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含泪的信天游

[摘  要：民歌即民间歌曲，是劳动人民口头创作的艺术形式，题材源于人民生活，一般是“感于哀乐，缘情而发”的。地处黄土高原的陕北，其传统民歌有号子、信天游、小调，陕北民歌通过悠扬辽远、沉郁顿挫的音调把陕北人民的文化、性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路遥作为土生土长的陕北作家，自小受黄土地文化的熏陶，他的创作中表露了浓郁的乡土情结，尤其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运用民歌多达二十几处，用民歌的热忱表现了黄土地人民的情感世界。

关键词：陕北民歌;《平凡的世界》;情感表达]

路遥在黄土高坡的沟沟洼洼里滚爬着长大，他一路走来成为文坛巨星经历了很多的艰辛与悲苦，但自始至终，黄土地是他心灵的港湾、灵魂的归宿，他对黄土地的眷恋全部凝注在文学作品中，唯一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也是“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对于在陕北民歌的旋律中成长起来的路遥来说，民歌已是熔铸在他艺术细胞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信天游是路遥所受的最早的艺术教育。它不仅启发他感受着陕北高原的自然美，而且让他看到了高原男女丰富的内心世界。它唤起了他对陕北生活和生活在陕北土地上的淳朴厚实的农民的同情和爱。”《平凡的世界》中的多处运用就表现了他对民歌文化的偏爱。本文将通过《平凡的世界》中民歌的分析，探析小说中作者借民歌，对苦难、情爱及希望等情感的表达。

一、深沉的苦难

陕北地区自然环境恶劣，干旱、洪涝等灾害频发，面朝黄土背朝天道出了陕北人民生活的艰辛。舊时生产生活资料匮乏，交通不便，在山梁沟洼、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上，人们常常“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儿难。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沟，探不上拉话招一招手。”为了隔山交流，智慧的劳动人民间就诞生了传递信息、表达情感的陕北民歌。民歌体现了黄土高原苍凉恢弘的个性，是凝结着人民的智慧和汗水，用老镢头镌刻在黄土地上的文化印记。那高亢中大起大落的唱腔就如脚下的黄土地一样起起伏伏，扣人心弦，将苦难生活中人们的悲楚撕开来赤裸的展现。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描写人民的苦难时恰如其分的穿插了民歌，在小说大的环境背景下一首民歌的引入就能使读者身临其境，感受悲苦气氛。当天遇大旱，把一切都交给土地的农民的心都烤焦了时，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祈雨，田万有用呜咽的声调唱：“晒坏的了呀晒坏的了，五谷田苗子晒干了，龙王的佬价哟，救万民！柳树梢呀水上飘，清风细雨洒青苗，龙王的佬价哟，救万民！水神娘娘呀水门开，求我神灵放水来，龙王的佬价哟，救万民！佛的玉簿玉皇的令，观音老母的盛水瓶，玉皇佬价哟，救万民！”一首《祈雨调》真实切贴地反应了陕北十年九旱的自然环境，劳动人民在绝望无助，这种苦难中的悲情正是小说的整体基调。

层峦叠嶂的黄土高坡，闭塞不通的生存条件是一切苦难与奋斗的开端。孙少安去山西买骡子，返回路上经过黄河大桥时看到野兽一样的浪头、刀削般的峭壁、铁似的岩石和漫无边际的黄土山，眼前险象丛生的环境使他眩晕。随着艄公悠长的号子：“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条船？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根杆？几十几个艄公来把船扳？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九十九道湾里九十九条船，九十九条船上九十九根杆，九十九个艄公来把船扳！”他胸腔中的激情完全难以控制，只能快速逃离。一曲民歌唱出了纤夫为生计与怒涛的黄河拼命抗争的决心，也唱出了像孙少安一样的，所有陕北有志青年生活的信念——在苦难的环境中成长，但决不会苦难地过完一生，这是何等的悲壮。

