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梦中捎信给我

2020-11-22 07:57刘华
散文诗 2020年15期
关键词:水花稻子毛衣

◎刘华

旧书店

我喜欢去那个世界,虽然陈旧,能遇见蜘蛛编织罗网,但有许多个不同世纪的人,也不分种族、地域、身份……相安在这6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只有先来后到,不分精装和平装,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有缘人认领。有的藏在众人身后,不屑于见人一面,甚或习惯了这种隐居生活。去旧书店像一次漫无目的的旅行。在未知的途中,将遇到什么样的人物,或者事情?像探险一般,存在着未知。我总是去碰运气。偶尔会有孩子穿梭在酱红色的书柜间,并不寻找书,而只是在这里制造快乐的叫声。他们弓着正在发芽的身体,在玩大人们遗忘的游戏:捉迷藏。被众人困在底下的博尔赫斯,托着腮帮,盯着我这个后生,他的话语很少,少到没有一个单词,生怕打扰了孩子们的欢乐。

头发交易

乡镇集市上,人来人往,每条舌头饱含口水。乡镇叫做闪石。为何如此称呼,或许是因这里曾有闪电击中过巨石。穿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非常醒目地出现在灰色的人群中。她开始像一朵映山红,娇艳欲滴,让人着迷。尔后,却变成了一株冬眠植物。如果你见到她躺在母亲的怀中,你就一定想要去阻止那把剪刀。剪刀的背后势力并不简单,那是经济学——一寸头发一寸金。这些乌黑的发丝曾经追随过小女孩,也曾风中起舞,制造过大海的波浪。这一追就是十年。它们必然想活下去,而不想等待买发人雪亮的剪刀,尔后,被一条蛇皮袋吞没。

旧毛衣

谁还会一针一线编织一件毛衣呢?不会有了。因为作为手艺人讨生活的母亲这一代,都已经苍老了。而工业社会的使命就是替代这些手艺,换句话说,就是,让手艺消失。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但是,人类也并不会完全顺应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现代社会规则。总有少部分人在坚守——坚守原始的美。而不是机器用冷冰冰的铁所制造的美。想起小时候,我喜欢翻抽屉,看看里面有没有遗落的硬币。往往,硬币没有。抽屉里却总有一团团的毛线。有的是新买的,有的是拆掉的旧毛衣。一不小心,它们就滚落出来,从脚下滚到另一边去。母亲编织的夜晚,落满灰尘。旧毛衣,在潮湿的衣柜里,比许多梦走得更远。

父亲从梦中捎信给我

我来自城市的河流中,或许是湘江,或许是钱塘江。我摸着石头过河,而河水没顶。我要去的地方并不著名。这时,父亲忽然敲响了我的门。我们已经很少说话。不是因为他天生黝黑,如邻居所言的那样,像刚从煤矿底下钻出来似的。我知道真实的原因,是源于日复一日在太阳底下的劳作。而太阳在父亲身上制造耀斑。他无怨无悔,黑色的尼龙裤腿上沾满泥土。他满脸忧伤。这令我不安。他终于开口说话,说母亲去了天堂。除了这个消息,他没给我其它任何安慰,转身就离开了城市。留下从梦中醒来的我,将自己坚硬的外壳击碎。我以为眼泪流尽了。没有想到,它竟生生不息,不断冲击一个儿子内心的堤坝,直至崩塌。

我来到河边,抚摸水,它见我温顺如初,便报以清凉抚慰一颗悬浮着的心。回忆,是因为走出了很远,从几公里到几千公里。一阵水花打断了回到童年的波段。是一群孩子在岸边往水中跳跃,然后河流中开出一朵朵水花来。水花尖叫一阵,又缩回了母体。青石板上浣洗的母亲们有操不完的心,她们一心三用,一颗心在衣服上,一颗心在棒槌上,一颗心在河流中。河流对岸隔着一条田垄,那里生长稻子,尔后长出沉甸甸的金黄,摇曳着父辈们饥饿的眼睛。我不可能再挽起裤腿,以镰刀割掉一棵棵稻子,收获秋实。不能再回到过去了。有另一批孩子将替代我,投向河流的怀抱,然后让母亲放开喉咙,以一些威胁的语言约束孩子的胆大妄为。对岸的稻子已经成熟,孩子潜游在水底……

蛙鸣

无法睡去的夜晚,是大脑在不停运转,还是眼睛不肯闭上?像载着空油箱来到加油站,是出于惯性,还是青春期综合症的正常反应?嘴唇说不清楚为什么,而心里漩涡翻转。由此,耳朵越来越敏感。房间里蛐蛐的叫声敲击着耳膜。荷塘里的蛙鸣挂在耳朵上,是无数只打鸣的闹钟。如果青蛙能够懂得礼数,它们就会闭上嘴巴。四书五经在它们面前有何用处?我只好将脑袋里的木棉树派遣出来,它像一种镇静剂,注射在我体内。然后,我翻翻身,假装睡去。

瓷器

在阁楼里,爷爷留下的瓷器,生出了苔藓般的尘埃。它们比爷爷的年纪更老,物比人的命长啊,但也会寿终正寝。它们直愣愣地立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而一群青色的蝴蝶,似乎还想飞走,虽然它们也已灰尘满面。上阁楼需要攀爬二十级阶梯,母亲踩着细碎的步伐,于是木板装模作样,咯吱咯吱喊疼。是什么令她想起了这些瓷器?昔日的糖果,晾晒的萝卜干、葵花籽……我还没有问及,瓷器们就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它们更像她的孩子,安静、乖巧,而我已学会奔跑,让母亲操碎了心。不久,瓷器们在母亲的带领下,一个一个来到了溪边,母亲用毛巾擦拭,每一件瓷器都变回了老样子。

陌生来电

公共电话亭,已经被淡忘了,而新世纪的孩子可能没有见过。我永远记得一个午后,在某个城市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一直在嘶叫,像一个铁匠用锤子敲打铁块。而我正经过此地,不知道该不该去接通。我朝四周看去,之前使用过的人早已离开。他肯定还有很多生活的内容没有交代清楚,抑或另一个人还想说些什么,就已经被挂断。一个人心怀期待地拨通一串数字,一个人心安理得地离开。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嘶叫的电话。它像一块磁铁把我吸引过去。我知道有很多选择,但我仍走向了它,却又并没有去接通。这多少有点遗憾,我不知道电话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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