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伤与残酷的真实

2020-09-06 13:46胡宗秀周丽娜
视界观·上半月 2020年9期
关键词:真实

胡宗秀 周丽娜

摘    要:本文试图通过比较《圆明园》与《夜与雾》两部纪录片的解说词,窥探中外纪录片解说词写作中的异同,以及它所带来的影响。

关键词:为看而写;非独立性;文化脉象;真实

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的纪录片走向国际,中外纪录片的交流日渐频繁。时至今日,中国的纪录片越来越多地活跃在国际舞台上,在世界上发出属于中国人的声音。随着中国纪录片影像叙事能力日益接近国际语言,如何更有力地步入国际化市场?这是一个与它的兄弟电影一样萦绕在业界人士心头的问题。那么,在这一问题中,作为纪录片组成部分的解说词起着什么作用呢?金铁木导演的《圆明园》,是中国人眼中关于圆明园的话题。阿伦·雷乃导演的《夜与雾》,是一个法国人眼中的关于集中营的话题。两者同样关注的是战争的遗骸,同样是对地点的挖掘,同样是对过往苦难反思的纪录片,这使得它们在题材上具有相似性。本文将试图透过这两部影片,从解说词的异同两个方面探寻中国纪录片更接近国际化的可能。

一、相同处

正如安德烈·塔科夫斯基在《雕刻时光》中所说,电影不是一门综合艺术,它的各个元素可以独立成章,但是它本身也是一种独立的艺术。纪录片作为电影的兄弟,同样如此。解说词作为纪录片的组成元素,它有着自己的独特艺术性,但是需要最大限度地为纪录片这一整体服务。对于这一点,中外纪录片界已经达成共识。

(一)解说词的作用

影像是用来打开触觉的,而解说词是画面的延伸,用来表达未尽之意,是对电视画面内容的文字解释和说明,是通过对事物的准确描述、词语的渲染,来感染观众,使其了解事物的来龙去脉和意义,收到影片想传达的效果的方法。解说是语言的艺术,因此它具有文字所特有的性格属性。与此同时,解说与音乐、音效一样,是声音的艺术。两者结合,使得解说词能够迸发出其中任何一项单独都无法发挥的力量。它在传情达意,奠定影片基调,烘托气氛等方面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圆明园》中,解说词是客观的。影片首先以法国诗人维克多·雨果的诗作为切入点,“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配合以中国的传统乐器,水墨画,营造出一种诗意的气氛,奠定影片诗意抒情的基调。之后,解说词从历史开始说起,“公元1644年,一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开始南下……”,言简意赅地勾勒出历史的轮廓。之后的解说词讲述了四个皇帝的故事,采用第三人称的客观叙述,娓娓道来,冷静中给人以震撼的力量。

在《夜与雾》中,解说词也是客观的。开篇的提琴演奏和空旷的画面相配合,解说缓缓出现“一块样和的土地,或是乌鸦盘旋杂草茂盛的牧场,或是汽车农民和夫妇们走过的路,或是拥有尖塔和集市的度假村,都可通往集中营。”客观的影像,客观的音乐,客观的语言。如果只是画面与音乐的配合是起不到这种肃静、恐怖的感觉的。但当它们搭配到一起,一切的悲凉、恐怖都如期而至。这正是解说词所能传达出来的特殊作用。

(二)结构:以空间为承载,移步换景

文似看山不喜平。纪录片作为一个艺术作品,也遵循同样的规律。影片的内容需要通过一定的结构确立章法。影片的结构方式决定了解说词的写作方式。

在这两部影片中,同样采用了绘圆法的结构方法。一部纪录片的圆心,就是这部纪录片的主旨,半径是片中被摄主体所要登场的主要活动区域。绘圆法要求纪录片开篇部分就提示出主要论点,以及主要人物的主要活动场所,并在那个场所对以上内容做最低限度的说明。绘圆法简便易于掌握,利于迅速切入片子的核心问题,明晰结构脉络,顺理成章的传达出作品内涵。尤其适合在被摄主体出场人数众多,场景较为广阔的题材中使用。在绘圆法中,需要注意的问题是:作品开篇要迅速进入圆心,勾画半径;前三分钟内圆心、半径、主要人物都要悉数出场;需要先声夺人。

在《圆明园》中,影片的圆心是圆明园从无到有、从辉煌到毁灭的整个过程,它的半径是圆明园,主要人物是大清的四位皇帝和郎世宁。影片的前三分钟从“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开始,直到“郎世宁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将从此原离故土,在大清度过整整50年”结束,娓娓道来,把以上三个元素都介绍清楚了。后面的故事在地点的变换中向前发展。地点的转换由解说词和郎世宁的叙述进行连接。

