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疏放中透出凝重,平淡中显现奇崛

2020-10-20 06:06
作文周刊·七年级版 2020年40期
关键词:汪老林徽因汪曾祺

【作家名片】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颇有成就,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一定的钻研。

【写作风格】

散文方面:没有结构的苦心经营,也不追求题旨的玄奥深奇,而是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他以细小琐屑的题材,使“日常生活审美化”,让真与美、恬淡与雍容回归散文,让散文走出了“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局面,可谓功不可没。

小说方面:充溢着浓浓的“中国味儿”。正因为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因而在创作上追求回到现实,回到民族传统中去。在语言上强调中国味儿。其小说流溢出的美质,首先在于他对民族心灵和性灵的发现,以近乎虔敬的态度书写着民族的传统美德。

【人物轶事】

汪老的字画是独树一帜的文人字画。已故的朱维宁先生曾向我介绍,1994年6月14日,他应约参加省戏剧学校的活动,汪老酒后为该校题写了校名,亦为不少人写了字。扮演专题片《梦故乡》中小英子的演员只有十七八岁,很讨人喜欢,汪老特地为她写了两幅字,让她喜出望外。就连一些大厨也得到了墨宝。汪老曾为一作家画过一幅《梅花吐香》,有白色、黄色的花朵,可是第二天,白色花朵没有了影子,就去问汪老。汪老说:“昨天白色颜料没了,是用牙膏代替的,大概虫子把牙膏吃了。”虫子吃牙膏吗?只是趣谈耳。还是那次四川之行,汪老为平辈的杨汝纶留下墨宝,“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可汪老把“雨”写成了“语”,经汝纶指出,又补写了“雨字误写作语”,并答应回京后重寫。可是“重写”成了未写,汪老已驾鹤仙去。

(节选自陈其昌《汪曾祺趣事》,《高邮日报》2019年10月12日)

【经典掠影】

金岳霖先生

西南联大有许多很有趣的教授,金岳霖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他的眼睛有什么病,我不知道,只知道怕阳光。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压得比较低,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的一只镜片是白的,一只是黑的。这就更怪了。后来在美国讲学期间把眼睛治好了。眼睛好一些了,眼镜也换了,但那微微仰着脑袋的姿态一直还没有改变。他身材相当高大,经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的羊绒围巾。除了体育教员,教授里穿夹克的,好像只有金先生一个人。他的眼神即使是到美国治了后也还是不大好,走起路来有点深一脚浅一脚。他就这样穿着黄夹克,微仰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联大新校舍的一条土路上走着。

金先生教逻辑。逻辑是西南联大规定文学院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班上学生很多,上课在大教室,坐得满满的。在中学里没有听说有逻辑这门学问,大一的学生对这课很有兴趣。金先生上课有时要提问,那么多的学生,他不能都叫得上名字来——联大是没有点名册的,他有时一上课就宣布:“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于是所有穿红衣的女同学就都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那时联大女生在蓝阴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红毛衣成了一种风气。穿蓝毛衣、黄毛衣的极少。问题回答得流利清楚,也是件出风头的事。金先生很注意地听着,完了,说:“Yes!请坐!”

学生也可以提出问题,请金先生解答。学生提的问题深浅不一,金先生有问必答,很有耐心。有一个华侨同学叫林国达,操广东普通话,最爱提问题,问题大都奇奇怪怪。他大概觉得逻辑这门学问是挺“玄”的,应该提点怪问题。有一次他又站起来提了一个怪问题,金先生想了一想,说:“林国达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Mr.林国达is perpendiculart the blackboard(林国达君垂直于黑板),这是什么意思?”林国达傻了。林国达当然无法垂直于黑板,但这句话在逻辑上没有错误。

金先生是个单身汉,无儿无女,但是过得自得其乐。他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云南出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他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别的教授的孩子比赛。比输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给他的小朋友,他再去买。

金先生朋友很多,除了哲学系的教授外,时常来往的,据我所知,有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沈从文,张奚若……君子之交淡如水,坐定之后,清茶一杯,闲话片刻而已。金先生对林徽因的谈吐才华,十分欣赏。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老朋友收到通知,都纳闷:老金为什么请客?到了之后,金先生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金先生晚年深居简出。毛主席曾经对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金先生已经80岁了,怎么接触社会呢?他就和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约好,每天拉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我想象金先生坐在平板三轮上东张西望,那情景一定非常有趣。王府井人挤人,熙熙攘攘,谁也不会知道这位东张西望的老人是一位一肚子学问、为人天真、热爱生活的大哲学家。

(作者汪曾祺,选自《旧人旧事》,有删节)

赏析品读

金岳霖先生是大哲学家,也是一位风趣又特别的老师。写金先生的事迹本来可以很多,但作者选取的都是些生活中的平凡琐事,以学生的眼光旁观老师,恰似一面镜子,折射出金先生谦和、博学,又至情至义的性格特点。读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在看似散淡的闲聊中,不自觉地在心中绘出金先生的形象:歪脑袋,戴呢帽,穿夹克,身材高大,却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

斯人已逝,然而形象鲜活,似乎总能跟你身边的这一位或那一位老师有点相似,却又有些不同。比照中,你是否能总结出老师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为师之道”呢?

【写作之道】

喜欢画,对写小说,也有点好处。一个是,我在构思一篇小说的时候,有点像我父亲画画那样,先有一团情致,一种意向,然后定间架、画“花头”、立枝干、布叶、匀筋;一个是,可以锻炼对于形体、颜色、“神气”的敏感。我以为,一篇小说,总得有点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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