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

2020-11-09 03:32图尔贡·米吉提王辉
回族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更衣室屋子妻子

图尔贡·米吉提 王辉

阿力普走到欠着一大堆债的新房的那一刻,激动得两眼放光,充满了骄傲,好像飘忽不定的自己终于落地了一样,觉得自己很豪迈。他四肢疲惫,手脚无力,慌张地扫视着周围,终于在还没打扫的房间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具中找到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他头晕目眩,好像他不是坐着电梯上来的,而是拖着电梯上来的一样。

他想喝点东西,但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的家里,什么喝的也没有。他老婆觉得以前的旧冰箱和新房子不搭,就卖给了收废铁的。他知道,他妻子并不在意他的嘴,因此,有时候感觉作为一个男人的权利都被践踏了,他很失落。他想让她好好认识一下自己,但一站到妻子面前,他就不敢了。“这个女人肯定有蛇角,”他不甘示弱地想着,“不然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就了?”事实上蛇角到底长啥样,他也不知道。只是小时候听大人们把有煞气的人称作“长了蛇角”。无论如何,有件事情他怎么都忘不了。

他很渴,嗓子干得不行。但是这个屋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像着了魔似的干渴难忍。他平时口渴时也喝很多水。越喝越渴,越喝越怕得了什么病。“心里好像种了水稻一样。”一边沏茶的妻子骂道。

他想站起身找点事情做,但看着凌乱的屋子却不知从何做起。好像进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一样彷徨,他再怎么安慰自己,依旧有种生疏总是给他的心投下阴影。这时,他才深刻体会到妻子的重要性。妻子一定知道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后。虽然他不愿向她俯首称臣,但也会尽力按照她说的去做,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心里舒服。这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他坐着呆呆地望着屋子里华丽的装饰,也忘了自己为了做什么而来。从窗户斜下的阳光中,零星的小东西在不停地浮动着,他觉得有一大堆的尘埃弥漫在屋子里,但,他却还是一动也不动。太阳的影子渐渐地移动到了他身上,他如坐针毡,像坐进了一束光亮里一样,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眼睛却被这光刺着了。他举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想遮挡它,它却在这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舒展着,于是,刚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洒在他右肩上的光被客厅侧面的柱子遮住了,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没有肩膀的人,怪怪的。那些零星的小点开始在他的周围闪动。他感觉好像自己遇见了自己或是像科幻片里变成了光的人一样,他安然地幻想着,也不顾脸上的皮肤在太阳底下的灼烧。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吓了他一跳。他好像是从凳子上跳着站起来的,他对这个打破一时安逸的来访者发了一通牢骚之后,懒懒地开了门。抱着好几个箱子的妻子怒气冲冲地站着,她身旁还有几个陌生的男女。他对那几个陌生人多留意了一会儿,妻子就生气了,“你不帮我拿一下手里的东西吗?就像没见过人一样盯着看什么呢。”

他连忙接过妻子手中的东西,抱歉地望着她,磨蹭了一会儿。

妻子握着生疼的手进了屋,那些陌生人也跟着进了屋,妻子将客厅中间的凳子递给了他。

“你是不是坐在這儿睡觉了?”

“没有。”说着他把手里的箱子放在窗台上,坐下……

“那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我以为你有钥匙。”

“我手里可是拿着东西等着呢。”

“我哪知道。”

妻子看着他懒散、安逸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然后,对着正在等待客户张口的工人说道:“就是这个房子,打扫的时候不能落下一丝的灰尘。”

工人们的头儿走上前,看着他蓬乱的头发和肮脏的衣服让人有点失望。但是,毕竟他们的样子代表不了房子的样子,家务是靠一双手来做的。

“你就放心吧,”家政的头儿说,“包你满意。”他一边快速地动着眼睛,一边算着房子的面积。

“那我们商量一下费用吧。”

“你给一千元吧。”

“啊呀,怎么这么贵?这房子又不是特别大。”

