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中咒

2020-08-20 08:04杨帮立
小小说月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姜太公张无忌妙处

杨帮立

“人在做天在看。”白露河岸边的人遇到不平的事,常用这话攻击对方聊以自慰。敬畏天,是在敬畏自然界不可知的东西,或者说,是在敬畏人心。张无忌是不屑这些东西的人。

张无忌是山脚河边倒卖牲口的行户,现在叫中介人。

大别山余脉在这里成就了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南能进得了山,北可去得了平原,村前河沿小树林是天然的牲口行。张无忌还叫张跛子的时候,他跛着一只脚,在行里转悠着:“这牛,八个牙还没扎齐,正当壮年,我要骗你,死我亲爹。好货难遇,再加点,你也要果断买下。”说这话时,那只跛着的脚,似乎不经意地在地上磨来蹭去。他又踮着脚,把卖家诓到大树后边,神神秘秘的:“八个牙还没扎齐是真的,你看到没,这牛脸颊下长有旋毛,下眼泪啊,下眼泪妨主。这牛是不是最近动不动就发脾气?要抵死人啊!再贱点也不能留。我要是骗你,我活不过三十岁。”那只跛着的脚,仍在地上暗暗地蹭着。

春夏秋冬,翻来覆去,把人心翻明白了。戏子的眼,行户的嘴,不可信。“你这家伙小时候不跛脚,是在地上磨蹭多了吧!你赌的咒,随时随地都让你擦掉了。”人怕打脸,树怕扒皮,张跛子心里生了寒气。过年时,他在大门两侧贴出一副对联:牛鬼蛇神张家无忌,猪马牛羊买卖不亏。横批:姜太公在此。拜散年的,只要进门,张跛子有的是好茶好烟好菜好酒好招待。这也没堵住人们的嘴,村里有高人:“既然无忌,为何还要请出姜太公?你是心中有大忌啊,你这个张无忌!”

山外的生意不好做了,张无忌开始往山里钻。进山的路直插正南,这天,他却往东南走。“干吗绕弯子啊?”同伴问他,他不语,只管脚下加劲,头伸得老雁样往前走。“哦,我知道了你的小九九——躲那小寡妇呢。你是不是许诺她的没兑现啊?人家孤儿寡母那么可怜,你个昧良心的。张无忌,张无忌,你给她赌的咒血淋淋的,你真不怕遭天谴吗?”

驴马没,牛已稀。时光把张无忌的饭碗砸了,女儿离家出走多年,老婆病逝,雪上又加霜。能人就是能人,上过几年学的他,买来几本算命测字的书,关门半载。长褂一穿,墨镜一戴,出现在了南方的大街上。这行道,信的人还真多。

“先生,我属鼠,测个鼠字。”

张先生静观来者短裙摇曳玉肢琼肌,玉镯腕间晃项链胸前坠:“富贵跟您走,今生自带福。”

“信口胡诌,哪来的依据?”

“这测字啊,妙处不在字内,妙处在字外啊,你映了外象了。请美女往后一看便知。”

美女回頭,正见有人扛一袋子大米从不远处经过。

“早没有,晚没有,恰好你测鼠,粮食身边走,这正是:吃不愁穿不愁,坐着豪车住洋楼啊!”

美女奉上一张红钞,高兴地走了。

张无忌,赚到了人生的大红大紫。他和他扛大米的那个托友,吃喝玩乐,灯红酒绿,忘掉了自家门朝哪开了。

但他还认得他女儿。那天在街上,他拉着一个姑娘喊闺女,那姑娘却挣脱他的手,转身跑掉了。等托友找到他时,他已不是他了:墨镜摔在地上,假发扔在一旁,大褂撕成一个拖把头,秃个头瞎着眼——他的眼,真的瞎了。

他回家了,再没出过村。

张跛子、张无忌、张先生、张瞎子,是我帮扶的贫困户。

“你千万别看走眼了,他在俺们村里,那可真算个人物……”村里人几乎以同样的开头,向我介绍他。

给他办了兜底保障,把他拉到县医院住院治病。今天,我来接他出院,路上,我俩发生了争执:我要直接送他去养老院,他非要我带他往老房子走一趟不可。该搬的都帮他搬了,他还要回去干啥?让贫困户满意不假,内心里,我对他这个人还是挺感兴趣的。

老人不让我插手。

果然是神瞎,摸摸索索净了手点了蜡,拿出黄表纸在撅起的臀部蹭蹭擦擦,双手合在胸前打躬作揖拜了再拜,跪在供桌前点着了烟火,头叩得山响,声泪俱下:“列祖列宗啊,恕我之罪,我也是想骗碗饭吃,从今天起我再也不骗了,以前我赌的咒,都算是屁股说出来的屁话,不能算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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