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私人监狱乱象

袁南生

监狱是国家机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强化和优化监狱管理是国家实现法治化的一条重要路径，监狱怎么能私有化呢？然而在美国，还真有私人监狱，不仅有，规模还挺大，经营监狱的私人资本集团经济效益还挺好。

在美国这样的资本主义社会，几乎一切都可以私有化：私人医院、私人消防、私人警署，甚至监狱这样的地方居然都可以私有化，成为大公司用来盈利的机构。毋庸置疑，私人监狱的问题也挺大，严重的负面效应早已千夫所指。在民众的强烈反对和舆论的严厉抨击下，2016年奥巴马政府宣布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将逐步淘汰私营监狱。然而特朗普上台之后，立刻推翻了奥巴马政府的决策，私人监狱再次兴起。毕竟特朗普是商人，为商人考虑，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私人监狱的由来

美国监狱私有化由来已久，为什么会产生私人监狱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犯人太多，二是政府缺钱。美国是罪犯比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也是罪犯数量在世界上名列前茅的一个国家。从1970年到2006年，美国的监狱犯人数量增加了700%。一些州甚至不得不把囚犯输出到外州关押，而有的犯人竟然还会因为缓解监狱拥挤这么个“奇葩”理由，被提前释放。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国人口总数不超过全世界人口的5%，但美国关押犯人的总数占全球犯人数的25%。换言之，全世界每4个下狱的人中就有一个是美国人;而每110个美国公民里面就有一个正在服刑的罪犯。美国目前有200多万罪犯，这200多万罪犯放到哪里去，如何监管，要花纳税人多少钱等，这些一直是让美国政府很头疼的问题。

政府头疼了，垄断资本集团却从中发现了“商机”。虽然很多美国议员反对私人监狱这个想法，但是架不住公司花重金游說，于是私人监狱就兴起来了。在美国，私人监狱生意被几家公司垄断，分别是美国矫正公司（CoreCivic）、地缘集团公司（the Geo Group）和管理培训公司（Management and Training Corporation）。很多州30%以上的犯人都是关在私人监狱里面，政府甩掉了大包袱，三大“监狱”公司赚得盆满钵满。美国矫正公司2000年的市值是2.8亿，到了2017年，这个数字变成了17.7亿美元。毫不夸张地说，很多人都低估了美国私人监狱的数量，光三家私营监狱管理公司巨头就拥有200多座私营监狱，超过15万个床位，每年总利润能接近50亿美元。

现在，美国已经有100家私人监狱公司，替政府关押着12.8万名囚犯;而美国矫正公司也已经是美国第一大私营监狱企业，美国矫正公司拥有2万员工，关押着8万多名犯人。这家企业死死霸占着美国私人监狱45%的市场，靠赚囚犯的钱发了家，成了监狱界的“摇钱树”。

可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会轻易就交给个人去经营呢？要解释这个现象，故事得从20世纪80年代说起。1980年代，毒品猖獗，哥伦比亚的大毒枭们建立起庞大的毒品网络，其中的大头都销往了美国。当时的美国街头到处是半公开的毒品交易，不同贩毒团伙还控制着不同的街区，就连唐人街都落入了黑帮之手。枪战、谋杀也层出不穷，人们大白天上街都得提心吊胆，平均每个星期发生250起案件。美国政府忍无可忍，严厉打击，抓了很多毒贩，一时间监狱人满为患。抓是抓得痛快了，当时各州政府都发愁两个棘手的问题：第一，这么多犯人要往哪儿关？第二，白吃白喝供着这些罪犯的钱从哪来？

美国监狱已经挤成了这样，但是公共监狱的审批程序特别烦琐，从申请到监狱建成一般要个四五年，政府等不起，住在里面的犯人更等不起。当时田纳西州共和党主席汤姆·贝利找到自己的两个朋友：一个是律师，另一个是美国惩教协会的主席。3个人一合计，干脆咱们自己干。1984年，美国矫正公司私人监狱成立了，第一单生意的客户就是得克萨斯州移民局。

