。天天消毒是日常工作，避免接触是不可能的。这两天嗓子刺疼好一点，可是声音有些沙哑。

突然手机响了，“喂，是我。我报名参加了铁路随车护乘队，跟客车为旅客测量体温，及时发现发烧人员，采取隔离措施，守好进疆第一站的安全！我的交路哈密到柳园。”听着这熟悉如炒爆豆似的声音，他眼前一亮，是风轻云淡，鸟语花香那种感觉。

“喂，听见了吗？怎么不说话？”这个她，是他的妻子，叫王艺，在哈密第二人民医院机关工作。虽然她是上海人，身上却全无江南女子的娇柔，生性活泼、开朗、好强、能干。她在工作上总是走在前，干在先，在这个特殊时期，每一个岗位，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她怎么会不到第一线？

他想说，列车上南来北往的旅客多，要做好防护;他想说，照顾好自己，千万别感冒;他想问，女儿安排好了吧？最后话语变成这样：“嗯。知道了。”

“你怎么了，嗓子怎么哑了？”短短几个字，妻子听得出他声音的与往日不同。

“没事。”

“你呀，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老让人操心！”听口气，她倒像是我妈了！李晨光哑然失笑，“几点到柳园？”

“可能到下午六七点了！”

“我去车站接你，给你送饭。”

“好吧。”

放下手机，李晨光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悬挂在辽远的蓝天上，由于刮风的缘故，天空一片白云也没有。“来到柳园不见柳，举目尽是黑石头”是这里的真实写照。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名不见经传的柳园因有一个内燃机务段，又有一大批北京学员到来，在戈壁荒原上演绎了一段“青春无悔，荒原作证”“选择无悔，奉献我生”的世纪赞歌，以沈新莉、孟宪勇、高淑英、孙录为代表的柳园人，他们艰苦创业的故事曾让千千万万人泪洒衣襟。

现在他也是“柳园人”了。虽然内燃机车已被高速的电力机车所代替，但“柳园人”精神没有变。他也像前辈们一样，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

家里有王艺，他放心。

可是作为儿子、丈夫和父亲，他却感到欠下的感情债太多太多。他能体会到女儿与自己的疏远。女儿李昊雨今年16岁，生于非典肆虐后的2004年，为了纪念那段特殊的日子，夫妻俩给女儿起的小名叫“典典”。他知道自己给女儿的爱远不如妻子，原想趁过年好好跟孩子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这下又泡汤了。

人们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一点不假，晨光和岳父母的关系甚至让王艺嫉妒。有段时间晨光在外跑车，岳母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特地买了台小型真空包装机，卤好牛肉，炒好泡菜，用真空机包装好让他带在路上吃。知道晨光工作忙，家里装修房子，买家具，都是老岳父跑前跑后。2016年岳父腰椎做手术，晨光请假护理17天。王艺说，这哪里是女婿，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给王艺做什么饭呢？这里条件有限，平时他们是食堂统一送盒饭，等到王艺来，盒饭早凉得不能吃了。宿舍里还有点大米，他决定做她爱吃的蛋炒饭。

看看时间还早，李晨光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晃着妻子的身影，他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那次过生日，王艺竟然给自己包了羊肉水饺！圆鼓鼓，热腾腾的水饺，像一只只欢腾跳跃的小白兔。多么难为不吃羊肉的她，怎么做出来的？淡紫色家居服让她显得高雅又飘逸，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一个发卷，从不刻意打扮自己的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清新，眼角和嘴角因为微笑而向上翘着，“快吃呀，尝尝好不好吃？”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怎么样？好吃吗？”

“好，好。”他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这里满满都是爱的味道。

还有那次，好像是情人节，两人一起去咖啡厅，吃牛排，喝咖啡，这种小浪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多么珍贵！

典典无论长相和性格都像妈妈，这让李晨光很惬意，一大一小两个爱人在眼前晃悠的幸福，一般人体会不到。

下午给出乘和退勤的乘务员测体温，给空出来的房间消毒，忙了好大一阵。李晨光回宿舍洗了手，开始淘米蒸米饭。别看蛋炒饭简单，要做好还真不简单。首先要把米在开水里煮一下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再重新蒸熟，蒸熟的米饭要晾凉，否则米饭黏成疙瘩，不好吃。因为王艺爱吃这口，李晨光对这个有研究。他打了两个鸡蛋搅碎，放上盐、五香粉，在小锅里炒好，倒出来，又把米饭放进锅里炒热，再把炒好的鸡蛋放进锅里搅拌均匀，关火后放上一小撮葱花。白的米粒晶莹剔透，黄的鸡蛋油光闪亮，他端起锅闻了闻，“嗯，是她喜欢的味！可惜没有胡萝卜和青豆，那样色、香、味俱全，她会更喜欢。”

李晨光把饭盛进保温饭盒，看看表，18点了，从他这里到车站有3公里路程，他穿上大衣，戴好口罩和帽子，提着饭盒出了门。

18点25分，她值乘的列车徐徐开进柳园车站，停在一站台。身穿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她站在空旷的站台上等他。

李晨光拎着饭盒，奔向站台上的她。

全副武装的她揺着手：“别跑，别跑，就停在那儿，别再靠近了。你把饭盒放在地上，我自己去拿。”

他哽住了。

他們只有6分钟时间。6分钟后一趟下行客车要在柳园相会，她要随车返回哈密，路上对每位旅客测量体温，询问过往路径，发现异常情况，及时处置。这是新疆铁路旅客列车防控新冠病毒的第一站，使命在肩，责任重大。

他说：“你怎么样，女儿还好吗？”

她说：“家里都好，你还好吗？”

他说：“我很好，你辛苦了！”

她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家里有我呢，放心！”

李晨光的眼睛模糊了，他想仔细看看妻子的模样，可是他看不清，妻子的声音好像也不那么清脆了，从微信上看到，穿着防护服不能喝水，吃东西，也不能上厕所，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脸上被勒出了一道道伤痕。从哈密到柳园321公里，来回624公里，至少需要5个小时，坚持下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

从来没有这样心痛，从来没有这样缠绵，他想走近她，可是他不能，他想把她揽在怀里，抱着她，可是他不能，他和她中间隔着2米的距离。

他们这样站着，彼此听到了对方的心跳，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因为那种爱的味道始终环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