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心、多层次与多元化
——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研究

孙悦凡

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的诞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体现出美国文化艺术生态环境的发展变化。“二战”以来，美国及世界很多国家的文化艺术领域发生了一些变化：文化和艺术的发展已不再是一个独立的领域，而是整个经济社会的一部分。艺术不是独善其身就能完成的纯粹精神追求的产物，而是广泛地与政治、经济、社会、网络、新媒体、新技术联系在一起，是整个工业化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产生的。从20世纪初基金会资助文化艺术开始萌芽，到1960年代美国国家艺术基金的建立，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不断发展，最终形成了比较成熟的资助体系。“但是，即便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为艺术提供最大支持的时候，国家资助、慈善捐款与自由市场环境也保持着相互的关系。”(1)(英)奥斯汀·哈灵顿 ：《艺术与社会理论——美学中的社会学争论》，周计武、周雪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6-69页。如今人们拥有更多参与文化艺术的选择，如戏剧、文学、舞蹈、交响乐、歌剧、音乐剧、电视、电影、设计、博物馆以及各种各样的交叉文化艺术门类。这些文化艺术形态有些传统而古老；有些前卫而现代；有些具有庞大的受众群体，比如电影和电视；有些只被一小部分人欣赏甚至知晓，比如某种地方性的民俗艺术。如果把艺术比做人，每种艺术就像人一样有着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状况。就如此庞大而多元的文化艺术门类而言，把一个国家的文化艺术全部交给政府来管理和资助似乎是困难的。美国在文化艺术资助主体的多元性方面具有一定优势，面对丰富多样的艺术形态，美国建立了一套去中心、多层次与多元化的文化艺术资助体系。

一、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运作的概况与特点

美国的文化艺术资助体系具有自身的结构与特点，三类资助方式构成了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的基本框架：第一，直接的公共资助，包括美国联邦政府(国家艺术基金)，州、地区及地方文化艺术机构的资助；第二，其他公共资助，指除国家艺术基金以外，美国其他资助文化艺术的联邦政府部门或机构，包括文化艺术机构和非文化艺术机构；第三，私立部门资助，主要包括个人、基金会及企业对文化艺术的资助。

(一)直接的公共资助：美国国家文化艺术发展的设计思路与多层次资助

尽管每个国家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却各自有一套相对稳定的资助文化艺术的办法。欧洲国家的历史和传统造就了政府资助艺术的典范，与美国私立部门在文化艺术资助领域的巨大贡献区别显著。然而，各国对文化艺术的资助有一点是共通的，即政府扮演国家文化艺术发展的顶层设计者角色。“在任何情况下，直接资助并不用来保障美国大量的艺术活动的开展和运作。虽然直接资助也在填补沟壑，加强艺术教育，繁荣艺术创造，帮助呈现多样化的艺术以及保护艺术，这些资助只是补充而非替代其他艺术资助的手段。”(2)How does the USA Funds Arts.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Washington, D. C., 2012), p.3.正因如此，美国国家艺术基金给予的大部分资助，都需要接受者配比同等数额或者更大数额的来自非联邦机构的资金。联邦政府的资助对美国国家文化艺术的资助起到导向和引领作用。

(1)同行评审系统的权威性争论与运作活力：美国国家艺术基金资助

“美国国家艺术基金(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以下简称‘NEA’)是一个联邦独立机构，通过为所有美国人提供多样化的参与艺术的机会，资助、促进和加强社区的创新能力。”(3)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 https://www.arts.gov(Accessed December 12, 2019).NEA主要通过三种形式实现资助：第一，资助组织，NEA通过资助美国各地的文化艺术机构促进其发展；第二，资助个人，NEA通过奖金的形式，为创意写作者以及文学翻译者提供直接资助；第三，合作资助，NEA通过与州、地区、地方艺术机构合作进行资助。