“应该不会小于一百平的,我们还要把堆在这里的东西运出去。”

“哎呀,你们都已经轻车熟路了,哎呀……你再便宜点嘛。”

他们各自盯着对方。

“这真的是最公道的价格了。”

“我出七百,不行的话就算了,我再找别人。”

家政的头儿看着妻子脸上坚定的表情,犹豫了。如果再争下去的话,这件事就会谈崩,这是显而易见的。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做了最后一次挣扎。

“再加一点吧。”

“不行,我说话算话。”

家政的头儿笑着,“你也不弱嘛。”

“成交吗?”

“成交。”

“那你们开始干吧。”

站在一旁的人还没等工头儿的命令,就按部就班地干了起来。工头吃惊地看了一眼,说不出话来,看向了呆站着的阿力普。阿力普似乎也察觉到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换作他,他就不会和工头讨价还价,工头说什么他都会同意,就完事了。所以他就好像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

阿力普觉得郁闷,刚才的口渴又开始了,他舔了舔沾满灰尘的嘴唇看着妻子。妻子精细地打量着,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工人们所做的家务上面。

“那……我们回去吧?”他怯懦地望着妻子。

妻子扭头盯着他,“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一早上都跑哪去了?我想趁着这两天休息,把屋子收拾一下,你倒会当甩手掌柜。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你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还好国家没有招你这样的人去工作,给你发工资。”

阿力普露出了他戴着矫正器的牙齿笑了笑。

“好了,别生气了,你说的我做不就行了嘛。”

对阿力普来说,默默服从是最明智的办法。这样他既不用负责任,也不用履行义务,更不用多动脑筋,只要妻子开心就行,只要对她说些软话,便不用再头疼,皆大欢喜。

妻子看着表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埋头擦起了柜子,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几点能干完?”

工头扫视了一遍其他工人的进度,答道:

“最迟五点钟就结束了。”

“那好吧,还是尽量早些吧。”

“好的。”

妻子一边抖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朝外走去,阿力普就像顺从的仆人一样跟在了妻子的后面。

“你饿了吗?”妻子上电梯后问道。

“我还没吃饭呢。”

妻子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好,現在就下去吃,然后上城里买家居用品。”

阿力普点了点头没说话。妻子又不知不觉地深吸了一口气,这对她来说都习以为常了。电梯隐隐摇晃着从十四楼下去。

妻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原本妻子是顺从丈夫,丈夫忙不过来的事情要去帮他,应该关心他,珍惜他。但是她现在却占据了一个丈夫的位置,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然而,作为一个丈夫如果真的像俗话说的那样“饭来张口,混吃等死”的话,这个家还有什么希望?之前阿力普之所以那样优柔寡断,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丈夫吗?常言道:“姑娘结了婚要当个睁眼瞎。”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啊。

电梯响了,门开了,妻子先朝外走去。

新房子也是按照妻子的设想装修的,是个三居室,他们还没打算要孩子,两个卧室对他们来说足足有余,第三间卧室她打算改成更衣室。默默跟着妻子走的阿力普,第一次对妻子的构想表示不满,并对此产生了质疑:

“什么?你说更衣室?”

“对啊。”

“为换个衣服,你就需要一个房间?这个家又没有外人。”

“那你觉得……”妻子盯着阿力普的眼睛道,“怎么装好?”

“就在我们俩住的卧室换不行吗?”

“不行!”

阿力普看到妻子的刚毅,又松懈了。原本这就不是什么可争的事,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的阿力普来说,只是想不通而已,把一间房子专门当作更衣室很怪,她又不是每天化妆的演员,这么大的房子,她连换衣服的角落都没有吗?他顿时觉得妻子的想法太肤浅了。妻子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神秘的木乃伊,这是因为她有蛇角吗?

