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2020-05-20 15:04王彦双
金山 2020年5期
关键词:遮阳帽麻绳强子

王彦双

初秋的阳光下,平展展的稻田像一方金色的地毯,风里弥漫着淡淡的稻香。地头有一株柳树,亭亭如伞。伞下,是两个人,一个是旺叔,一个是花婶。

旺叔手里摆弄着两根木棍,花婶给他打下手,一会递一段麻绳,一会递一把稻草,配合得非常默契。不一会,一个稻草人就精神地戳在了树下。

“咱俩的事,你给娟子讲了吗?”旺叔又拿起一长一短两根木棍,十字交叉在一起,头也不抬地问。

“唉——”花婶叹口气,手中的麻绳递到一半就停住了,眼睛里一片空茫,一只蜻蜓在空气中无声地划过。直到旺叔伸过手来,花婶才突然惊醒似的递过麻绳:“讲了。”

旺叔停了手里的动作,期待地问:“娟子怎么讲?”

“她不同意!”

失望就挂上了旺叔的脸。愣了一会,旺叔手上才又动作起来,麻绳把两根木棍结实地绑在一起。

“娟子让我帮着带孩子,还说我老了,该享点福了,不愿意让我侍候一个糟老头子。”

“谁是糟老头子,”旺叔明显生气了,“虽然快六十了,可我的身体还壮着呢!”

花婶的脸倏地红了,伸出拳头捣了旺叔一下。旺叔意识到了,嘿嘿笑了:“看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咱两家的地,加一起十几亩呢,挑苗、插秧、割稻,我一个人就干得,论力气,我不输那些小伙子呢!”

花婶的眼睛里就泛起了一层柔光:“娟子爹出车祸那年,娟子才十岁,当时觉得天都塌了,要不是你帮着,真不知道咋生活呢,更别说供娟子上大学了!”

“说那些个干啥?说起来,咱俩都苦命。我家你嫂子,比娟子爹还早去半年呢,药都成把吃,也没治好病,她解脱了,留下我和强子恓惶过日月。要说感谢,我还得谢你呢,这些年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你也没少帮我!”

很快又一个稻草人做好了。旺叔把两个稻草人并排插入泥土里。

“怎么一个高大些,一个矮小些?”花婶问。

旺叔嘿嘿笑了:“这是为咱俩量身定做的,高大的是我,苗条的是你!我现在挺羡慕这两个稻草人的,它们能白天晚上守在一起,咱俩却要分开。都怨你,十年前你要同意,咱就两家并一家了。”

“唉——”花婶又叹气,“都怪我没主意,孩子奶奶说,娟子娇气,你家强子又调皮霸道,怕娟子受气,我就没点头。”

“你家强子怎么说?”花婶问。

旺叔狠狠吐一口烟,说:“那个兔崽子能怎么说,说进城让我享清福,其实还不是让我接送孙子上学。”

抽完烟,旺叔定定地看花婶,很认真地说:“你能不能不去娟子家,我也不去强子家,就咱俩一起过!”

“别胡说了,”花婶脸又红了,但这次好像是因为生气才红的,“为儿女活一辈子了,老了老了,可不敢让人戳脊梁嚼舌根子!”

“唉——”这回轮到旺叔叹气了,“地咋办?娟子啥時来接你?”

“地转包给郑财了,明早娟子就接我走。你呢?”

“一样,地转包给郑财了,明早进城,以后见你真难了!”

旺叔把一个布袋递给花婶:“留个念想吧。”花婶从里面取出一件红地蓝花的衬衫、一条紫色的裙子,还有一条淡绿色的纱巾。花婶哭了。

花婶也把一个布袋递给旺叔。旺叔取出的是一套西装、一顶遮阳帽,还有一副黑色的墨镜。旺叔感到眼睛酸涨,但他转过身,快速用手背在眼眶上抹了一把,他不想让花婶看见。

转过身来,旺叔还是没控制住,一把将花婶紧紧搂进怀里。

夕阳落下去了,月亮升起来,但月亮好像不落忍看人间这一幕,快速躲进了云层……

第二天清晨,有两辆轿车先后驶离村庄。

吃完早饭,郑财想去看看新转包的两块田,远远看见地里站着两个人,心里吃惊:旺叔和花婶不是和儿女们进城了吗?怎么还在田里?

等走近了,郑财才看清,稻田里站着的是两个稻草人。但奇怪的是,两个稻草人穿的都是新衣服。高大些的一身西装,一顶遮阳帽,还酷酷地戴一副墨镜;瘦小的穿着红地蓝花的衬衫,紫色的裙子,脖子上系一条漂亮的淡绿色的纱巾。感觉里,那就是两个真人,隔着一片金灿灿的稻田,深情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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