NEA选拔资助项目的流程被称作“同行评审系统”(Peer Review Process)。首先，由专家组对申请者递交的申请材料进行初步评审，专家组需包括至少一名外行专家，按照专业分为小组，如艺术家社区、艺术教育、舞蹈、设计、民俗与传统艺术、文学、地方艺术机构、媒体艺术、博物馆、音乐、戏剧等。接着，专家组将评审意见提交给全国艺术委员会，“全国艺术委员会由18位有声望的艺术家、艺术管理者、艺术学者及艺术赞助者组成。全国艺术委员会每年进行三次集中会议，审阅专家组的推荐意见，得出自己的意见递交给NEA主席，由主席最终决定资助项目”。(4)How does the USA Funds Arts.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Washington, D. C., 2012), p.4.

作为全美最大的资助文化艺术的政府机构，NEA拥有比较严格的同行评审过程，专家的构成背景和权威性保证了评估的专业性。NEA严格的评审过程具有必要性。首先，美国树立NEA作为国家最高艺术资助机构的权威。NEA的权威并不是天然就具有的，在美国历史上，曾经对NEA存在的必要性与合理性问题经历过激烈的争论。“在20世纪90年代，一个关于废除NEA的提案被政府人员菲利浦·克莱恩(Philip Crane)提出，这个提案最终以接近五比一的票数被打败，选票数为361：64。”(5)Stephen Benedict, Public Money and the Muse——Essays on Government Funding for the Arts(New York &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91), p.16.这一争论在美国长期存在，美国历届总统持有对资助文化艺术不同的态度，从历年美国政府对文化艺术的拨款数额即可看出。由于政府需要将钱花在促进公共利益的项目上，关于文化艺术是否能够促进公共利益难以达成一致意见。因此，通过政府的力量使得NEA遴选出高质量和具有艺术价值的项目尤为重要。与其他艺术资助机构相比，NEA的职责已不仅是资助艺术，而且是资助最有价值的艺术。如果做不到，它的权威性甚至合法性身份都将受到质疑。

其次，NEA不仅需要资助有价值的艺术，而且要资助“正确的”艺术。20世纪80年代，由NEA通过东南当代艺术中心资助的艺术家安德列斯·塞拉诺(Andres Serrano)的作品引发了争论。其作品“撒尿基督”描绘了一个塑料耶稣受难像浸没在装有艺术家尿液的玻璃罐中。“有人断言他的作品亵渎了神灵。塞拉诺表示，尽管这项工作并非旨在谴责宗教，但它暗示了当代文化中基督教圣像的商业化或廉价化。”(6)Seeley Bill. “Review——But is it Art?” Metapsychology Online Reviews. https://metapsychology.mentalhelp.net/poc/view_doc.php?type=book&id=1124&cn=3942002(Accessed May 7, 2002).塞拉诺作品的展出收到15,000美元，并在1986年从纳税人方面获得5,000美元。(7)NEA Annual Report.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Washington, D. C, 1986), p.170.由于争议，塞拉诺失去了赠款，NEA的预算被削减。(8)Wuthnow Robert. “The Contemporary Convergence of Art and Religion.”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Sociology of Religion.https://www.oxfordhandbooks.com/view/10.1093/oxfordhb/9780199588961.001.0001/oxfordhb-9780199588961-e-020.自从现代、后现代艺术出现以来，前卫的艺术表达不断涌现，“什么是艺术”这一基本问题持续引发大众争论。美国政府资助艺术还面临着评估困难，纳税人关心政府是否用自己的钱做了有益于改善公众生活的事，而这一指标在文化艺术领域很难得到证明。

从另一方面来看，正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NEA的运作保持活力，使得NEA能够在不同的声音中反思自身的资助行为，认真践行国家在艺术资助领域的使命，不断接近令艺术家、艺术机构以及社会大众满意的目标。