她像一朵盛开的花朵一样扑向了摆放在耀眼的地毯上的新买的沙发,从窗户吹进的微风,让那带着红柳粉的高级窗纱随风摆动着,屋子里到处都是奢华,让人露出羡慕的表情。阿力普觉得这奢华与他毫无关系。为什么呢?一想到这个新家,他心里就会觉得特别不舒服。他顿时感到孤独。它确实很华丽,看上去满满当当的。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孩子,父辈们常说:“有孩子的家是巴扎,没孩子的家是麻扎。”这绝不是空话。他们成家五年了,妻子一直不想要孩子,所以到现在他们也没个孩子。妻子一直想买个大房子,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但是阿力普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妻子表达出自己的愿望。

妻子真的是说到做到,卧室的一面墙上放了一个带全景镜的化妆柜,剩下的两面墙上和门旁边一点空着的地方全弄成了衣柜和架子。阿力普就搬东西的时候进过一次这间屋子,从此便无缘再进。妻子总是把门锁上,随身带着钥匙。这事更让阿力普感到奇怪,也引起了他不可阻挡的兴趣。对她来说自己的房间才是“安全地带”,他被划在界外,他再顺从也没用。

伴随着刚走出家门的新感觉,他感到惊讶、迷茫,新发现是越来越多。妻子每天下班后,头发乱了,妆也花了,从更衣室出来的样子和原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睡衣好像被穿在了一根木头上,和她瘦小的身材一点也不匹配。脸上的雀斑也明显增多了。阿力普每当这时就会看着妻子相貌平平的样子,叹一口气。他努力回想着妻子结婚前的样子,但怎么也无法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眼前。他知道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五年的旅程并不长,人们常说:“男女结婚后才会看到彼此的真面目。”

第二天清晨,妻子从更衣室出来又变了个花样。长长的睫毛,透亮的皮肤,樱桃小嘴,整齐乌黑的头发,像模特一样得体的穿着,火辣的身材……他看到这一切都不敢眨眼。妻子是为了谁这样打扮?他曾看过一本关于女性的书籍,上面说“为你的丈夫打扮,为你的丈夫优雅,把你的美丽奉献给丈夫……”虽然读了有阵日子了,但他还没忘记。他甚至为了让妻子看到这话,在这一页夹了朵花放在了枕边,但妻子把这本书连翻都没翻过。她本就是个胸无点墨的女人。后来,阿力普再也不重视这种东西了。年轻人的小说逐渐消失了,书是好东西,会传播知识,如果人没有利用好它或者知道的人不能让别人知道,那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一个月就到平安夜了,为你做一件温暖的事足矣,生活过得愉快就好。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老得越快。

瞧,这就是阿力普的生活逻辑。

他们并排走出了屋子,出了家属院后,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一天的生活将他们抛在了城市的两端。阿力普在单位也像在家里一样,逆来顺受地熬了一天后,“成功”地回家。家里是那么富丽堂皇,越是这样越显得清冷。他挤在舒适的沙发上等着妻子,妻子没来他就忘了该做什么。

妻子回来忙着准备晚饭。阿力普虽然开着电视,却在想其他事情,到头来却忘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因为那时妻子做晚饭就坐在了他身边,他一看到妻子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今天,妻子在更衣室耽搁了好久才出来。阿力普像是在等一个人一样,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沙发成了他们这个家里像鸽子窝一样重要的位置。

