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谢·布鲁尔：建筑师中的“雕塑家”

“结构不仅仅是解决方案的手段，也是一种原则和激情。”[1]

——马谢·布鲁尔(Marcel Breuer)（图1）

概 述

马谢·布鲁尔（Marcel Breuer，1902年-1981年）出生于匈牙利，是包豪斯（Bauhaus）设计学院的第一批硕士毕业生。他曾与格罗皮乌斯（Gropius）合作从事建筑设计，并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布鲁尔的建筑作品和设计理念影响了美国整整一代人乃至全世界的建筑师，著名的美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Ieoh Ming Pei）就是他的学生。此外，布鲁尔在家具设计方面同样有着很深的造诣，他设计的瓦西里椅（图2）（Wassily Chair)被称为“20世纪10把最重要的椅子之一”[2]。

布鲁尔见证了建筑设计中现代主义风格的崛起、繁荣以及后续转变为国际主义风格的整个过程，也是这个过程的参与者与推动者。他的建筑项目包括艺术博物馆、图书馆、大学教学楼、办公楼和住宅，其中比较著名的有：盖勒一号住宅（Geller House I，1945年）、沙拉·劳伦斯大学剧院（the Sarah Lawrence College Theatre，1952年）、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UNESCO Headquarters，1953年-1958年） （图3）、圣约翰修道院教堂（Saint John's Abbey Church，1953年-1 9 6 1年）、比坚科夫百货公司（De Bijenkorf，1955年-1957年）、凡·利尔办公大楼（Van Leer Office Building，1958年）、IBM 法国研究中心（1958年-1962年） （图4）、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1966年）、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大楼（the HUD Building，1963年-1968年）（图5）、玛丽大学建筑（University of Mary Buildings，1967年-1968年）。

布鲁尔在建筑实践过程中发表了众多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例如，1940年发表的《告诉我，什么是现代建筑？》（Tell Me，What is Modern Architecture?）；1943年发表的《关于双核房屋的设计》（On a Design of a Binuclear House）；1944年发表的《再开发研究》 （A Redevelopment Study），等等。

布鲁尔于1981年7月1日去世，在他去世前不久，他曾告诉一位采访者，自己一生的主要贡献是使建筑师的作品能够适应现代社会的需要。因其教育背景和建筑职业生涯中所作的贡献，使他成为现代建筑设计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图2 瓦西里椅

图3 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

图4 IBM 法国研究中心

图5 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大楼

成长经历

1902年5月21日，马谢·布鲁尔出生于匈牙利的布达佩斯。1920年，布鲁尔离开家乡来到包豪斯设计学院寻求艺术领域的深造。1925年，包豪斯设计学院从魏玛搬迁到德绍，布鲁尔与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和保罗·克莱（Paul Klee）等老教师会师，并最终任教于包豪斯新成立的建筑系。

1934年，布鲁尔为瑞士历史学家吉蒂安位于苏黎世的家具陈列室和杜德尔泰公寓提供设计。1936年，在瑞士工作了一段时间的布鲁尔听从了格罗皮乌斯的建议，移居英国伦敦。在伦敦期间，布鲁尔受雇于依索康公司的普里查德（Pritchard）。普里查德是英国最早的现代设计运动的支持者之一，布鲁尔为他设计了一系列利用夹板弯曲成型的家具。此后，他与英国现代派建筑师约克（F.R.S Yorke）合作，并一起完成了多项建筑项目设计。

1937年，格罗皮乌斯接受了哈佛大学设计研究院院长的职务，布鲁尔跟随他一起并担任哈佛大学教授。他们合作推广包豪斯的设计思想，使美国的建筑教育终于能够摆脱缺乏理论和意识形态主导的形式主义困境，而进入崭新的发展阶段[3]。

1941年，布鲁尔与格罗皮乌斯解除了合作关系。1945年，布鲁尔在其设计的盖勒一号住宅中最早采用了“双核（binuclear） 住宅”的概念，并使其成为一种流行的现代主义风格词汇。双核住宅是指房屋被分为两个翼楼，一个是厨房餐厅区，另一个是睡眠区，它们由入口走廊连接。房屋顶部配备有蝴蝶屋顶，此屋顶由两个相对向内倾斜的表面构成。

1946年，布鲁尔从康桥搬至美国最大的城市和经济活动中心——纽约，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设计事务所，也承接了许多大型建筑项目设计。在此后将近30年的时间里，布鲁尔与许多合伙人一起从事建筑实践活动，完成了100多座建筑设计项目。

