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善之途”

2020-07-23 16:41高金鹏
西部学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人格塑造大丈夫

摘要:孟子所希冀的理想人格在孔子“君子”理想人格内核“义”的羽翼上进一步展开,以“性善端”为基石,“大丈夫”为形象的孟子理想人格,集中了“存心养性一反求诸己一持志养气”等修养方法,更加形象化、具象化,为世人提供了一个可以操作的理想人格,对于当下国民的人格塑造,在激发人格主体意识、加强人的道德反思与自律、培养人的气节意志等方面,有着重要的价值影响和意义。

关键词:“大丈夫”;孟子理想人格;人格塑造

中图分类号:D6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08-0023-03

对于现代中国人的人格塑造与提升来说,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十分深远。中国传统哲学的突出色彩就在于其人生论。从先秦时期诸子对于中国哲学思想的奠基时起,人生论就作为中国哲学的中心部分而存在,关于人生的讨论不绝,如人生论中的人性论、义利之辨、人生理想、道德修养等等有关人的价值问题,在历代都被各个思想家青睐重视。中国传统哲学中,孟子的人格理论对世人思想和文化观念有着显著的影响,当代中国人的人格塑造与提升,对于孟子人格理论审视和吸纳不可或缺。

一、中国古代人格理论的基本问题

“理想人格”的建构与“成人之道”的探索,始终是中国文化传统中道德伦理与道德实践的核心内容。“化以成人”的道德观念在先秦时期逐渐确立,即如何通过教育和修养活动使人达到理想人格的境界。教育和修养活动,其实就是今天而言的“人格塑造”的过程,即践行和操守自己所预设的“理想人格”,通过提升修养,实现对恒定的道德价值的理想追求。

从中国传统人生论的观念来看,人格塑造的基本問题主要落在了以下三个方面:“人是什么”即“人性论”;“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即“理想人格”;“如何成为这样的人”即“修养论”。以“人性论”为起点,“理想人格”为终点,“修养论”为路径,论证了人的道德的可能性与必然性,为人的道德提供了一个内在合理的理论依据。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对于道德的实践也就是人格塑造从来没有被搁置一边,即“修养论”,反而是其至关重要的一步。

所谓理想人格,在个人层面上,即自身所设立的道德追求与道德理想的实现,是人格的自我完善。就一个民族而言,表现为民族的精神气质和内在价值取向,是民族性格的自我塑造。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儒家创设的人格理论尤其是孔孟人格理论对后人影响深远。比如孔子树立的将个体价值与群体价值、自我道德与社会和谐相统一的、内圣外王的“圣人”形象,始终是后人追求和实践的人生楷模。自孔孟始,儒家关注人自身的现实与境况,由此构建了中国传统人格理论的大致形态,即以“人性论”为起点,“理想人格”为终点,“修养论”为路径,来实现理想道德。

二、“性善端”与“大丈夫”一一孟子理想人格的基石与呈现

(一)“善端说”一一理想人格的理论基石

理想人格思想离不开对人性的探讨。理想人格是一种对人性至善的希冀和期待,往前推演存在一个逻辑前提:人性是可以改变和塑造的。所以人性问题,就必然地构成了中国传统社会关于人格理论的出发点。

孟子主张人性本善,其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对于此说,孟子还作出论证:“今人乍见孺子将于入井,皆有怵惕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孩童即将坠井之时,人皆会感到惊恐和同情,不是出于与其父母交往,或谋求社会声誉,而是出于人先天的悲悯共情的善心。这说明人性在先天性上是善的,是我本来就有的。

但是这种性善论和理想人格理论之间出现一个分歧:人性既然本善,何须重视后天的人格塑造呢?孟子的性善,其实是一种先验主义的天赋道德论,在已善与未善之间,存在着矛盾。这个矛盾的解决,依赖着孟子对于人格培养必要性的回答。基于此,孟子的“善端说”应运建立。

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端”,即事物的起点或存在基础。孟子指出,人生而具有仁义礼智的道德认知倾向。随即他通过天人之辩、禽兽之辩论证出,这些倾向才是人性。也就是说人的自然属性不是人性,而这些善端、这些道德属性才是人性。也正是从这“善端”说出发,孟子强调“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由此,后天的人格培育便成为必要,因为善端实质上是一种可能性,只有后天的人格培养,才能使仁义礼智等道德规范成为必然。

他主张在人的现实生活中,需要靠自我修养把善端扩而充之,才能够真正培育成为道德品质,否则与禽兽无异。这个“扩而充之”,其实就是造就理想人格的过程。而仁、义、礼、智这些不仅是个人道德,还是社会道德,由此人人为善,社会便可和谐安定。孟子言“人皆可以为尧舜”也是基于此,倡导人人修养善端,成就为尧舜那样的理想人格。