(2)连接国家艺术规划与社会大众的桥梁：美国的州、地区、地方文化艺术机构资助

慕尼黑工业大学认为，有意识并专业地处理知识产权是创新以及研究机构与产业界合作取得成效的重要因素。因此，针对科研成果专利评估和申报，专门制定了相应的专利政策，并设立慕尼黑工业大学科技专利与许可办公室（PLB），具体负责科研人员的专利事务，协助他们将新技术推向市场，并以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名义负责保密协议、方案、许可与收购等合同签署的协商谈判事务[3, 4]。

州、地区以及地方艺术机构与NEA一起构成了美国各级政府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不同层级的政府文化艺术机构通常作为资助合作伙伴。“当1965年国会建立国家艺术基金，23个州已经拥有了官方的艺术机构或艺术委员会。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是最大的州艺术机构。”(9)How does the USA Funds Arts.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Washington, D. C, 2012), p.6.州艺术机构通过与NEA签订的合作协议连同州拨款一起资助当地的艺术创作活动，申请NEA资助的州需要递交一份关于州的艺术发展计划来保障经费的使用。NEA和州艺术机构与六个地区艺术机构开展合作资助，它们是：中西部艺术、美国中部艺术联盟、中大西洋艺术基金会、新英格兰艺术基金会、南部艺术、西部州艺术联盟。美国存在着超过五千家地方艺术机构，它们分布在城市、城镇、乡村等，以委员会、城市政府部门等机构形式运作。

州、地区及地方文化艺术机构将美国国家的文化艺术规划落地，开展一系列接地气的活动。如资助当地艺术家创作、资助艺术学者研究，甚至投资建立一个本地的文化艺术机构。除了对专业文化艺术从业者的资助，美国的文化艺术机构强调公众参与。正如美国公共艺术机构“预测公共艺术”(Forecast Public Art)的建设者杰克·贝克尔(Jack Becker)所言：“美国有一种不断增长的参与文化，不是关于买或卖，创作者权威或者明星魅力。我们都拥有机会去一起创造，去建立我们想要分享的生存环境和社会。”(10)Lynn Basa, The Artist's Guide to Public Art——How to Find and Win Commissions(New York: Allworth Press, 2019), p.2.美国的艺术参与文化与国家艺术资助体系关系密切，多层次的资助体系保证了人们参与艺术的权利。比如有的美国艺术家急需一笔钱进行艺术创作，有的学者需要推进艺术研究，还有普通民众期盼参与一个艺术工作坊、看一个展览或是参加艺术节。只要想接近文化艺术，人们便可以从各种文化艺术机构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参与其中。

(二)其他的公共资助：专业化与跨部门的文化艺术资助力量

除了NEA对艺术的资助，美国其他政府部门或机构也通过多种方式参与到艺术资助中。有些政府部门直接拨款资助艺术机构或艺术家，有些为人们提供参与公共艺术的机会，通过举办文化艺术活动服务于自身机构的使命与愿景。美国的政府资助总体上可分为三类：直接的公共资助、联邦博物馆及艺术中心、非艺术类联邦政府部门资助。

(1)特定文化艺术领域的资助专家：直接的公共资助

美国有一些文化艺术类联邦政府部门或机构，专门资助特定领域的文化艺术的发展。美国的国家人文基金(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 简称“NEH”)资助历史学、哲学、文学、宗教学、伦理学及法理学等人文社会学科的学者研究和公共项目。公共广播公司(The Corporation for Public Broadcasting, 简称“CPB”)是美国国会根据1967年的《公共广播法》创建的一家私人非营利性公司。“CPB是联邦政府对公共广播投资的管理者，公司的使命是确保普遍获得非商业、高质量的内容和电信服务，其资金的70%分配给了1,500多家地方公共广播电台及电视台。”(11)About CPB. Corporation for Public Broadcasting. https://www.cpb.org/aboutcpb(Accessed December 17, 2019).博物馆与图书馆服务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Museum and Library Services, 简称“IMLS”)的使命是通过资助、研究和政策开发，促进美国的博物馆、图书馆、以及其他相关机构的发展。(12)IMLS Mission. The Institute of Museums and Library Services. https://www.imls.gov/about/mission(Accessed December 16, 2019).该研究所资助的项目丰富多样，如建立研究型社区图书馆、儿童课外教育、动物园讲解项目等。以此类机构为代表，美国还有一批公共文化艺术资助部门在特定的领域发挥作用。这些机构的资助对象相对固定，资助目标较为明确，沿着特定的资助路线前进。