没想到得州移民局比美国矫正公司还急，他们实在是扛不住源源不断拥进来的犯人了，跟美国矫正公司直说，只要你们能提前3个月把监狱盖好，所有的囚犯归你们管了。情急之下，贝利跟唐·赫托两人在当地找了个旅馆，跟店主租下了整个旅馆，贝利负责部署建筑团队加强安保措施;唐·赫托为了拿下这个大单，也顾不得什么主席身份，亲自跑到最近的沃尔玛超市帮86个囚犯买厕纸。最后，按时将移民局的86个非法入境者押解到了酒店里。只花了3个月，就帮公立监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至今，美国矫正公司跟得州移民局这个监狱的合作还在继续。从那时起，私人监狱在美国便一炮打响。

开私人监狱的成本很低，挣国家的钱，国家还给你补贴。美国矫正公司每接收一名犯人，每天就可以获得58.48美元的补贴，再减去监狱运营的费用，公司每天从每名犯人手中就能净赚18.33美元。2011年的时候，美国矫正公司砸了7300万美元从俄亥俄州政府购买了一个破监狱，又花了310万装修成一个能容纳2000人的新监狱，换来的是什么——跟政府长达20年的合约。按20年以内90%的入住率算，这纸合约就给美国矫正公司带来了2亿多美元的收入。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矫正公司跟政府签的协议里有这么一条：“在新建监狱运营的前120天内，国家监狱要保证美国矫正公司设施的使用率达90%，如果私人监狱的犯人不够，国家监狱必须转移部分犯人给私人监狱，以保证私人监狱的效益;如果美国矫正公司资金周转不灵，面临破产，不得不将监狱卖出去的时候，州政府要无条件购回监狱。”这种合同，别的行业估计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私人监狱的管理

美国记者鲍伊尔去美国私人监狱做了4个月的狱警，之后他写了一篇专题报道，揭开了私人监狱的黑幕，引起美国舆论界一片哗然。根据鲍伊尔的揭露，我们可以一窥美国私人监狱的基本特征。

从指导思想上看，犯人同免费劳动力几乎一样，是白送的源源不断的劳动力。所以精明的“监狱公司”会把监狱改造成“工厂”，而狱友们自然也就成了“工人”。私人监狱运转的根本目的是利润的最大化，剥削犯人是实现利润最大化的最有效的手段。因此，犯人服刑期间，必须无条件做工。你跟朋友炫耀的那些“Made in USA”的纪念品，很有可能就是一些犯人做的。在鲍伊尔曾当卧底的私人监狱里面，犯人的时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可能吃一顿麦当劳就没有了。

私人监狱里面人满为患，为了节省开支，公司要把一切开销降到最低，犯人只有10分钟的吃饭时间，吃不饱是常事，冬天暖气也能不开就不开。犯人犯一点小错都有可能被延长刑期，因为延长30天的刑期，公司就可以从政府拿到超过1000美元的补助。鲍伊尔看到一个犯人因为在错误的时间把扫把从柜子里拿出来，就被加了30天的刑期。

从运转方式上看，管理监狱同管理酒店几乎一样。私人监狱的收费模式和价格，跟住酒店差不多，按人头和天数收取床位费。而且进入私人监狱的操作流程简直比五星级酒店还快，如果有新的囚犯要来住，美国矫正公司希望他们赶紧在0点以前办完入狱手续。

从狱警素质上看，狱警素质同社会最底层人员的素质几乎一样。美国私人监狱的狱警可以说是来自社会的最底层，薪资仅9美元一小时，几乎刚“踩着”最低收入保障线。记者鲍伊尔进入私人监狱当“卧底”，管理方对他没有进行任何背景调查，没有进行任何培训，他轻轻松松地就成了一名狱警。而且由于待遇低、工作任务重，狱警往往招不满，在私人监狱里，警员长期出于极度缺乏状态。鲍伊尔证实，他当狱警的那家监狱，一个警员要面对175个犯人。