在《夜与雾》中,影片的圆心是对纳粹和大屠杀的思考,半径集中营,主要人物是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和纳粹军官。影片除去最开始的字幕,第一分钟就给我们交代完了这三个最关键的点,营造了一种恐怖、凄凉的气氛。之后的叙述围绕着集中营里不同的地点展开:洗澡消毒间、宿舍、公共厕所、公共空间、绞刑场、医院、妓院、监狱、焚尸房、毒气室、仓库,而冷静的解说并没有义愤填膺地高声疾呼,而是跟着贴近前景向前推进的镜头缓缓讲述。脉络清晰可见。

(三)解说词的写作方法

解说词是“为看而写”的。这是它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根本所在,它必须依附于影像声画的内容,因此具有非独立性。由于这一特点的存在,解说词的写作需要抛弃传统文章中对文字完整性的认识,而是做到解说词与声画的结合统一,准确,凝练,生动。

(1)在一般情况下,解说词越精简效果越好。能够使用画面表述信息内容的时候,尽力使用画面来表现。只是在非常关键的地方用到了几处解说词,起到了承上启下,画龙点睛的作用。如纪录片《夜与雾》的中,讲述到犹太人的皮肤的用途时,解说只是点到即止“至于皮肤”,剩下的要观众通过画面自己去感受。

(2)解说词不是看图说话,解說词是对画面思想的补充说明和进一步升华,帮助明确片子的主题和明晰片子的精髓。例如《夜与雾》的结尾部分,画面上是彩色的断壁残垣,解说词说“9OO万阴魂游荡在这郊区,有谁能从这了望塔望里提醒大家新的刽子手的到来”,这里的解说补充了画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升华了画面主题。

(3)解说词是对画面的补充提示,同时也可以加重强调。文字擅长表现间接信息,表现过去和未来、抽象的数字或内心体验,而这正是画面表达的弱项。因此解说词要发掘画面背后的深层涵义,揭示画面难以表达的信息,强调画面中的特殊信息,与画面相辅相成,达到声画结合的最佳效果。例如《夜与雾》的开头部分,画面是荒野和铁丝网,解说提及“一块样和的土地,或是乌鸦盘旋、杂草茂盛的牧场,或是汽车、农民和夫妇们走过的路,或是拥有尖塔和集市的度假村,都可通往集中营”。画面中是没有解说词里所提到的一切,但是解说和画面的配合呈现出对位的蒙太奇效果,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

(4)解说词应力求简单易懂,口语化,通俗化,避免使用过多晦涩拗口的专业术语,讲求韵律美。用语要配合画面的需要决定长短,做到声画同步,不能错位。不要将目光局限于解说词表明的文字修饰上。解说词与画面、音乐、同期声、特技等完美统一,才能构成电视节目的和谐美、整体美,给观众带来视听上的享受。例如,在纪录片《圆明园》的开头,雨果的诗配合着画面和音乐缓缓说出。这时达到了意境的统一,于是带入感强,能给观众带来视听上的满足。

二、不同处

由于历史、文化等诸多原因,中国的纪录片与国外纪录片也存在着诸多不同点。文化差异性的存在才能带来文化多元化的发展。但是当一部影片走出国门,寻求更多人理解和认同时,就需要考虑国际化的语言。而这一点,在解说词上尤为突出。

(一)文化差异

中国文化是一种文化脉象比较高的文化。它有自己独立于西方的语言体系,思维价值体系。因此,在中国文化走出国门时,需要适度的解码才能够被更多的人理解和接受。文化脉象的问题在每个国家都存在,例如,我们看不太懂美剧中的喜剧。每一个共同生活在一个地点或者一个时代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群体记忆。这样的记忆不被适当表达,也是很难被外人理解的。中国民族传承而来的务实精神和感性的文化基因使得我们更愿意用事物来表达感觉,例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而西方的文化基因则不同,他们更倾向于用逻辑推理,冷静客观的表述来掩盖自己要表达的内容。表现在这两部纪录片的解说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圆明园》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温润含蓄的东方式表达,细微间透露感性的人文关照;而《夜与雾》则是一种残酷的真实,事实,对比,加码,冷静地直面惨淡的人生。