(2)间接资助的公共部门：美国联邦博物馆和艺术中心

在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中，除了有关联邦政府部门的直接资助，还有一些间接资助文化艺术发展的公共部门：联邦博物馆和艺术中心。

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建于1846年，“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教育和研究综合体。它拥有19个博物馆以及国家动物园”。(13)About the Smithsonian. Smithsonian. https://www.si.edu/about(Accessed December 19, 2019).史密森学会还拥有9个研究中心以及3个文化中心。如本刊彩页图1显示，2018年，史密森学会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为联邦政府拨款，占总收入的一半以上。加上政府捐赠及合同，史密森学会来自政府有关资助的收入占总收入的63.1%。政府以外捐赠和商业活动收入构成其余收入的主要来源。据彩页图2显示，2018年，工资及福利支出构成了史密森学会的最大支出版块，约占总支出的一半。第二大支出为其他运营支出，两者合计占总支出的75.6%。

美国的国家艺术博物馆(The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简称“NGA”)于1937年在华盛顿特区建立，该博物馆的建设和发展历史是美国公立和私立机构结合的典范。国家艺术博物馆由两栋楼组成，通过地下过道相连接。西楼开放于1941年，其构想和捐赠来源于安德鲁·梅伦基金会(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东楼开放于1978年，展出了大量现代艺术作品，展馆核心收藏来自一批慈善家和社会名流的捐赠。

联邦政府运作的文化艺术机构具有自身的特点，这些国家艺术场馆集聚于美国的政治首府华盛顿特区，是一批具有联邦政府特色的文化艺术机构。不同于纽约或者其他州的博物馆会收取参观费用，联邦政府建立的博物馆多数对公众免费开放，定期举办公益性演出、展览及艺术教育活动。内容方面，联邦政府建立的文化艺术场馆以展示和传播美国主流文化艺术为主，较少传播冒险性或实验性艺术，其中一些展览或演出内容具有一定的国家政治与历史知识的普及和宣传倾向。虽为联邦政府的文化艺术机构，这些机构的收入来源却比较广泛，甚至相当一大部分收入来自于私立部门捐赠。

(3)跨界文化艺术资助：美国非艺术类联邦政府部门资助

美国还有一些非艺术类联邦政府部门或机构运用艺术的手段来实现自身的目标和使命。艺术具有意义传播的功能，使政府部门以一种更亲民、丰富的形式传播和宣传该部门的思想。美国非艺术类政府部门资助或举办了丰富多彩的艺术活动。美国教育和文化事务局组织了一系列促进美国和其他国家相互理解的教育和文化交流活动；“连接博物馆”项目通过博物馆展览链接了本土社区和美国以外的社区。表1列举了部分美国政府部门通过举办或资助艺术项目实施目标的案例。

表1 美国政府部门或机构实施的艺术项目(14)How does the USA Funds Arts.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Washington, D. C, 2012), p.16.