从管教方式上看，对待犯人几乎毫无人性。鲍伊尔从老狱警那里学到的管教经验有3条：一是对待犯人要凶恶，不能对他们说“谢谢”。犯人对你有任何不敬的行为，你就要让他们吃吃苦头;二是要挑拨犯人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分出“帮派”，这样你的工作会很轻松;三是不能跟罪犯发生性关系，不然会被罚款1万美元。

私人监狱的黑暗

美国私人监狱的黑暗可说是罄竹难书：绞尽脑汁地压榨囚犯。在私人监狱中，囚犯每天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最多可以赚到20美元，剩下的就都是监狱的利润了。对于监狱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这里的囚犯每天都必须全职工作，不然则会被锁在牢房当中接受惩罚。这样一来，公司既不用支付额外的保险，也不用担心员工迟到或者离职。

美国法律允许美国矫正公司接订单，生产的物品从头盔到耳机再到厨具，简直是五花八门。犯人們按照私人监狱的安排，平时除了要干种菜之类的活，更多的是生产那些订单上的产品。跟监狱签约的并非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戴尔，微软，摩托罗拉等这些属于全球500强的企业，也是私人监狱的签约企业。

强奸现象比比皆是。在严重混乱的管理下，犯人被强奸的现象层出不穷。强奸事件发生后通常不会被报道，报道了也往往不了了之。

打架斗殴司空见惯。美国联邦调查局2017年调查时发现，很多私人监狱屋内都是血迹斑斑，一看就是有犯人经常性地被殴打，而狱警对这种事完全坐视不管。鲍伊尔证实，有个犯人被打了4次，而医生只是在伤口上给他抹了一点蒸馏水就让他走了，直到3天之后一个好心的狱警发现他血流不止才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发现他的小腿已经骨折。

草菅人命时有发生。曾经在美国私人监狱做过监狱长的瓦尔登（Walden）告诉《纽约时报》记者，如果犯人在监狱出现非正常死亡这种情况，他并不会因此受到处罚。而为了防止犯人逃跑，鲍伊尔所在的监狱养了3只狼狗。鲍伊尔的一个狱警朋友告诉他：“我经常特意把这群家伙放走，然后放狗去追他们。”在狱警不把犯人当人，犯人自相残杀的情况下，美国私人监狱的自杀率和自残率远高于公立监狱，“在这里度日如年不如死了轻松”一个曾自杀未遂的私人监狱犯人告诉鲍伊尔。

内外勾结屡禁不止。在这种只图利润最大化的政策助推下，美国私人监狱里面“帮派”横行，犯人们想方设法从外面走私武器、香烟、手机和毒品，甚至有些犯人会花钱买通狱警带毒品进来，毕竟狱警只有微薄的收入。怎么样把钱弄到监狱里呢？并不是像美剧《越狱》里演的那样，直接把钞票从铁丝网缝里塞进去。犯人们会有一种小纸片，小纸片上写着一些神秘的数字，这张小纸片上的数字就是他们在监狱外的银行账号，这就是监狱里流通的货币，犯人们用这样的方法贿赂狱警。

2012年5月，在美国密西西比州的一家私人监狱，犯人们因为忍受不了令人作呕的食物和低劣的医疗条件发动暴动。一共有300多个犯人围攻狱警，最终导致1名狱警死亡，20多人受伤，最后密西西比州国民警卫队紧急出动才把这起暴动镇压下来。

当然，实事求是地说，私人监狱与公立监狱相比，也不是一无是处。在服刑时，美国矫正公司监狱犯人的自杀率比公立监狱要低。每10万囚犯中，公立监狱平均有48人自杀，美国矫正公司监狱的自杀人数为30。而且，出狱后的犯人，重新犯罪的比例也远远低于公立监狱。

（作者系外交学院党委原书记，中国国际法学会常务副会长，曾任中国驻津巴布韦大使、驻苏里南大使、驻印度孟买总领事、驻美国旧金山大使衔总领事，应本刊邀请撰写专栏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