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疆(组诗)

2020-08-13 07:22彭惊宇
江河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赛里木湖喀纳斯白杨树

彭惊宇

在准噶尔荒原的星空下

无边夜幕。旧时的屯垦营垒

已混沌成一片烟墟般的大地之根

那是在准噶尔荒原的星空下

我们躺在自家棚顶,或干苜蓿草垛上

数星星,童真的眸子和星光一起闪烁

横贯中天的银河,似有我们的戏水喧笑

有我们越漂越远的歌谣,和苇叶之舟

草虫唧唧,蟾蛙在旷野之腹沉沉低唱

我独自一人,漫游在农场子校背后的荒原

那一片最后的原始荒原上,我茫然无语地

游荡了很久很久。像一匹离群索居的小狼

一个举棋不定的新弈者。即将结束的中学时代

未卜的理想前程,微茫的未来之路……

仿佛宇空背景下那荒原纵深斑驳的远方

但我竟蓦然抬头看见了那柄长勺星

儿时坐在父亲肩背上遥遥指认过的北斗七星

那一刻,它在苍穹中的光芒是清冷、静穆而渺远的

可我却那么痴迷地仰望着它,久久不愿离去……

萤光熠熠的星空,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天际

我觉得正是它以迅忽的闪电灼亮了我的心灵

——不,它不是迷茫之陨落,而是祈望之萌生

头顶满天星,怀抱星光的人如盗者欣然返回

高高的白杨树

我深爱着我的祖国,就仿佛

我深爱着准噶尔大地上的白杨树

那高高的白杨树,站在绿洲原野

成为我一生中感觉最亲切的好风景

祖国和我白杨的村庄,同是那般静美

看破晓啼鸣的雄鸡唤醒又一个黎明

铜铃叮当的马车,行驶在宽广的道路

高高的白杨树挥动无数银绿的手掌

在风中喧哗着,清清朗朗地歌唱着

我们曾经平凡而朴素的生活一路充满阳光

一根根白杨树,真像耸立的银蜡烛

在夏夜的溶溶月光下疯燃青春的火焰

多少双渴慕的眼睛繁星般迷离、闪烁

多少颗萌动的春心跳荡着激情的爱恋

谁人赞美过金色如桦的白杨树

它们黄金般的旗帜正猎猎飞扬于晴空

听吧,多少秋庄稼在说出沉甸甸的话语

多少年轻姑娘和红苹果们一起张开了笑容

高高的白杨树,萧落而又伟岸的树

峥嵘岁月里依然挺拔着精神和风骨在那冰雪皑皑的辽阔疆土之上

我看见祖国苍青的白杨美丽如初

蓝蓝的赛里木湖

在科古琴山松树头那低缓的垭口边缘

呈现着浩渺无际的、蓝蓝的赛里木湖

这个奇异的仙境,蓦然划开了我们的来世之路

太阳恍若一匹黧马,哼唱起古老的牧调

婉叹成一片辽阔的宁静和旷世的明媚

我们初始的爱情一定是遗落在这里了

深蓝的墨水,深深覆盖了那些虚妄的怀恋

且已铭记,且已笃信;且已落寞,且已遥远……

此时此刻的,蓝蓝的赛里木湖

我更诚愿在心中把你看成蓝色的海

眺望成大西洋最后一滴蓝宝石的泪珠

在你湖周的云杉森林,在你湖畔的野罂粟

和金莲花盛开的草地,总会雨虹般闪现

异族青年恋人雪得克和契妲纵马驰骋的身影

蓝蓝的赛里木湖,是你见证和蕴藏了

我们内心的冰雪与火焰。旌歌感伤地远去

一群高白鲑,托举宇宙蓝的梦境划向银河系

喀纳斯之秋

西域仙境,神的后花园

最后一片人类心灵的净土

它,就是你梦寐所往的喀纳斯

贾登峪—禾木—喀纳斯湖

横亘连绵的山岭,沿着河流的方向

正渲染一派浑阔的金黄,阿尔泰白桦的金黄

西伯利亚落叶松的金黄,磊落胸怀的金黄

悠悠漫漫的白云,出岫无处,亦真亦幻

仿佛牧道变形的羊群从横岭边缓缓走过

云卷云舒,是谁忘情于山河无言的壮美

月亮湾那泓幽静的秋水,青碧如玉

黄金融化在牛、驼散点的草滩之上

这一刻,时光停下了哑然惊叹的脚步

有人行途万里,来登高高的观鱼亭

而冰期遗迹——堰塞的喀纳斯湖是深蕴的

大红鱼沉潜于寒沙湖底,梦见遥远的北冰洋

喀纳斯,若我今生无法绕开那些炎凉人事

就请借我一座图瓦村落的原松木屋居住吧

喀纳斯,若我今世非得苟活如冥顽虫蚁

那就请你收留我,变成桦林饮溪的白馬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一处来自火星表面的红崖遗址

一册被宇宙洪荒翻烂了的地质红皮书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仿佛一条狭长的时光隧道,蓦然

重现了我的前世,且映照着我的今生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看见那叹为观止的峭壁,红砂岩的褶皱

鬼斧神工的岩纹,是金星上的流融体

歌啭成瀑布的熔铸。红灼灼的壮美呵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我穿行在现实人间的净界山

卧驼峰外,是一角但丁的蓝玉天空

渺渺梵唱,悠扬着人世的寂寞与沧桑

我恍觉我的遥遥征途,隐约在丝路驼影中

走出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我竟有了几分红肤巨婴般的豁然明媚

克孜尔:刹那一悟

二○一二年深秋。在克孜尔

明屋塔格山赭红的岩壁之上

我沐浴到来自佛国的清朗光辉

一千八百年历史的沧桑,浩劫与漫漶

残损过你多少华光和绚丽的容颜

却始终不曾磨灭,你普度众生的佛心

那些石窟群菱形格壁画的穹顶

泛着石青和宇宙蓝,金翅鸟牵动日月

释迦牟尼佛祖端坐在一片慈光祥云里

且歌且舞的伎乐,撒下曼陀罗诸花……

克孜尔,涉过凡尘和中年的沧海

我渐已苍老,几分孤寂与倦怠

凭栏眺望,木扎提河谷一派秋意阑珊

白杏的太阳正普照着浮尘中的漠漠人间

遥想一代法师鸠摩罗什,被前秦大将

吕光的猎猎旄旗劫持而去,淡定而从容

来自东土大唐的高僧玄奘,则跋涉在

茫茫西域流沙,走向取经求法的天竺

我们坚定信念的执著不如苦行的佛徒

我们内心的慈悲情怀,更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这些凡胎俗子的肉身过于沉重

怕是永远也做不成男飞天、女飞天了

一念皈依。人世间我犹然铭记的是善与爱

是信仰的高峻,是根植于人民和大地的菩提树

龟兹古渡

正午。白杏的太阳。灰门楼

一派清朗的古渡桥上,人头攒动

我看见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匆匆而过

他们高鼻深目的脸庞如同紫桑葚

他们倾斜的身影,像一棵棵移动的

黑李树。杂沓。纳合拉鼓与唢呐的变奏

似有咴咴河风。古渡桥下

宽阔的漫滩任意停放着成千辆驴车

巴扎日的牛羊、柴草集市。热闹的集市

干草和汗畜的浓重气息蒸腾起来

是烈日的酒坛味。黑压压的驴车

一片醇厚的乡土,醉了龟兹古渡

而此刻,浑浑的库车河水,安流在

一道窄窄的沟渠。三五个赤身的小巴郎

仿佛泥色陶俑,偶尔朝这边的尘土举目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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