(三)私立部门的资助：多元化社会力量资助文化艺术

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的最大特点在于私立部门的广泛参与，私立部门可凭借偏好对促进公共利益的社会事业进行捐助，文化艺术也在其中。人们在资助自己热爱的事业的同时，还可以获得减税优惠。这其中的根本原理在于，政府通过税收来促进社会公共利益的实现，如果有私立部门愿意承担这一责任，政府就会为该私立部门减免税收，让私立部门来做这件事。“2018年美国私立部门对艺术、文化、人文领域的捐赠总量达到194.9亿美元，占所有捐赠领域的5%。”(15)Giving USA 2019-The Annual Report on Philanthropy for the Year 2018. The Giving Institute(Chicago: Giving USA Foundation, 2019)

2018年美国各私立部门的捐赠情况如彩页图5所示，其中个人捐赠占比最高，高达68%。个人捐赠在美国已成为配置资产的一种选择，就像缴纳个人所得税，个人捐赠成为履行公民义务的另一种形式。个人捐赠在文化艺术领域同样较普遍，成为多元化文化艺术资助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遗产捐赠也是个人资产配置的方式之一，特别是对于艺术家来说，如果艺术家去世后将艺术品留给后代，需要缴纳一大笔遗产税，而如果把艺术品捐献或者成立基金会，不但可以保留艺术品遗产还可以免去遗产税。著名视觉艺术家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去世后留下大量的艺术品，他的家人成立了安迪·沃霍尔基金会来管理这些宝贵遗产。企业捐赠的形式同样丰富多样，一些企业成立有专门的慈善部门资助文化艺术。企业资助文化艺术既可以免去一部分税收，还可以提升企业的品味和社会形象。

基金会资助是美国资助文化艺术的一种常见的形式。爱默生·安德鲁斯(F. Emerson Andrews)曾经担任前美国基金会中心主席，他把基金会定义为：拥有自己的资金，由理事或受托人来管理，为了维持或救助社会的、教育的、慈善的、宗教的或着其他领域的活动，服务于大众福利的非政府、非营利机构。(16)Thomas Parrish, “The Foundation: A Special American Institution.” The American Assembly, The Future of Foundations(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 Hall, 1973), p.10.

美国的基金会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独立基金会，也被称为私立基金会，其资金来自单一的渠道如个人、家庭或企业。很多被人熟知的大型基金会都属于独立基金会，如洛克菲勒基金会。第二，企业基金会。企业基金会的发起者一般为企业，其资金来源于企业营利。美国著名的企业基金会有沃尔玛基金会等。第三，家庭基金会。家庭基金会的资金来源于一个家庭，并且至少有一位家庭成员长期担任基金会的理事以及作为捐赠者。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是大型家庭基金会。第四，社区基金会。社区基金会一般由独立的资助者建立，为特定地理区域的居民利益服务，比如纽约社区基金会。

基金会捐赠具有政府机构和公司捐赠不具备的灵活性，其运作与管理有自身的特点，可同其他属性的机构形成互补。安德鲁·梅伦基金会(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的理事长约翰·索耶(John E. Sawyer)在基金会1980年的年报中说，不像公共机构，独立基金会可以对新的需求作出快速反应，改变或终止不运转的项目，在政府和公司不关注的问题上采取行动，去资助周期长、以及报酬不确定的项目或目标。(17)John E. Sawyer, “1980 President's Report.” Report of the 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New York: 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 1980), p.8-11.与此类似，在“JDR 3rd基金会”的亚洲文化项目报告中提到：“官方的文化交流项目往往更加精细，重视已经成名的艺术家和学者，但基金会资助了一大批具有天赋的年轻人，他们还处在事业的起点。”(18)The JDR 3rd Fund and Aisa:1963-1975. The JDR 3rd Fund(New York: JDR 3rd Fund, 1977)