他时不时地向更衣室的方向瞥一眼,事实上,妻子回来,他们俩根本就不会谈笑风生,但他就像嗜辣成瘾的人一样,躺在妻子的身边也成了他的瘾。然而,妻子好一阵儿都没回来了。“该睡了。”阿力普想。他一站起来就想进更衣室一探究竟,虽然这个念头令他有些不安,但却有一种诱惑力让他无法去休息。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两步,走到了更衣室前面,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从门缝里飘出一股清香,他将手伸到门把手上,手不停地颤抖,心跳加快。他就像要进神秘洞穴的人一样激动、焦躁,同时以极大的热忱转动了门锁,门“吱”的一声开了。他闻到浓烈的香味,望着化妆柜上的化妆品、衣架上挂着的衣服,他第一次发现妻子有这么多高级的衣服,事实上,妻子想买衣服也不会和他商量,买衣服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去,她经常喜欢和一群性格相投的朋友去选衣服。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张又窄又软的床上,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床上面竟然躺着一条长长的大蟒蛇。他握着门把手的手就像粘在了上面一样,根本分不开,身体变得像泥一样瘫软,感觉自己在慢慢地融化。他因恐惧而窒息,顿时,身体痛苦地颤抖起来。他的脑海里只有“我老婆被蛇吃了”的念头,好像自己也将要进蛇的肚子里了一样,不知道是受恐惧的影响还是这股浓香的刺激,他不知不觉狠狠打了个喷嚏。“蟒蛇”惊吓地抬起了头,长长的头发掠过它的双肩,脸上洁白的面具显得十分恐怖。

“啊……”

他听到妻子从里面发出的声音。

阿力普发现这条“蟒蛇”原来就是妻子,便稍稍平静了下来,他的手也从门把手上离开了,但还没回过神来。

“你……是你吗?”阿力普嘟哝着。

妻子摘掉脸上的面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家还有其他人进来过吗?”

“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就……”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支支吾吾地站着。

“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你不会也想化妆吧?”

有种东西让阿力普打着哆嗦向后退了几步,他盯着妻子身上的豹纹睡衣,觉得花里胡哨,以前他从没见妻子穿过这种颜色的睡衣。

“等了半天看你没出来,所以过来看一下……你怎么穿这个?”

妻子见阿力普竟从头到脚地观察自己,觉得新鲜,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你说的是这个面膜吗?”

“不是,我说的是你身上那个奇怪的睡衣。”

妻子看了看两边,暗自欣喜地抚摸着那件衣服。

“这是理疗衣 ,对血管有好处。”

“我还以为……那个……像条蛇一样。”

“你眼睛有问题吗?”

“这的确像条蛇……”

“神经病。”

阿力普想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向周围扫视着,这个看似衣橱和化妆室的屋子根本无法深入观察。妻子从躺椅上起身来到他面前。

“你能出去一下吗?我要换衣服。”

“我……”

阿力普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话,有些慌了,他也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以表示不满。他慢慢地后退,关上了门,有些生气,过了一会儿,想起她像蛇一样的样子就想笑。

“你能出去一下吗?我要换衣服。”

想起妻子的这句话,阿力普气得肝腸寸断,真是“事后诸葛亮”!他怒视着身后的更衣室。我们结婚五年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的身体像我的手掌一样熟悉,换衣服还需要对自己的丈夫这么拘谨吗?难道她真的是脸皮这么薄的女人吗如果真的这么害羞,那为何上街的时候还专门穿上抹胸、开衩到大腿的裙子?对那些陌生男人好奇的目光就不害羞吗?阿力普也是念过书的人,妻子的这种穿着是时代的潮流,也可以理解为时尚,但每次他俩这样走在大街上,身边经过的男人用一副新奇的目光盯着看的时候,他便会羞愧难当,他就想冲过去打瞎那些男人的眼睛。但眼睛是人家的,人家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你管不了。也许他们的妻子也在被别人这么盯着看呢,这是个有借有还的世界。不过,妻子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或许是她对阿力普不满,他曾在一本书上听过“对丈夫不满的女人会变得身心麻木”,不过他也不太在意。他一起身就想起了这话,心里有些郁闷。在他看来,妻子在其他方面也不是那样的,她关心阿力普,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除了延迟生孩子,算得上是个真正有情有义的女人,但是,啊呀……啊呀……女人为啥这么难懂呢?

就在那一瞬间,更衣室的门开了,妻子走了出来。她脱掉了刚才那件花里胡哨的睡衣,穿上了臃肿的晚礼服。零碎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丝毫感觉不到其吸引力何在。只是因为刚刚敷过面膜,脸上潮湿的皮肤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哎呀,你把刚才那件蛇皮脱了吗?”阿力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哪张蛇皮?”妻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刚刚不是穿着吗?”

