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村乞巧节俗的“活字典”

2020-08-14 09:21蒋秋萍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乞巧民俗文化

中图分类号:TU982.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14-0098-02

潘剑明,1906年出生于广州珠村,现为广东省民俗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广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作为土生土长的珠村人,从小对乞巧文化耳濡目染,多年来致力于乞巧文化的挖掘、记录、组织、传播、培训等工作,担任历届乞巧文化节的讲解,发表众多乞巧节相关文章,保存了丰富的乞巧文化相关资料。!朋.年起,跟随母亲学习乞巧传统工艺斋塔等的制作方法,擅长用新型材料制作现代作品,代表作有《喝水不忘挖井人》《航天火箭扬国威》等。

一、深受珠村乞巧文化滋养

起源于南宋的珠村,居民以潘、钟两姓为主,潘剑明出生在珠村,是珠村潘氏第22代传人。童年和中学时期都生活在珠村,姑姑和母亲都是刺绣能手,从小对乞巧文化耳濡目染。

蒋:潘老师,您的家庭环境是怎样的?请您讲讲小时候珠村的乞巧节。

潘:我出生在一个传统文化浓厚的家庭,我爷爷是近代海军将领,妈妈和姑姑都是工艺大师。小时候没有见过乞巧习俗,我出生之前兴起了“除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浪潮,乞巧在1964年已经停了,但依然是珠村人对幸福的向往和精神的寄托,他们偷偷地进行。记得姑姑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跟姐妹们在我八婆的屋子里摆乞巧,有一些乞巧作品,跟以前比变化很大,因为怕被发现,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我姑姑绣了当时最热的作品——《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大海航行靠舵手》,放在供案的中间。

我小时候是在“妹仔”房中长大的,所以就见到这些乞巧作品了。我姑姑的这件刺绣作品用了很多年,因为完成一件这样的作品要连续绣上几个月,我记得她的这件刺绣作品落款时间是1968年,当时我才2岁。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但是乞巧习俗还没有全面恢复。

蒋:您是怎么对乞巧节俗产生兴趣的?

潘:小时候虽然见过一些乞巧制品,但只是从表象了解,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有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1998年,我母亲参加了乞巧活动,怕被人家说是封建迷信,我当时在镇里工作,回来看到她们老一辈对生活这么热爱,对作品这么热爱,但是又害怕被人举报。

我覺得她们制作出来的这些作品比小时候的要好看,小时候见到的东西很少,现在有花生塔、斋塔、红枣塔等,琳琅满目,一年比一年多,我被她们的行为所感动,决定要帮她们摘下封建迷信这顶帽子,于是,我参与了乞巧的宣传和制作,因为要面对大量的媒体,我也着手收集乞巧文化的相关资料。

蒋:简单介绍一下您的母亲,您是什么时候跟她学做乞巧制品的?

潘:我的母亲是西关人,不会耕田,但刺绣手艺了得,主要做服装的珠饰配料,她是刺绣能手,被称为“珠村珠绣第一快手,a我小时候就跟母亲学绣花,之后学穿珠,绣花当时是出口加工的,绣在一张布上面,然后穿珠,做出很多珠链,梅花链等。我母亲教了我很多传统乞巧制品制作技巧,比如,芝麻梅花香,一朵梅花,四粒米,米尖对米尖,米尾对米尾,如果错了一颗,就不像了;又如,发禾秧,需提前十日,发禾秧之前需先泡两天稻芽,泡到发热的时候要用冷水淋,不然很难出芽。

二、为乞巧正名,乞巧节复苏的推动者

1993年,天河珠村的四位介乞巧婆婆”带领珠村妇女施展巧艺,在珠村的一个小祠堂里恢复了“摆七娘”,起初是秘密进行。2001年,潘剑明策划组织了珠村乞巧节,将这项在广州市消失了半个世纪的传统民间文化挖掘、整理并展现了出来。

蒋:2001年,您策划组织了珠村乞巧节,您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您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潘:当时,“洋节日”在中国大行其道,特别是年轻一代,我的儿子在跨年夜跑去倒数,这在我们小时候都不过的,我就在想我们有丰富的传统节日,为什么不能很好地继承和发扬呢。当时很多人认为乞巧还是封建迷信,政府也没有明确表态。我在想,扒龙舟都恢复了,如果从迷信的角色来说,龙舟是最迷信的,比如,女人不能赛龙舟,女人不能摸龙船和上龙船,龙船划过的桥上面不能站人,家里男人,如果老婆大肚子,不能划龙船,家里有白事的男子不能划龙船等。乞巧节为什么不能恢复呢。