(二)“大丈夫”——理想人格的现实呈现

如果说人性论是基石,那么理想人格可以说是中国传统人生哲学的终极归宿。在实际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出于对自身的期许,往往将各类诉求集中在一个典范身上,之后为之践行与修养,这个典范即为理想人格。孟子所希冀的理想人格在孔子理想人格内核“义”的羽翼上进一步展开。孟子基于自己的“性善论”,认为人只要充分发现自己的善端并将其扩充之,就可以达到之前孔子所言的圣人境界,即“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滕文公上》)、“尧舜与人同耳”(《孟子·离娄下》)、“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孟子·告子下》)……只要人们用心去做,都可以成为尧舜一样的圣贤,由此为普通人成就圣人这样的理想人格提供了潜在的可能性。但是孟子随后发现,圣人目标缺乏具体的行为标准,于是一个正道直行、志气凌然、兼济天下的“大丈夫”形象诞生了。“大丈夫”更加形象化、具象化,为世人提供了一个可以操作的理想人格。《孟子,滕文公下》中对大丈夫作了形象论述: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依照孟子的道德思想逻辑来说,所谓的“广居”即是“仁”,“正位”即是“礼”,“大道”即是“义”。“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穷达之间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孟子“大丈夫”形象突出的精神特征。《孟子·公孙丑上》中言: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浩然之气”广大刚强,需要发善端、用正义去培养它,而且在日常中不能亏心而为,否则“浩然之气”就会软弱无力。“浩然之气”实则是孟子将理想人格灌注“义”理而产生的结果。“集义”是孟子发展儒家思想的重要创举,人格独立、知耻致命、任道担当的“大丈夫”形象从此出现在中国传统道德理想人格中,成为之后世人践行的现实呈现。

三、“修身为本”的成善之途一一理想人格内蕴的人格塑造意义

孟子对于“大丈夫”理想人格如何过渡到现实人格,除了有“性善端”的理论前提,还在具体层面构建了一条修养方法论——“成善之途”。孟子通过“存心养性”“反求诸己”“持志养气”来培养理想人格,达到他眼中人格塑造的最终归宿即“大丈夫”。这条道路,内蕴着极大的感召力和现实意义,对于当今中国人的人格塑造价值非凡。

(一)“存心养性”一一激发人格主体意识

存心养性,简要来说,即养护自己的善心。孟子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君子是不断地用仁德来修养心性的,他们不失去自己的“善心”、“善端”,能够保存好这种赤子之心,便谓之能够“存心”。反之,放任善心流失便是“放心”。成就理想人格的第一步就是要“求放心”,找回自己放失的心。“心”即善性,能够自主判断是非,有所取舍。在某种程度上“心”与德性契合,养心即可顺德成善,这最为接近人格塑造的指要。

养心之法最为上者即是“寡欲”。孟子言:“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下》),寡欲之人,放心者虽有,但也是少数的。寡欲在孟子看来,就是对善端心性最大的保全。欲望同善性,人生而有之,口喜佳肴,目喜美景,耳喜妙音等,这些都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但若过多贪图感官享乐,“心”之判断能力就会被混淆,被物欲所纵横,善心就容易流失。孟子所谓寡欲之法,就是把欲望除却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以保护心性不被损伤。“养心”之后,就是“扩而充之”。将恻隐之心、辞让之心、羞恶之心和是非之心这些善端扩充为仁义礼智的德性,于此实现对人格的培育。

“存心养性”集中反映了孟子人格理论对于个人主观努力的重视。孟子所推崇的“求放心”“扩充善端”,一是指出“人皆可以為尧舜”的潜在可能,二更强调着只有通过个人精神上的自觉追求,潜在才能成为现实。这其实也就是人格塑造中个人的道德主体性的突破。在现实的生活中,道德的践履从来都不是外在的一种强制性或规范性压迫,而是人内心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在成就人格的过程中,主体性是首要且必要的一环。当然,孟子的“存心养性”是有着先验的理性自觉的色彩,但是他对塑造人格中主体意识重要性的发现,在任何时代都应该被借鉴吸收。与孔子“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孟子的“善心”诉求的也是某种内在性,“成人之道”与人的自觉攸然相关。人格塑造有两个基本的面向,一是“设立”,二是“实践”。“存心养性”所强调突出的就是之前那“探索价值”的一步,表现为“理想人格”的实现过程之中,首要的仁义礼智等道德规范的确立与坚守自觉,以及对外在物欲的清醒认知与选择取舍。这对当今人格建设意义非凡。当今社会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生活的富足一方面带来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但也在另一个维度上,带来了物质利益的横流和为了追求现实利益而道德原则失衡乃至缺失的现象。当今中国人的人格面貌表现出混乱、盲目甚至失序的状态。重回孟子心性之道,对于召唤呼回中国人内在沉淀的道德善性,不可或缺。

(二)“反求诸己”一一加强人的道德反思与自律

“反求诸己”是孟子在人格塑造过程中,基于人的社会关系的一种思考。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谓人格塑造与提升,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人在社会中如何处理与他人的关系。“反求诸己”是孟子的主张,其言:“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所谓“反求诸己”,就是对自己的表现出来的思想行为,由外及内地作自我反思。这其实是对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一种延续与创新。在人格修养和培育的过程中,要学会从他人的立场出发,来反思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只有这样,才能客观清楚地认识到自身的现状,正视自己,达到开明的人格境界。