在《圆明园》中,致力于打开国际市场的解说设计加入了很多客观的形式,但这并不能抹去中国人所种特有的哀而不伤的影子。圆明园的兴衰是一个悲剧,解说上来给我们描述的是一个富丽堂皇、蒸蒸日上的王朝,极尽豪奢的美好。“18世纪初期,近代科学在欧洲已成潮流,而在大清,痴迷于观测天象者,惟有衰老的皇帝一人。帝国的中流砥柱,成千上万的官员们相信郎世宁带来的天文望远镜只是给皇帝又增加了一件玩具而已。”这时的夜幕下的紫禁城,一颗流星滑落。解说没有明确说明它的叹息和哀婉,可是画面与解说配合之后,说明了一切。再如,大水法全面建成时,乾隆皇帝带领独自站在辉煌宏大的建筑前,镜头迅速拉开,越拉越快,最后停在一个名叫“谐奇趣”的建筑上。解说词说“他达到的成就无人可及,她拥有的荣耀无人可比,他不仅是中国最伟大的帝王,也是无冕的世界之王”这样的抽离感是一种含蓄的表达,担心和悲凉都在背后慢慢陈酿。又如,英法联军在天津北塘登陆以及之后的大沽口战役,前方将士的奋勇拼杀,咸丰的醉生梦死,花瓣化作血雨落下。解说客观地说“这是几个世纪前,横扫欧洲的蒙古骑兵最后的挽歌,也是大清帝国最后的一道防线。骑兵的时代已经过去,

而在《夜与雾》中,一切的悲伤和苍凉都以最原始直接的方式展现,建立戏剧效果,强化对立关系。荒芜的土地,断壁残垣,仅凭音乐和画面观众就能感觉到其中的残酷,而解说的诉求变得简单,是给影片的思想性和深度加分。例如影片第27分钟至第28分钟,画面是遍地的尸体,尸体脸部的特写,推土机推尸体,面无表情的纳粹军官。解说词只有两句话“当盟军打开门。所有的门。”这是一种直面结果的处理,冷静地把暴行拿给观众看,让观众自己判断。往往越简单的诉求越容易实现,起到的效果也会更好。

(二)理念差异

金铁木导演在创作手记中谈到影片定位时写道:“作为一部电影,传统意义上的纪录片既无法完成这个‘凄凉的主题,也根本无法进入电影院。我们得做一部非常态的纪录片。对于未来的观众而言,它似乎很像一部故事片。故事片所具有的人物、故事、悬念和视觉奇观,这部影片都应该有。这应该是《圆明园》的定位:像故事片一样的纪录片;像纪录片一样的故事片!‘非牛非马,‘四不像!宗旨只有一个:好看!”而阿伦·雷乃在1956年就向世界证明了传统意义上的纪录片不仅可以完成“凄凉”这个主题,而且可以完成得如此震撼人心。这让我们看到了中外纪录片理念上的差距,而这种理念上的差距直接影响了解说词的表达方式。

金铁木导演认为《圆明园》是一部“非牛非马”的“四不像”,而在更早的二战时,弗兰克·卡普拉已经使用了动画特技,稍晚些时候英国汉弗莱·詹宁斯的《战火已起》已经在讲故事、塑造人物、搬演。为什么在中国避讳在纪录片讲故事、设悬念、制造视觉奇观呢?我想,这又回到了对纪录片的定义这一基本问题的界定上,本质上则是对真实的认知上。而对这一基本问题存在疑问的根本原因在于对纪录片理解的不深入和不全面。中外的不同创作状态,必然会导致他们在解说词的写作上出现不同。

一般情况下,解说词应该是他者的视角,客观观察,建立间离感。与此同时,保持创作者与观众的平等关系,而不是宣教式的灌输,剥夺观众认知思考的权利。然而,由于受到前苏联宣教影片的影响,国内很多纪录片工作者对纪录片的表达饭时存在着误读。一种认为纪录片,尤其是历史类纪录片就应该是解说加画面的形式,并且自认为是对格里尔逊模式的有效继承;另一种观点认为解说词越少越好,甚至应该完全摒弃,他们认为自己是受到了直接电影学派的正统影响,甚至有观点支持他们的想法源于大师伊文思。然而,这两种观点都是对经典的误读,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纪录片知识在中國的匮乏。由对纪录片存在误读的人在创作,又期待着对纪录片更加没有概念的国内观众来买账,促进产业的发展。这是个困难的产业链,这样的误解对国产纪录片的进步和发展也是不利的。时代呼吁敢于打开思路,积极求知,勇于探索的创作者。

参考文献:

[1].《电视解说词写作》,徐舫州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7月;

[2].《纪录片创作完全手册》,Michael Rabiger著,何苏六等译,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年6月;

[3]《真实的风景——世界纪录电影导演研究》,张同道主编,同心出版社,2009年5月;

[4].《从纪实到现实——中国纪录片国际市场营销策略研究》孙凤毅,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一版;

[5].《中外纪录片比较》,张雅欣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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