1963年，布鲁尔为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设计了华盛顿特区的总部大楼（图6），于1968年竣工。然而，这座建筑在形式层面受到广泛的批评，许多批评者认为，布鲁尔所设计的这座大楼没有创新性，基本模仿了他几年前设计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和IBM 法国研究中心。美国前住房和城市发展部部长杰克·坎普曾将这座建筑形容为10层地下室[4]。但是这座建筑却完全符合美国第35任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呼吁：设计师应当选择体现当代美国最优秀建筑思想的设计。建筑所采用的预制混凝土结构不仅起到了幕墙的作用，还具有承重功能且建造成本仅为每平方英尺17美元，是联邦建筑中成本最低的。1968年，该建筑获得了华盛顿贸易委员会的建筑设计奖。1969年，美国建筑师协会（AIA）向布鲁尔授予金奖时，也肯定了该建筑结构是一项重大成就。

1981年，布鲁尔在曼哈顿的公寓去世。布鲁尔从20世纪60年代末就开始陆续向锡拉丘兹大学图书馆的特别收藏研究中心捐赠自己的专业论文和绘画作品。1985年至1999年，布鲁尔的妻子将其余的论文，包括他的大部分个人往来信件，捐赠给了华盛顿特区的美国艺术档案馆[5]。

图6 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大楼局部

设计哲学

用雕塑艺术之美营造建筑形式之美

随着20世纪初期现代主义新思潮的广泛蔓延以及钢筋混凝土结构在建筑领域的出现，人们对新型建筑形式的渴望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人们的哲学观与世界观受到的冲击使他们迫切地希望去感受新的艺术形式[6]，设计师们也因此积极探索现代建筑中的不同形式语言美以及空间表现方式。

布鲁尔将他在包豪斯木工店中发展的雕塑词汇融入到了个人建筑中。1961年，布鲁尔在明尼苏达州设计圣约翰修道院教堂时，放弃了传统教堂模式和现代建筑的一般技巧，将它塑造成一座“混凝土雕塑”（图7）。在其入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由混凝土结构所形成的构筑物。整个构筑物分为两部分，上部为一面巨大的“横幅”，它悬吊在教堂正门的上方，形状像一个大钟，并雕刻有十字架。下部为粗大的形似“V”或者“Y”的混凝土支撑结构，以强化建筑的雕塑语言特征。这一别出心裁的设计满足了修道院最初的想法，即将教堂打造为“真正为上帝服务的建筑纪念碑”。倘若将圣约翰修道院教堂与柯布西耶设计的朗香教堂做对比，我们便可以发现其中的一些共通点，两座宗教建筑不仅体现了设计师对几何形体所构造出的纯粹美的探索，也是他们对抽象形体所呈现出的非常规空间的大胆尝试。他们都是通过雕塑般的处理方式，呈现出没有华丽装饰和宗教人物雕刻的纯净教堂空间。

图7 圣约翰修道院教堂

贝聿铭曾说：“建筑需要其他艺术的补充，建筑与雕塑艺术可以亲密共处，抽象艺术使得无机的建筑具有了生命感。”[7]作为三维空间中真实存在，且具有线条、体积和色彩的物体，雕塑与建筑一样都以其外部形体影响着人们的视觉感受。布鲁尔以其雕塑般的表现手法，按照某种特定意义的形式塑造建筑外形，使其表现出一种崇高和神圣的氛围。他曾说，“我们已经战胜了建筑中陈旧不堪的折衷主义……我们是在利用一件新事物来代替旧事物，新事物具有更好的内容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他通过设计实践诠释了自己对建筑美学新的理解，并进一步扩大了建筑的审美范畴，为建筑走出历史风格的模仿迈向现代主义领域提供了新的途径。

融本土特色于现代住宅

当人们逐渐厌倦密斯“少就是多”的现代主义设计理念时，随着时代的审美变化而变化的建筑师们开始踊跃对现代主义风格进行自我修正，并各自开创了属于自己的设计道路。布鲁尔设计哲学中的重要一点便是在现代住宅设计中融合进美国本土特色。布鲁尔与格罗皮乌斯在合作从事建筑设计期间，将德国理性和功能至上的现代主义理念与美国富裕的中产阶级对于住宅的需求相结合，呈现出既有现代主义特征又有美国本土特色的新型住宅形式。布鲁尔设计哲学中的美国本土特色可以理解为，由于住宅长期受到美国自然、历史与人文环境的影响，加上各种技术条件的制约，所以在设计时应当呈现出与该地区相一致的特性。