“我脱了。”

“为啥?”

“为了不让你害怕呀。”

“你怕自己真的变成蛇吧。”

妻子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斜眼盯着阿力普,“呃……呃……你有话要说?你最近变化很大啊,你在怀疑我,还是有其他企图?”

阿力普没想到话题转移到这么复杂的方向,顿时不寒而栗,两鬓冒汗。他想嘲讽几句,发泄一下心里的怒气,但对于想入非非的妻子,他连训诫的勇气都没有。

“我……我只是……”

“我管过你穿什么衣服吗?”

“没……没有。”

“你去刮脸,甚至做我不喜欢的事,我说过什么吗?”

“没……没有。”

“如果你对我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就直说,不要指桑骂槐。”

“好了,别生气了,这样……”

“如今,只有美女能入得了你的眼,我已经人老珠黄了。”

“你扯到哪里去了,好了,别生气了,你了解我呀,我心里除了你根本装不下别人,来杯茶吧?”

“不想喝。”

“那我下楼,打包一碗酸辣汤?”

“你想让我彻夜难眠吗?”

“那……”

“你别说坏话让我头疼就行了。”

“我……”

看着为难到毫无辩解之力的阿力普,妻子有些暗喜。这家伙虽然老实,但关键时刻却知道说两句好听话儿哄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那就一笔勾销吧。由于那件理疗衣很贵,躺下怕皱了,所以便脱下放了起来。她本可以对阿力普好好说话,但却故意赌气,用软绵绵的舌头像念经一样碎碎叨叨起来。

“我原本就想在更衣室休息一会儿,你却破坏了我的好心情,坐在你身边,你又对我冷嘲热讽,我到底该怎么做?”她故意装作赌气的样子,尖酸地说。

“别生气了,我只是羡慕你……”

“我又不是一个能让你羡慕的小孩子。”

“但,你就像个小孩那么可爱呀。”

“走开。”

“我说的是真的。”

虽然妻子皱着眉,但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人有时候就是很愚蠢,听到漂亮话谁会不开心呢?就算对其他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只要这种时候会说一两句暖心的话便了得了,只要自己主动些,日子便过得有滋有味。

看到妻子平静下来,阿力普也就放心了。解释的时候,尽管他对妻子说的有些话是违心的,但毕竟结局是令人满意的,没有掉进陷阱,造成不必要的矛盾。饭再香,不是也得看人下菜碟吗?

阿力普的生活依旧延续着这种节奏。如果说他的生活出现了什么新鲜事,那就是关于对妻子更衣室的想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正因如此,他在工作中出现了疏忽,被领导批评了。经常生活在一种模式里的人稍有不对劲就会被发现。

但是,阿力普并没有就此罢休。这间屋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魔术师的箱子,竟然能让妻子展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其中必然有不为阿力普所知的秘密。妻子肯定是钥匙不离身。阿力普最终还是乘其不备拿到了钥匙模子,没过多久便配了一把新的钥匙。要想寻找合适的时机,参观妻子的秘密基地,就需要时刻保持食欲。