路遥在反映整体人民苦难的同时也用信天游表现了妇女的个体苦难，如第二部第二十九章中，用劳作时远处沟坬里传来的信天游写兰花独自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忍受寂寞的苦难;第三十九章中借一支深情忧伤的信天游凸显郝红梅“偷手绢”事件被顾养民发现时的痛苦。兰花和红梅一个是没文化的农村妇女，一个是受过教育的女子，可在那一片黄土地上她们的苦难不分轻重，这也是大部分农村女子苦难的写照。

就像有人所说的“陕北民歌起源于苦难。从根本上说，陕北民歌就是一种苦难的艺术。”《平凡的世界》中路遥借助陕北民歌，撕破苦难生活下人们的胸腔，将心中的苦楚完全的倾倒出来，用悲剧的意蕴惹人泪目，引人深思。

二、炽热的情爱

陕北人在黄土上出生，靠黄土生存，最后也归于一抔黄土，辽阔沸腾的黄土地养育了正直刚强、粗犷豪放的黄土地人民。艰苦的生活中爱情是年轻人精神的浪漫之旅，虽然他们在平日交际中对于男女情爱的表达是含蓄委婉的，可一旦爱上，就爱的清澈、爱的纯粹、爱的无畏，陷入爱情的人都会唱响高亢悠长的信天游，用顺着天际的歌声传达对心上人焦灼的思念。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用信天游唱响了黄土地青年男女的情爱，唱出了热恋时相爱的激情，也唱出了分别后相思的煎熬和因现实有情人不能眷属的辛酸。

《平凡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信天游是在第一部第十四章：“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上飘，水呀上飘来想起我的哥！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这是润叶找少安去城里，两人在城外散步时从山野里传来的歌声。润叶爱的痴心却克服不了少女的羞怯，再加上少安的木讷，她内心火热的爱情无法直接表达，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而此时润叶心中的焦灼与酸楚只有透过信天游才能完全表露。在后面的情节中这首《正月里冻冰立春消》又出现了四次，都与润叶和少安有关：得知少安要结婚时，润叶在河岸上独自伤心，“她耳边依稀又听见了那缠绵的信天游从远山飘来”，这时的歌声不再是满心欢喜，早已成为死灰，是爱情向现实妥协的挽歌;润叶自己的婚礼上，“她似乎又听到了令人心碎的信天游”，这是她“命运之战”最终的失败，带着遗憾走向不情愿的婚姻;分开三年后，各自有了家庭，少安在河边洗菜时“耳边时不时听见那甜蜜的歌声从远处飘来”，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这是对润叶让他感受过爱情感激，是对润叶婚姻不幸的愧疚，是对过往情爱的怀念;后来润叶遇见长大了的少平，恍惚中当成少安，“那梦魂一般的信天游在她的耳边萦绕”，早已时过境迁，可润叶对少安的爱情始终存在，只是从当时的热恋变成了一生的遗憾与痛苦。一曲信天游贯穿了两个青年爱情的始终，跟随作者感受着他们的无奈。

除了润叶和少安，《平凡的世界》里的其他人物身上也体现了陕北人对爱情的真与痴。如兰花，她的“二流子”丈夫王满银整日游手好闲，还到处惹麻烦，可每次短暂的陪伴，为她唱上两段子信天游：“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时，兰花是满足的，幸福的。漫长日月里忍耐孤独、期盼丈夫回归是这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对爱情最忠诚的坚守。还如李向前这个善良暖心的青年，他对润叶怀有一腔热恋，虽不招待见，可他的痴心就像信天游中唱的“我爱我的干妹妹，狼吃了我也不后悔……”

信天游的感染力带动着读者的情绪，在小说人物为爱欢喜时，能感受他们如黄土地上暴晒的太阳似的灼热感情;当他们为爱神伤时，也能感受充斥于血液中的含泪的辛酸。小说中少安与润叶、秀莲与少安、向前与润叶、兰花与王满银、少平与晓霞、顾养民与郝红梅，所有人的爱情都是甜蜜与辛酸并存，但无论幸或不幸，他们都是真真切切爱过的人。