二、美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所引发的思考

(一)政府资助机构合作模式：各层级艺术机构相互配合与精细化分工

从组织架构来看，美国建立了一套比较成熟的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美国联邦政府-州-地区-地方，体现出多层次美国政府机构资助文化艺术的特点。每一层级的资助机构具有自己的职能，相对固定的资金来源，以及策略性的资助计划及资助项目。它们分工明确，在基本组织架构的基础上还有更细致的分工。比如，就地方文化艺术机构来说，它们并不是某种统一的机构，而是各种不同职能的机构集合。地方文化艺术机构包括：艺术/文化委员会、遗产委员会、文化事务部门、文化联盟、艺术中心、商业艺术委员会、联合艺术基金等。从众多种类中可以看出，这些地方艺术机构的分工极其细致，可具体到文化艺术相关的某一细分领域，保证了运作的专业性。另外，美国地方文化艺术机构的运作形式丰富多样。地方文化艺术机构的运作者并不只有政府机构，还包括了非营利组织、私人社区机构、营利性机构以及非营利性和营利性联合机构。虽为政府背景的地方艺术机构，但运作文化艺术项目的过程往往是社会各方机构共同参与并贡献力量的过程。这样的运作方式，能够充分利用公立机构、私营企业、基金会等不同属性社会组织的优势，最大限度地提高运作效率以完成各类项目的资助。

中国拥有丰富多样的文化艺术资助机构，比如国家文化艺术政府部门、文化艺术事业单位，包括国家艺术基金、各省(市)级艺术基金会、以及各种文化艺术私立基金会。不过，中国的文化艺术资助在多主体、多元化、跨地区、跨部门合作方面还需加强。中国政府文化艺术部门、文化艺术事业单位、文化企业、以及一些文化非营利组织同样具有各自的优势，文化主管部门需思考如何通过各部门之间的合作整合不同性质机构的资源优势，打破地域限制、机构属性限制、级别限制，加强优质文化艺术资源的动态流动、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共同促进中国各省、市、地区、地方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

近年来，中国国家机构的顶层设计也开始向各种性质的机构加强合作的方向迈进。2016年，中国财政部专门成立了文化司，将文化行政、产业、事业纳入一体。中国国家艺术基金自2013年成立以来，不断打破地域、系统、体制和身份的限制，形成了政府主导、专家评审、面向社会的运作模式，成为国家对艺术创作活动进行宏观调控的重要工具，优化了艺术创作生态。(19)张玉玲 ：《为民族复兴凝心聚力——文化体制改革40年成就综述》，《光明日报》，2018年8月27日，第1版。在艺术与经济社会联系日益密切的背景下，中国的国家级艺术资助机构已采取行动，而各层级的文化艺术资助机构仍需进一步打破限制，凝聚社会力量，在资源优势的基础上强化和优化合作，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艺术资助体系。

(二)捐赠主体分工多元化：为各种文化艺术提供生存和发展机会

美国虽拥有较为完善的公共文化艺术资助体系，然而最强大的艺术捐赠主体是私立部门，其文化艺术领域的私立捐赠包含多种类型，如个人捐赠、基金会捐赠、企业捐赠、慈善机构捐赠等，针对每种类型都有特定的税收优惠政策。减免税收虽然不是私立部门捐赠艺术的最主要目的，却给人以捐赠慈善事业或运营非营利组织的激励和动力。美国拥有各种类型的基金会，在文化艺术领域，有专门为资助文化艺术而成立的基金会，也有大型综合基金会每年在文化艺术领域进行一定数目的捐赠。专门资助文化艺术的如华莱士基金会(Wallance Foundation)专注于资助艺术教育，包括艺术教育实践项目、艺术教育研究，每年公开发表艺术教育细分领域的出版物。大型综合基金会如洛克菲勒基金会(Rokefeller Foundation)曾资助美国的实验戏剧、当代艺术等。有些基金会规模很小，只资助某种特定的艺术。这样复杂多样的基金会背景，保证了美国文化艺术发展的多样性和活力。上文已讨论过，美国国家资助的文化艺术一般具有比较严格的选拔标准和内容考量，而私立部门的文化艺术资助则更加自由和大胆，具有较强的包容性，没有过多条条框框限制，可资助各式各样前卫的、实验的、小众的艺术。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区是著名的现当代艺术集聚区，这里有布鲁克林音乐学院(Brooklyn Academy of Music)、杰克·布鲁克林(Jack Brooklyn)、安妮仓库(St. Ann's Warehouse)、“看不见的狗艺术中心”(Invisible Dog Art Center)等一大批现当代艺术园区和机构。这些艺术园区和机构的资金来源复杂而多样，其中大部分收入来自个人及各种私立基金会的资助。

