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左手

2020-11-22 15:15武强华
散文诗 2020年16期
关键词:鲁尔胡安马尔克斯

武强华

清 明

4日大雪,春雪落在树枝上,真正的雪树银花。街上的雪都被车辗化了,黑乎乎的,显得这个世界越发地白。

田野里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依然是灰白的,仍然等待着雪花。整个世界都是白的,眩得人睁不开眼睛。

坟地里是更加空旷的白,没有房屋,没有树木,天和地之间没有界限,放眼望去,空茫一片。

眼睛被雪刺疼,眼泪不住地流出来,雪盲症使我看起来像是一个伤心欲绝的人。

这似乎不是抽象,也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幻景。

这支笔握在手中,它想说话,但它却是一个哑巴。它可能是一支注射器,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液,如果注入肌体,首先是疼,然后可能引发黑色液体的毒性发作,所以,它比一支真正的注射器更令人担忧。把它拿起来对着窗口,它就是一座纤细的铁塔,手指轻轻一斜,甚至可以看见比萨斜塔;它是一艘火箭,尖尖的头指向天空,插进云层,我甚至可以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一座核能源的推进器,稍一用力,就可以把这艘火箭推送到太空里去。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整个下午,只是举着笔,对着天空发呆……

在长汀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给张二棍拍照,头像遮住了几个字,一张沧桑的黑脸后面只剩下几个字: “没有发言权”。

天朗气清,白云增强了画面的油画感。纪念馆之上的天空,空旷笼罩,似有神谕。

这么好的天空让我舍不得进入纪念馆,只在对面的河边观望这座被意念扩大的建筑。空气中有桂花香,河滩上飞来两只小白鹳。这么美好的人间!

古城小巷,吃吃米糕,喝着店家免费赠送的米酒,微醺。仿佛又回到古老的过去。

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白衬衫的人在唱客家民谣,抄写的歌词放在面前的小凳子上。对面坐着七十多岁的老人,竖耳细听。师徒二人都很专注,仿佛我们这些围观的人并不存在。他们陶醉在自己的旋律中。

我希望比蜗牛更慢。

大街上到处都是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这种气味打开了嗅觉,唤醒了嗅觉,让嗅觉通透。

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看街上人来人往。

纪念碑有几分庄严。

雕像或者纪念碑,虽然都是石头,但纪念碑有纪念碑的意义,雕像有雕像的意义。每一座纪念碑都好像矗立在云端里。

夜深人静

夜深人静,一个孩子的哭声从阳台敞开的窗户里传进来。

谁家的孩子在半夜哭泣?一声连着一声,声声急促。

后来,另一个婴孩的哭声又低低附和,两种哭声一高一低,一粗一细,声声让人揪心。

突然,两个声音撕咬在了一起。

——听出来了,是两只猫在打架。大概一方的牙齿已经咬住了对方,而对方的爪子也撕破了这只猫的皮肉,尖锐而凄厉的叫声,让人惊心、战栗、不知所措……

一个男人的呵斥声响起,不知他是否拿着棍棒驱赶,总之,撕咬声很快停止了。

我屏息着,竖起耳朵静静地听了几分钟,确定那两只猫真的跑掉了,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是撕心裂肺的寂静。

很久了,街道上的汽车仍然一辆接一辆驶过,荒凉的喧嚣依然不曾停息。有人在唱 “风往北吹”,我忽然觉得这歌声也有几分撕心裂肺的凄楚。

内心的声音

读、写、看 《贝多芬传》,忘记时间,也忘记饥饿的星期天。完全忽略了外面的世界。

此时,疲惫不堪,有一种被掏空的疲乏和空寂,一天只吃一顿饭,也不觉得饿,反而感觉身体非常轻松。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读和写时,对饥饿的感觉就迟钝了。专注很重要,无论干什么,集中精力,才能全力以赴。

电影 《贝多芬传》非常棒,每一个画面都有音乐在流动,伟大的灵魂通过他卓越的音乐才能展现出来,真正优秀的作品不是平庸和轻而易举的。常规思维和中规中矩必须打破,近乎疯狂的思维方式更接近自由。

“你要倾听内心的声音。” “当你的内心充满寂静,你的灵魂才能看见。”每一句都在引导我们打开牢笼,突破自己。

自由的方式,自由地写作,这种声音似一直在胸腔里回荡。非要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完全陷入自我空间才能毫无顾忌地自由创作吗?也许具有一种赴死精神后,才能抛开一切进入自由之境。

纪录片

晚间连看五集纪录片。

非洲大草原,极其震撼!狮子、大象、斑马、跳羚、罗非鱼、大白鲨,还有一种叫珍鯵的鱼,极其有趣。动物身上有最真的一面,人类羞于承认自己的动物性,但这种原始天真的本能最让人感动和震撼。

假如你是一只跳羚,表达开心的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是跳跃,像舞蹈一样翩翩起舞;纵身跳跃,这种感受简直美得无与伦比。

还有珍鯵,在一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它们汇聚起来,游向数十公里之外的淡水区,不产卵,也不繁殖,仿佛仅仅是去那儿集体转个圈游几天,然后再次长途跋涉返回栖息地,像一种圣徒的仪式。

动物界可曾存在着宗教?