在进行自我的内在反思反省时,孟子强调“知耻”。“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孟子·尽心上》)。“知耻”是“反求诸己”潜在心理前提,同时是“反求诸己”的必然逻辑结果。知耻与反求诸己实为互因,知耻提供着反思自己的动力,反思自己又推演出己之不足。同时,发现问题后,孟子预设的人的内在道德性,对引导自我向实在的道德规范靠近提升,这个过程,同样在知耻和反求诸己中得以实现。可以说这个环节,是成就“大丈夫”理想人格过程中,突扬人的主体性能力的关键因子。

李泽厚说:“孟子由于强调道德自律,从而极大地突出了个体的人格价值及其所担负的道德责任和历史使命。”这正是理想人格形成的根本动力与必要途径。“反求诸己”,就是在内在主体性的审视下,对自我主客观状况自觉地进行反思的做法。这是一种高度的道德自律性要求,是一种严于律己的自我控制,和“存心养性”的诉诸角度有所不同,这是一种由外向内的价值追求,学会从他人的眼光中反观自己,是人格修炼中不可小视的一环。对于当下的人格建设,“反求诸己”依然有着它的适用性。如马克思主义所言,人的实践性、具体性、动态性集中表达了人是生活在社会关系中的人。在当今社会发展迅速推进、社会转型加速深化的背景下,人与人联系更加密切,社会群体的冲突也愈加突出。这反映出的深层次问题就是人人之间不能够换位思考,失去了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这不仅仅影响着个人人格的健全,更冲击着社会的道德价值标准。正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样,“反求诸己”是一种更为现实和客观的人格修养方法,以反思为内核的道德自律可以更好地帮助人们认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知耻是重要的行为规范,人格的重要特征就在其尊严性、纯洁性,知耻无疑不断地修养和提高着人的人格水平,也助推着社会的良好风气。

(三)“持志养气”一一培养人的气节意志

“持志养气”就是孟子针对理想人格践行过程中,做遇到障碍困难时,开出的良方,也就是信念决心的价值和作用。所谓“持志”,就是要饱有志向,这个志向既是人生抱负之志,更是對理想人格的恒定追求之志;“养气”即修养孟子所宣扬的“浩然之气”,表现为一种正义意志,把“正道直行”作为内心砥砺的信仰,在追求践履的过程中灌注顶立的信念决心,无惧无畏,以高贵人格处世之。前文提到,人格塑造有两个基本的面向,一是“设立”,二是“实践”。“存心养性”所强调突出的就是之前那“探索价值”的一步,而“持志养气”即是之后“实践”的那一步,这就是人的自我完善必不可少的一个因子,“知行合一”的一步。

“浩然之气”广大刚强,需要发善端、用正义去培养它,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积累、充塞、舒展人的道义精神。“持志养气”是精神世界的价值选择与坚守,遇到艰难险阻之时,要坚守意志,坚定正道。孟子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这正是孟子对自己人生追求的宣泄和外溢,理想目标在人生追求中有着启示引领的价值意义,同时实现自己所预设的理想人格,更需要坚韧勇毅、无畏不拔的意志精神和信念决心。对高尚气节的崇尚与追求,会生发出对挫折、低谷、磨难的无畏精神;而不畏苦难的勇气决心,恰恰涵养着气节与意志。可以说,“苦其心志”的磨难意识正是“持志养气”的必然结果。

历史向我们证明,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往往能锤炼出伟大的人格精神,从古代坚守气节的文人志士,到近代为了民族独立舍生取义的革命先烈,再到现代锐意进取的改革先锋,没有一位不是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造就的。孟子对中国人气节意志的塑造和扶持,是难以估量的。孟子理想人格作为一种精神导向,是建立在其比较自觉的自我意识基础上的人格观念,渗透着影响中国数千年的人文精神。从这一意义上说,“大丈夫”的理想人格具有历史的超越性,“大丈夫”的人格境界是基于人的独立性与尊严,生发出的精神维度下的至善的道德生活境界,它接续孔子“君子”人格脉络,更加高扬了人的价值,尤其是对人的精神价值的突出,对人的道德价值的重视,成就了中国思想史上的恢弘气魄,更启示着无数世人“穷则善其身,达则济天下”的价值追求与人格动力。

同时,它对于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的定位,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人格独立、知耻致命、任道担当的“大丈夫”的人格形象从它诞生,便深深地开创和拓宽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内核,得到后人一致的认同与向往,成为国人追求的人格典范,直到今天依然影响着整个民族的心理结构,成为民族凝聚力、向心力的思想源泉和强大的精神动力。孟子力主涵养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以及与天地合而为一的气概,对于今天人民人格气质的扶正,社会正气的树立,民族文化自信力的舒展,意义非凡。

作者简介:高金鹏(1998-),男,汉族,河南信阳人,单位为宁夏大学,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教育。

(责任编辑: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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