在研究海军中将潘文治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点,就是要让自己的东西走出去。有一次,我看见村民在搞乞巧活动,展示乞巧作品,做得很认真。当时我写潘文治家族史认识了很多文物,民俗方面的专家和老师,也结识了很多记者,于是就有了通知媒体的念头。当时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我把想法告诉了姚瑞英(沙河街文化站干部),姚瑞英后来告诉了曾应枫(广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最后传到了广东省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于是,2001年我自费策划组织了乞巧风情一日游的活动,邀请了包括社科院、史志办的部分领导和媒体,一行六部车,我带他们走访了珠村和黄埔的周围村落,让他们见证乞巧节的恢复。广州日报刊登了新闻稿《七姐诞又回来了》。龚伯洪跟钟佩道联合在羊城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歌颂乞巧民俗风情的报道。当时还没有微信等自媒体,但是报纸发行量很大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所有车站都有得买,摞着一堆堆的报纸,一出来之后争相购买,我买了一百份派给村里的老人。

如果有人说我迷信,我就拿份报纸出来,这份报纸是国家出的,不是我自己出的,巷口祠堂到处都张贴这份报纸,也因为这事,村委会的领导就有胆量来祠堂支持了,报纸的力量是很大的。这件事一出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广州很多村都偷偷搞这种活动,黄埔区的黄沙、茅江等村落就向珠村的七娘会的老人发出邀请,我们就开始进行村落之间的交流,而且我们的老人还带上我买给他们的报纸,受到哪的邀请都带着,有些老人还将报纸贴在家门口。

其实不单是七夕这个习俗,很多都因为七夕节的到来,大家认识到这种传统文化在我们心目中的分量,其他民俗也都随之恢复,例如北帝诞、菩萨出巡、车陂的中元节、观音诞等民俗都恢复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三、巧思善变,作品刻下时代烙印

在乞巧珠村,有很多心灵手巧、能编善织的乞巧手工艺人,以乞巧婆婆和“四大元老”(黄彩余、陈宝好、周文莲、谢惠)为代表,潘剑明主要以现代作品为主,通过现代材料和工艺来展示乞巧文化。

蒋:请您谈谈乞巧文化的活化石——禾秧灯?

潘:禾秧灯是乞巧期间照明和拜祭之用。宋人刘克庄“粤人重巧夕,灯火到天明”中的灯火指的就是禾秧灯。禾秧灯首先要用稻谷泡巧芽,稻谷不能是去年的,得是当年最后收割的那一批。古时候没有电,所有的祠堂、家里都是靠油灯,在禾秧的中间放一盏煤油灯,就是拿一个蘸酱油的小碟子,放点油,放条灯芯,然后点燃,供案上摆上十来盏,既能照亮东西,又能提供灯光给人看,给神看,这盏灯就变成了既是供品,又能照亮的多功能灯。现在,祠堂里面的灯变成了蜡烛。乞巧节结束后,这些秧苗就有人拿回去,把它晒干,作为中药,去肝火,还可给小孩退热退烧。蒋:请谈谈《喝水不忘掘井人》和《航天火箭扬国威》这两件作品的构思?

潘:2001年,我跟母亲共同完成了《喝水不忘掘井人》,这件作品由我设计,我母亲制作,有井,有人,有人在养鸡,旁边有彩电,还有农家屋,有人坐着摩托车,门上拉着一幅珠绣的横额“喝水不忘掘井人”,这个作品当时是为了展示老百姓富裕的主题,通过这样的主题来宣传我们的传统文化。2003年,杨利伟驾着长征2号飞上太空并返舱成功,这件事情震惊了世界,于是产生了制作《航天火箭扬国威》这件作品的想法,传说中是七仙女中最小的那个织女下凡。现在中国科技发达,人都可以去太空,调转过来了。东圃有个航天奇观,我就载着我妈去看那支火箭,按照这个样式,通过裁剪纸片,做成了航天火箭的模样,然后摆在供案,供案很矮,但是火箭大概有一米高,好像“鹤立鸡群”,我又通过电脑,制作了中国航天标志的贴纸,后来我特地将这支火箭拿去参赛,因为当时很少有乞巧作品参赛,这件作品评上了二等奖。

四、乞巧节俗的传播大使

潘剑明是天河乞巧文化节开幕式的主持人,在广州的各类媒体有非常高的见报率、上镜率,是广州传统文化代言人之一。

蒋:潘老师,您经常开讲座,宣传乞巧文化,您觉得这些公益性的活动,对于推广和宣传乞巧文化的作用有哪些?