图8 布鲁尔住宅

1939年布鲁尔为自己设计的布鲁尔住宅（Breuer House） （图8），以及1940年设计的张伯伦住宅（Chamberlain Cottage），是其本土特色理念的典型代表。它们都具有非常简单的几何形式，但是却采用了美国当地丰富的石料和木料做部分的墙面材料[8]。布鲁尔对传统材料的运用，主要集中在住宅的装饰面上，通过木材和砖石的堆砌叠加，使材料通过视觉和触觉特性而产生亲近人类的机理特征，发挥材料的结构表现力。布鲁尔认为，在住宅立面使用石材时，其目的不是要唤起某种岩石的概念，而是要建造一个由石材制成的清晰的平板，因为石材是一种优质、耐用且质地宜人的材料。同理，当木材在建筑物中被使用时，它也许不是旧的传统意义上的木材，而是一种新的材料，特别是当它被用作胶合板时。布鲁尔甚至将石材和木材比作人，认为它们像人一样活着，与年龄、衰老、肌肉下垂和皱纹作斗争，但有一点不同：即使在老年、即使在废墟中，它们也可以美丽[9]。

布鲁尔改变了现代主义住宅中千篇一律的混凝土结构墙体，将美国当地传统材料渗透进现代住宅的功能与形式中，并转换为符合美国民众需求的住宅新形式。这些新型住宅呈现出与场地和环境之间的特殊关联，实现了自然与现代生活之间的无缝过渡。

设计代表作品分析

项目名称：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Flaine Ski Resort）（图9）

项目持续时间：1960年-1976年

地址：法国阿尔卑斯山

项目概述

弗拉尼滑雪场位于法国的阿尔卑斯山。1959年，地理学家埃里克·博伊索纳斯发现了该地点，他梦想着建立一个乌托邦城市和一个伟大的法国项目。因此，他聘请布鲁尔在弗拉尼创建一个滑雪场度假村。在一个完全空旷的、生态的、牧羊人出没的原始雪区，布鲁尔构想了一个融合建筑、设计和雕塑艺术的度假村模型。20世纪60年代，度假建筑类别早已不是最初简陋的独栋别墅，而是进化成功能齐全的建筑群[10]。在弗拉尼这个度假村中，没有常见的小木屋，也没有耐人寻味的精美装饰，它是由一组标志性混凝土构成的功能齐全的建筑群街区，呈现在世人眼前的只有裸露的混凝土，完全是现代建筑。布鲁尔完全背离了传统，尽可能将此处建筑设计得与邻近山谷里舒适的矮棚屋截然不同。他提醒游客走出他们的舒适区，放弃他们对阿尔卑斯山先入为主的观念，待在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的混凝土包围之中。从沿街灯柱到酒店电梯结构，从雕塑壁炉到弯曲的钢制门把手，甚至连适合滑雪用的手套都由布鲁尔精心设计。布鲁尔虽然在这里一幢接一幢地盖了许多现代化建筑，但仍保持着原有风貌，而且更加生机勃勃[11]。在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中，最负盛名的是被大胆地悬挂在陡峭悬崖面边缘上的弗拉尼酒店（图10），酒店立面的石板镶嵌有独特的水晶图案，以便让更多的光线从阳台反射进入室内。它也因此被列入法国历史古迹名录，被誉为20世纪建筑遗产的标签。

图9 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全景

图10 弗拉尼酒店

度假村结构

布鲁尔在设计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时采用了“核心结构”。核心结构指的是在平面布局时，各区域都围绕一个内核所构成的场地总体布局系统。核心结构通常由内核（服务区）、中部（休憩区）和外围（风景区）构成。核心结构的特点在于有明显的中心或是大体量的公共建筑[12]。整个度假村的布局功能分区合理、脉络清晰，其内核以各类服务设施为主，如办公楼、商店和教堂等；中间区域为供游客休息的酒店和公寓，其中酒店被分为二星至四星3种等级，以供游客挑选；最外层为与自然景色融为一体的游乐场、滑雪场和网球场等大型娱乐设施。这种布局所形成的度假村在结构上外松内紧，围绕一个结构中心（往往是广场）展开，适合小型度假村的结构设计，然而却难以应用于大型度假村上，原因是无法胜任后者复杂多变的功能需求。