三、永恒的热情

陕北民歌源于苦难，但决不止于苦难，陕北人唱信天游既唱生活的悲苦，也唱艰难之下不灭的生活热情。当民歌唱响希望与热情时，就具有了生命力的美。“面对恶劣的生存状态，陕北人要么迎难而上，与焦苦的环境作殊死搏斗;要么另寻突破，以‘出走的方式完成个体生命乃至整个家庭命运的救赎。”在路遥笔下那个平凡的世界就是如此，一群平凡的人在苦难中过着平凡的日子，演绎者平凡的故事，但他们的在苦难中的生活热情带给读者的是不平凡体验。

双水村的农民大部分光景过的烂包，遇上灾年食不果腹，但是他们从未向生活低头，在特殊的节日里从未缺少过该有的仪式感。农历八月十四日打红枣是双水村最盛大的节日，全村人都会锁上大门前去参加，妇女们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在红火的节日氛围中田万有的一曲信天游《打红枣》：“太阳下来丈二高，小小（的呀）竹竿扛起就跑，哎噫哟！叫一声妹妹呀，咱们快来打红枣……”更是为村庄增添了几分热闹与欢乐。双水村另一项出名的娱乐活动就是正月十五“闹秧歌转九曲”，在这欢快的节日里，男女老少都搁置了平日里的爱恨情仇，抛开了生活的苦难，团结一心，在欢笑声中为盛大的仪式忙做着准备，期待着那短暂的狂欢与幸福。苦难下的双水村人很容易被满足，哪怕是几颗红枣或一曲秧歌，都能让他们觉着幸福。黄土地人民虽然生活艰苦，但因为民歌艺术的填充，他们的精神是饱满的，对生活永远保持热情。

小说中写孙少平到黄原揽工，正月十五与工友们围着炉子喝酒唱歌，其中“萝卜花”唱道：“蓝格英英天上起白雾，没钱才把个人难住。二绺绺麻绳捆铺盖，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叫声妹妹你不要怕，腊月河冻我就回家……”孙少平听见后觉得“这不是歌，是劳动者苦难而深沉的叹息。”这首信天游唱出了揽工汉们为了生计离家的无奈，但他们也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在曲子中倾诉完心酸后，也不忘告诉“妹妹”等挣到钱就一定回家团圆。

再看小说中的单个人物，每个人都在拼命的与苦难生活做抗争。孙少安作为家中长子支撑贫穷的家庭是他的责任，作为生产队长带动整个队的人致富是他的使命，他挑着生活的重担与苦难殊死搏斗。孙少平要比他哥哥幸运，读了书有文化，但就是丰富的知识与出身的懸殊令他充满矛盾，备受煎熬，所以他以“出走”的方式找寻出路，他一直都向往着“生活在别处”。就连他们的“二流子”姐夫王满银也在拼命赚钱、努力生活，他被认为是“多余人”，看似整日四方游荡，不务正业。其实不然，他只是没有像传统的农民一样死守着土地，而是另寻发财之路。他的这种另类不能被看作不求上进，他也有理想，想让家里的光景好过点，他的美好也很简单，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所有平凡人的世界就像路遥笔下这样，都会在特定的时间里被迫跳上生活的马车，学着老练车夫的样子，坐在驾辕的位置上，手挥鞭子，吆喝着一直往前赶，无论前方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径。

陕北民歌将黄土地上的民俗风情、生活情调、民风性情用极具感染力的词调转化为生动的画面。路遥在《平凡的世界》的叙述里穿插情感直白奔放的陕北民歌，写黄土地人民饱受的深沉苦难，也写他们坚守的生活热情，让读者切实感受平凡世界里平凡人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透过小说，也表现了路遥对那片黄土地深切的眷恋。平凡世界里风云变幻，平凡生活里人来人往，平凡故事里潮起潮落，但因为路遥，有一首含泪的信天游从天际飘过，注定了中国文坛的不平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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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路遥.平凡的世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

朱渊（1998.11—），女，土族，甘肃省临夏州人，本科，西北民族大学，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