潘:我觉得这个作用很大。或者我看不见,其实它渗透在我们社会的各个阶层。文化是一个传一个的,你知道你就会解释。慢慢的,講得多,说不定他们那里也有乞巧节。因为乞巧节是全国性的,汉族文化的节日,到现在为止,跟汉族人住得近的少数民族,蒙族、还有彝族等,都有过七夕的习俗,强势文化感染了旁边的少数民族。所以文化可以传播,而且现在在日本、马来西亚、韩国都有过七夕的习俗,只不过是变异了。

蒋:在乞巧博物馆筹建的过程中,您主要负责什么工作,中间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

潘:乞巧文化博物馆是全国第一个以乞巧为主题的,而且不只是单单摆珠村的供案,而是摆全国各地,包括台湾的供案作品。来到珠村就可以看到全国各地的乞巧的供案、资料和专题片。因为七夕节是有时间性的,节日的到来,它就到来,节日过去,它就消失。消失了之后,你什么都看不到。那场馆就把它停顿了,可以随时来,都看得到,对我们的乞巧文化的传播和普及起很大的作用。在建博物馆的时候就要对这些作品进行斟酌,我起到指导作用。应该斟酌什么,不是金银财宝、贵重就行。我们叫做乞巧,这个特色这么明显的博物馆,一定要构思,跟乞巧这种作品、供品有关,所以就紧扣这个题目,就有岭南刺绣,石湾公仔,还有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还斟酌一些台湾的民间艺人做的乞巧作品,还摆了东莞、湛江、五台的乞巧供案在里面,很大型的,还装一些有关乞巧的泥塑。

五、以传承为基础,活化乞巧文化资源

潘剑明热心培养新一代乞巧文化的传承人,他还积极去大、中、小学和职业院校授课,他认为,乞巧文化要更好地传承下去,活化乞巧文化资源势在必行。

蒋:潘老师,您是如何培养新一代的乞巧文化传承人呢?

潘:十二年以来,我在很多学校授课,主要有珠村小学、一一三中学、东圃中学、华南理工大学、华南师范大学、广东省农工商职业学院等。在这些学校开设民俗兴趣课。此外,乞巧文化节期间需要很多的文化志愿者,我每年都要培训100名讲解员,他们来自不同的学校,在珠吉街的大会堂开课,主要内容有:乞巧文化、七夕供案、民俗等。

我还收了三个徒弟,第一个是我的堂弟媳,主要教她乞巧仪式和创意。她是画家,手艺了得。我就跟她说要做些什么,由她构思,我在旁边指点,比如花生要选有味的,没味的不能穿针;又如,要去人家的田里看到人家收割的时候买谷才能发秧。街道有两个居委会的主任主要是跟我学乞巧文化的传播,作为讲解员之用,她们很少做工艺。乞巧包括两部分,工艺和民俗,做工艺的,不一定懂民俗,懂民俗的,不一定会工艺。

蒋:您对于民俗文化和文化产业的结合有什么看法?您认为乞巧节俗有哪些资源可以利用?

潘:现在什么都讲产业,什么都讲文创。民俗文化也可以学国外,尤其是日本,他们将七夕做成了产业化。这个过程不是那么简单,需要不断探索。怎样既能保留民俗的文化内涵,又能变成文创产品,变成大家对它有信仰、有祝福的产品。

我认为乞巧节俗衍生出来的,例如七娘斋、七娘饭,都可以订购,好像吃龙舟饭一样。它跟平时酒楼的饭不一样,他觉得在你这里吃过的龙舟饭就是力争上游、身体健康的象征,有种寓意和精神赋予在里面。为什么我们的工艺品、供品有那么多人出钱买?就因为有文化价值附加进去了,商场都比我们好看得多,用机器做的,很多都很漂亮。我们的乞巧制品保存的时间不长,两三个月就坏了,比如,菊花、梅花会发霉。但是为什么他们还用那么高的价钱来请走?这是因为其中蕴含了某种精神或是信仰,也饱含了作者的创意和心血。

六、后记

关于珠村,关于乞巧节俗,潘剑明耳熟能详,就如一部行走的珠村乞巧节俗的“活字典”。潘剑明对于自己生长的土壤充满了深厚的感情,他熱心参加各种各样的民俗宣传活动,不求回报。

正如他创作的诗歌“志同道合乞巧人,不为钱来不为名。只为岭南传瑰宝,精编巧砌出精品”,就是他热爱乞巧文化的内心写照。

作者简介:蒋秋萍(1985-),硕士研究生,广州市群众文化馆员,现任职于广州市文化馆(广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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