也许有。除了生存,繁衍,肯定还有一种灵魂信仰的东西存在,在这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它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追随和顺从。动物之间的杀戮甚至都充满了真实、庄严和纯粹本质的东西,让人感到无邪。

亲爱的,似乎所有的信,开头都要这样写。

想写一封信,就像卡夫卡一样:亲爱的费丽丝、亲爱的米莱娜、亲爱的克洛德,一直这样写下去。

可是,收信人是个问题。给谁写呢?拿出手机就可以发短信、发微信,瞬间可以联络的今天,写一封信显得十分矫情,也十分麻烦。仿佛除了遗书,其他都没有写信的必要了。

《哈扎尔辞典》中那个给自己写信的女人,把自己当作两个人,同时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信仿佛是一把刀,可以把自己一劈为二,另一个自己就像一个知心的敌人,你把自己拒绝的都可以给她。这样就可以把不可告人的秘密放在别处,或者把自己的爱和痛苦都拿出来,给另一个人,在一边冷眼旁观。也许你会为她流泪,但你觉得这样的痛苦由两个人来分担,总比一个人承担要好得多。

真想给自己写封信啊!

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力量关联着世界,许多完全不相干的事物都将以奇妙的方式发生联系。比如:这几天正在读马尔克斯的《活着是为了讲述》,比如今早偶然读到的一篇有关胡安·鲁尔福的文字和他的摄影作品,而恰好马尔克斯对胡安·鲁尔福的 《佩德罗·巴拉莫》推崇备至,又恰好我翻开 《佩德罗·巴拉莫》时,里面夹着刚刚在微信朋友圈看到的胡安·鲁尔福拍摄的两张让人内心震撼的照片。又恰好他们也提到卡夫卡时,我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卡夫卡文集》第四卷。

跨越时空,跨越地域,跨越一切不可能,我的生活就与马尔克斯、胡安·鲁尔福和卡夫卡联系在了一起。我自己都被这奇妙的关联而震惊了。什么是真实的生活:一年四季,中规中矩坐在办公室里的小职员?还是随马尔克斯、胡安·鲁尔福和卡夫卡们浪迹于世界各地,经历各种奇异而又真实的事件的梦游者?

叛逆的左手

清晨未醒时,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句话。为什么是左手而不是右手?我习惯于用右手,从未认真地想过左手会怎样,除非它受伤,感到疼痛或不舒服。现在,右肩酸痛,左手以至左臂都完全是被忽略的。但毫无疑问的是,今天左手以思想的方式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是左撇子,怎么能用右手作画呢?”基督教的魔鬼谢瓦斯特得到大天使加百列的启示,开始用右手作画,于是,颜料如牛奶一样从他的笔尖流出来,喜悦像疾病那样主宰了他全身。 “画中蕴含着某种忧郁”,他一举成为了当地最好的画师。他甚至画出了礼拜五与礼拜六之间的夜色。有一次,他沉思不语: “我,一个左撇子,既然能用右手作画,用左手也必能挥洒自如!”于是,把画笔从右手移到了左手……他仍然是优秀的画师,但从此不再是独一无二的,所有的画师都能和他画得一样好。于是,他掷笔绝艺,从此连一个蛋也不肯再画。

昨晚关灯入睡时,看见放在枕边的 《哈扎尔词典》,躺下时它几乎挨到我的头发。一个很轻的念头掠过脑海, “这本奇异的书会不会把奇异的梦带进我的大脑?”这个念头很轻,轻到一闪而过,就已忘记。直到刚才我想到谢瓦斯特的手时,方才想起临睡之前那句像微风一样轻轻掠过脑海的话。一个细微的念头到底能改变什么?于我来说,目前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显然对谢瓦斯特而言,一念之间,就彻底改变了人生。为什么叛逆的偏偏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呢?难道平庸的、不起眼的东西更需要叛逆?那么,什么样的举动,才能证明一只左手具有真正叛逆的思想?

其实,今天正在读的书不是 《哈扎尔辞典》,而是米兰·昆德拉的 《庆祝无意义》,昨天读完第一遍,有些问题没有搞清楚,今天接着读第二遍。到底重点是庆祝还是无意义,我还是拿捏不准,就像不能确定左手和右手哪个更容易叛逆。毕竟, “庆祝,无意义”和 “庆祝无意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庆祝和无意义这两个词都有完全独立的意思,放在一起成为一本书的名字,两个词之间好像互相关联又彼此排斥,怎样去理解并不完全取决于昆德拉的意思,或者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他就是要让读者自己去选择一种摇摆不定的双重意义。的确,庆祝是无意义的,或者无意义也是值得庆祝的,怎样理解都是可以的。小说的正文并未对题目作出明确的定义。早餐时,我刻意忽略女性肚脐所指向的情色意义,而准备将斯大林射猎二十四只鹧鸪和加里宁前列腺增生的故事讲给他听时,他说: “吃饭时不要说话。”

整天下雨,大多数时间是在床上度过,躺着看书,困了睡过去,醒来继续看书,如此反复,感觉生命就像一场睡梦,虚幻,不真实。 “个别性是一种幻觉”,这句话本身就像梦魇,同时也像打碎梦魇的锤子。任何地方都存在着一致性,一旦你要求确立个别性时,玻璃渣子就会随之散落一地。

快接近中午时分,某个似醒非醒的时刻,想起了大约四年前的一个瞬间,并不清晰的事件和人物,有一种倏忽而逝的感觉像针尖一样刺痛了心脏。感觉时光流逝极其可怕,人生不过一瞬间,四年仿佛四秒钟那样飞逝而过,不过是针尖划过心尖那样,留下瞬间疼痛的一点点感觉,之后是大片的空茫和恐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对躺在床上虚度时光的自己产生一种不可抑制的厌恶。到底思考具有什么意义?叛逆的左手并未带来任何新鲜的激情,躺在床上的人仍然像一具塑制模特,呆滞、空乏,毫无意义。

下午才爬起来写下这些文字,右肩的酸痛越发明显,它似乎试图要以更加明显的痛感加固我的专注,让我尽量去忽略,那只平庸而几近麻木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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