度假村与艺术

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是布鲁尔将建筑与艺术融合的体现。他曾说，“为什么艺术品必须局限于博物馆？弗拉尼应是一座露天艺术博物馆”。在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中心广场上，屹立着一座座著名抽象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在滑雪胜地的中间还有毕加索（Picasso）、杜布菲（Dubuffet）和瓦萨雷利（Vasarely）创作的具有纪念意义的艺术品（图11）。此外，布鲁尔还设计了一个室内艺术中心以及一个充满趣味性的、棱角分明的小教堂。正如度假胜地艺术中心主任科夸德（Coquard）所说的那样，艺术存在于弗拉尼的DNA 中，它们都是度假村独特氛围的一部分。

建筑中的混凝土预制面板

混凝土预制结构的使用在法国已有130多年的历史。1891年，巴黎Ed.Cigent 公司首次在Biarritz 的俱乐部建筑中使用预制混凝土梁[13]。此后，建筑师、工程师与法国各地政府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并提供技术上的支持，新的建筑系统和更高效的建筑技术推动了混凝土预制面板的出现。混凝土预制面板可以由建筑师亲自设计，适用于单个定制的私人项目或具有大量重复建设的商业项目。裸露的混凝土以其美学品质和厚重感而受到布鲁尔的青睐，他因此比其他任何人都支持这一新概念。

图11 毕加索艺术品

图12 空间受力板

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选址位于海拔1800米的高原上，在高海拔现场生产混凝土面板存在一定风险，加之通往该地点的道路尚未建设完成。考虑到恶劣的天气随时会造成施工中断，使施工生产周期缩短到仅仅几个月[14]。布鲁尔和他的团队在听取法国工程师吉恩·巴雷特（Jean Barets）的建议后，选择在气候温暖且全年得以施工的谷底制作和生产混凝土面板。为了使混凝土面板表面光滑，布鲁尔设计时采用了钢板材质模板，除此之外，他还采取了许多措施来应对法国阿尔卑斯山的低温环境，以便加快混凝土的固化时间。实现这一目标的一种方法是使用固定在金属模板上的电阻，以提高面板内部的温度[15]。另一种方法，是在面板使用的混凝土中添加防冻剂和增塑剂，亦或是在搅拌前对骨料和搅拌水进行预热。制作完成的表面光滑且均匀的混凝土面板一直存储到夏季，才用缆车将其吊至滑雪场地进行定位和固定。值得注意的是，布鲁尔在弗拉尼酒店设计中所运用的混凝土预制面板均设计成了空间受力的板（图12）。采用这种形态的预制板是他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后的结果，这种三维空间受力的板，结构性能良好，板中可以穿行各种管道[16]。此外，阳光照射在这种预制板上能够产生强烈的阴影对比，使建筑外立面颇具雕塑感，这也符合布鲁尔建筑设计一贯的“建筑雕塑化”表现形式。

布鲁尔在弗拉尼滑雪场度假村中使用的混凝土预制面板，对于当时的法国建筑业来说是新技术和新材料，也是包豪斯设计思想的一种体现。布鲁尔凭着在建筑设计中的创新结构，大大降低了制作成本，并逐渐推动了建筑业的转型，为丰富建筑设计样式、提高建筑设计效果做了大量的探索性实验。这不但表现出他的聪明才智和对设计的热爱，更是从侧面给世人一个启示：在追求卓越的路上，从来不缺乏艰辛。

结语

马谢·布鲁尔作为包豪斯设计学院的第一批毕业生，坚定地成为了现代主义设计风格设计师中的一员，并不断探索着新的发展道路。他曾说，我们不搞为艺术的艺术，而是用新事物来取代旧事物。现代主义建筑具有以功能为中心的强大生命力，符合时代的需求，是建筑发展的必然结果。以布鲁尔的才能，假如他出生更早的话，也许会像第一代现代主义设计大师勒·柯布西耶那样闻名远扬。然而，历史没有假设，布鲁尔的职业生涯是勤奋地将大师、前辈们疯狂的现代主义思想拼凑成一种成熟、完善、高度个人化的风格。从远处看，他晚年的作品看起来像是冷漠朴素的灰色混凝土板，但近距离看，却出现了许多古怪的、雕塑化的形状。布鲁尔在设计领域所作出的贡献，体现了第二代现代主义设计大师继往开来、不断进取的精神，以及一种不懈努力、持之以恒的力量。

图片来源

图1源于网站www.idesign.wiki

图3、图5源于网站www.wikipedia.org

图4、图6源于参考文献15

图7源于参考文献3

图8源于网站www.greatbuildings.com

图9源于参考文献11

图10、图11、图12 源于弗拉尼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