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闫太安

起风了

风把村庄和山头

吹得飘了起来

把我和我的兄妹

吹进了没有庄稼没有树木的地方

把我家的狗我家的猫

以及小河里的鱼

吹得无踪无影不知去向

起风了

风吹折了父亲的脊梁

将母亲吹进了黄土

把我的皱纹吹深，发丝吹白

把乡下的童年、鸟鸣、蝴蝶

都吹成了我手心的掌纹

起风了

风把时间、白云和人潮

都吹成了水

吹成远方浪花的地狱

起风了

风把我的胸膛打开

我看见我肠道里那些有毒的五谷

像蛇一样来回蠕动

向我索要善良和真理

生命与时间

起风了

风把我所有的思想与行动

荣誉与耻辱

都吹成了歸隐的空气

我是牧人

我放牧我的影子

放牧草地上饥饿的羊群

放牧羊群眼中失落的火星

与野草怀里枯萎的季节

我放牧阴暗的云

云中的雨，以及雨中飘零的格桑花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牧人

没有牧歌也没有鞭子

我只放牧我熄灭的光亮

焰火和烟花

我一生只追求一朵宿命的格桑花

宠信她说出的七句预言

每一句都闪烁着银光

和灰烬拥吻

每一句都是一把刀

割开我冰冻的血管

但是我原谅她，原谅尘世和自己

原谅父母是我眼中的高山

原谅我是一场大雪

纷纷融化在儿女的眼里

火车一节一节地吐

吐出我皮包骨头的乡愁

吐出远方的雾气和灰色的太阳

坐在六月的一节车厢里

我看到窗外成熟的麦子

把黄金高举过头顶

而我什么也给不了脚下的土地

我只有空空的肠子

和里面一些蠕动的粘液

只有，被时间否定的果实

和一副虚假的肢体

火车一节一节地吐

身体、时光一点一点地沦陷

在石头与玻璃

沉重的内部

中年以来

中年以来，我身体中的树叶

黄的黄，落的落

感觉刮来的风和我呼吸的空气

也成了黄的

包括我的睡梦、诗句也都是黄的

中年以来，我的肠胃里

五谷善良的毒开始发作

逼迫我发黄的面容

向着古老的大海

高声呐喊，唤回那些走失的波涛

让它们回到我还有一丝余温的怀里

中年以来，我身体的枝干

一节一节枯朽

像一个倒塌的王国

和他出走的鱼鸟

寂静地回落到一只收藏时间的陶罐

出 卖

我出卖火

出卖火中的黄金

出卖流星一闪的寂然

我出卖眼睛

出卖它里面放养的大海、老虎

河流和石头

我出卖命运

出卖一场从生到死的大雪

时间纷纷落水

大雁羽翼上张开的风暴

击落枝头上成熟的云彩

时间纷纷落水

有鱼跳上河岸

在陆地上游来游去

寻找生存的箴言

而真理如草

叶子枯了

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