周末妻子去了茶会,没有回家。阿力普着急地看着更衣室,心里忐忑不已,迟迟不敢行动。他就好像一个等待母亲的孤儿,缩着脖子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但他心不在焉,眼睛虽然盯着电视看,却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紧紧地握住那把钥匙,钥匙忽然好像一颗火种一样烧灼着他的手掌,使他手心冒汗,他从每一条血管到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钥匙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中,来到更衣室前面稍站了一会儿,平稳了呼吸。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一样,脸庞开始泛红。这既是令他兴奋的一刻,也是令他困惑的一刻,这是一种他意想不到的困惑。他用颤抖的手轻轻地转动着钥匙,咔的一声门开了。他的心随之嗵嗵地跳着,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摸索着打开了大灯,屋子格外明亮,期待已久的屋子呈现在他的面前。他仔细地瞧着架子上的衣服,打开旁边的柜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内裤、内衣、丝袜及卫生巾等女性用品。他关上门来到化妆镜前面,两边的小木盒上放著满满的化妆品,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抽屉里放着几盒药,他顺便看了下药盒,目光忽然僵住了,这几乎全都是男性保健药品,她为谁买的这些药?阿力普对这些药从来都没有过需求,他出神地在化妆柜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那一刻,妻子在他眼里成了变幻莫测的奇怪生物。最近电视上也总是放恐怖片和一些奇怪的片子,现实生活中真的会发生那些事情吗?他妻子不也一会儿变成蟒蛇、一会儿变成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会儿又变成了黄脸婆吗?在这种时候,阿力普会变成什么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镜子上,一个两颊凹陷、胡子拉碴、两眼发光的男人正在看着他。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出现了怪异的形象。他伸出食指,指着镜子里的人: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也是。”

“骗人,这间屋子只有一个男主人。”

“确实如此。”

“那你……”

“我坐在这儿要看一个漂亮姑娘。”

“她是我妻子。”

“你有证据吗?”

“证据?瞧,这屋子,这些衣服、化妆品都是证据。这……这全都是我妻子的。”

“我从没有瞧见过你进这间屋子。”

“我这不是进来了嘛。”

“你以前没进来过。”

他哑口无言,嘴里支支吾吾的。即便是在自己的家里,他也无力证明自己。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妻子的更衣室里有他的什么?噢,原来这里有把戏,所以妻子才经常锁着门,还将钥匙随身携带,不让阿力普踏进这间屋子半步,甚至还会对丈夫大言不惭道:“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天呐,这个泼妇、骗子!阿力普盯着他的嘴巴。

他的眼里充斥着血丝,一拳打了过去,朝镜子里的人咆哮着:

“你这个混蛋!”

“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现在赶紧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把你打成稀巴烂!”

“你给我滚,我在这里看我妻子化妆、换衣服,欣赏她一丝不挂的曼妙身材。”

“闭嘴,她是我的妻子,请不要考验我的忍耐力,我是个男人,为了尊严,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喝你的血,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行了,别吼了,我见过很多你这样逞英雄的,出去。”

“什么?你让我出去?”

“你要有尊严的话就别偷偷进女人的更衣室。”

阿力普怒不可遏,呵呵冷笑。可能是太生气了,从他的眼里流出了一种液体,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血。

“那……那你自己为什么偷偷进女人的更衣室?”

“我没有,是我妻子带我进来的。”

“我说过了,你闭嘴,她是我的妻子,你再这样说话我就打掉你的门牙。”

“我的妻子……”

阿力普将所有的怒火集中在了拳头上,给镜子里那个人的脸狠狠的一拳,屋子里到处折射着光亮,镜子被打碎了,就剩下了一个镜框,好像一个门。那人就好像从这个门里离开了一样。过了一会儿,阿力普渐渐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他那件雪白的衬衫,袖子和胸前全是血。他感觉到右手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手是被玻璃碴儿划破的。镜子里的那人没有流鼻血,反而自己的手在滴血,阿力普的怒气再一次油然而生。他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着这个贼,可是屋子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地上一块块玻璃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他看见每一块玻璃碎片上都有一个正在怒视的男子,他蹲下来打量着他们。玻璃碎片上没有别人,正是自己。他想笑,但脸部肌肉却抽搐着笑不出来;他想哭,但因耻辱变得通红的眼睛,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妻子回来了。他头都大了,他感觉自己就像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快要被四分五裂了。

作者简介

图尔贡·米吉提,新疆作家协会理事、签约作家。作品集入选2020年新疆“双翻工程”等。

王辉,女,90后,译文刊发于《民族文汇》《民族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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