在中国，个人对文化艺术的资助行为比较少见，除了个别富裕的人，有资助文化艺术习惯的工薪阶层甚至中产阶级比较少。个人对文化艺术的资助来源于个人的资产管理习惯，而资助习惯养成的背后，是国家政策特别是税收政策对资助行为减免税收的规定。因此，要想让人们养成长期资助文化艺术的习惯，最根本的还是加快出台相关税收政策和相关法律。近些年，文化艺术基金会在中国有一定的发展，但管理方式和制度规范有待成熟。中国文化艺术基金会年报的数据尚未实现公开化，大多数文化艺术基金会的网站未能向公众公开历年年报。对基金会来说，信息透明和公开化管理是基金会保持健康与可持续发展的保障。《基金会管理条例》是我国规范和管理基金会运作的重要文件，此条例在2018年进行了修订，更多的细则仍需要进一步细化和完善。在个人资助文化艺术领域，中国还有比较大的发展空间，促进个人对文化艺术的资助既可以减轻政府负担，又可以调动社会力量和资本，为文化艺术提供多样化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而税收制度的改革和捐赠管理的法律规范的完善是其保持健康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

(三)连接艺术家、艺术机构与艺术资助者：利用大数据与互联网共享资助渠道资源

观察一个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不仅要从资助者的角度去看，还需了解此资助体系通过怎样的程序走向被资助者。面对美国浩如烟海的各类资助主体，有人会质疑，作为寻找资助的艺术家或艺术机构，如何才能寻找及匹配到最合适的资助者？在美国的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下，有专门的机构来承担这项工作——基金会中心。美国的基金会中心拥有基金会、以及各类非营利组织的数据库，数据库中拥有大量的关于资助者的信息供人们查阅参考。“网上基金会指南”是基金会中心为寻求资助者和捐赠者建立的查询数据库，里面有超过15.6万家基金会的档案，1600万以上的捐赠项目数据，以及80万以上的接受捐赠者的档案。(20)Quoted from Foundation Center Profile Record(November 26, 2019).艺术家及艺术机构可以根据需求通过检索系统查阅相关信息，查阅者根据选项如文化艺术领域(或某种细分艺术领域)、基金会总部地点、资助地区、资助金额等高级搜索选项检索到此系统中所有相关基金会。进入基金会页面后可看到基金会简介，选中年份的资助金额、资助领域、资助地区、“990-PF税表”、基金会理事会成员、基金会员工姓名及联系方式等。基金会中心还开设了与基金会有关的各种培训课程，为寻求捐赠者和资助者提供了专业而便利的渠道。

中国的文化艺术机构或个人大多数通过搜索相关的基金会网站寻找资助信息，渠道相对单一，且具有比较大的随机性。在网络平台方面，中国拥有基金会中心网，该网站可以根据基金会名称、资助项目及人名等关键词来搜索基金会，然而此搜索引擎的设置比较简单，以资助方基金会为主导，寻找资助的机构或个人较难通过自身需求进行精准查找。在提供信息方面，基金会中心网所公布基金会信息的全面性有待提高。基金会数据库背后，不仅需要高技术的支持，更需要基金会管理制度化、数据透明常态化和资助项目运作模式标准化。目前，中国大多数艺术基金会还不能做到对社会大众信息公开透明，建立一个信息完备的数据库系统来帮助机构和个人寻找资助还需要一个过程。从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中国民营文化艺术资助需推进机构运作和管理的标准化与公开化，实现民营资助体系的系统性管理和制度化运作，如此才有可能促使民营文化艺术资助在中国文化艺术资助体系中发挥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