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丁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

2020-11-23 06:31李德伟
北方文学 2020年20期
关键词:沦陷区知识分子小说

李德伟

摘 要:古丁一直着力在小说中塑造东北沦陷区知识分子的形象。小说《莫里》的主人公莫里和凡东就是他基于自身早年经历改造而成的“自画像”。这些知识分子往往早年思想激进,但由于环境所迫只能放弃理想,因而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因此,可以说,古丁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所刻画的不仅是人物的命运,更是作家、东北沦陷区知识分子群体的精神和生活困境。

关键词:古丁;沦陷区;知识分子;小说

古丁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较为活跃的东北沦陷区作家。他以写作启蒙主义立场的作品而知名[1]。生活在东北沦陷区环境内的知识分子的情绪,常常趋于消沉,逃避现实。古丁也不例外,他在自己的一系列小说里,既塑造了沦陷区知识分子典型,又流露出对自我身世的悲叹。小说《莫里》[2]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明线:人物的堕落

短篇小说《莫里》讲述一个大学生理想破灭,沦为行尸走肉的故事:莫里和凡东同为东北人,昔日同在“燕城”(北平)读大学,是理想相契、志在“认清青年的使命,英勇的干下去”的好朋友。多年后,这对旧日的同志重新在沦陷区“国都”街头不期而遇,凡东意外地发现,自己“思想上的恩师”莫里已经失去了旧日的神采,十分消沉。莫里甚至发明了一套“鸦片哲学”,向凡东倾诉,以为自己的颓废辩护。

五年前,凡东和莫里在燕城东车站分别时,莫里仍是一个大学里充满理想的文学系大学生,喜欢读进步的新书,沸腾着青年们改造社会的热血。而五年后,凡东再见到的,却和过去完全不同了。凡东敏锐地发现了莫里和过去的不同:他给了乞丐两个铜板——这种行为在过去的莫里看来,是属于“布尔乔亚底人道主义”,不能救人根本。但是这种传统的思想,“莫以善小而不为”的老话在一个前激进青年身上复活了。思想退化消沉,鸦片这个中国近代的痼疾,也同时在他身上复活了。

莫里自述,他是遭遇了一系列变故,理想破灭才成为这副模样的。莫里的妻子和莫里的情人都离开了他,他也彻底放弃了调和现实与理想的幻想,开始吸起鸦片来。抛弃旧日理想,也就意味着他最终的堕落即将到来。莫里回到故乡后,家道中落、婚内出轨、被情人抛弃,连遭打击。莫里成为大烟鬼,直接原因是失恋事件,但是深层根源在早前的理想破灭时候就已经埋下。不过,这个小说人物的堕落,只是明线。

二、暗线:作者的经历

小说的暗线是古丁自己的经历。理解莫里的“理想”,一定要从理解古丁的早年理想开始入手。古丁对于自己早年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和鲁迅文艺思想是持有一种小心的怀念和欣赏的,凡东和莫里这两个人物的行为和心态,正是他回到关外以后自我的写照。以古丁为代表的东北沦陷区小说家,在九一八事变之前大多是中国新文学的积极参与者,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动和1930年代普罗文艺运动影响,鲁迅是他们尊敬的写作偶像之一[3]。在沦陷区,傀儡当局也出于各种原因并不禁绝鲁迅的作品,不禁止谈及鲁迅。但是,古丁出于自己的羞耻心和愧疚感,只能曲折隐晦地用文学作品描绘自己青年时期在北平服膺鲁迅、参加左翼文艺活动的经历。

古丁于1933年曾在北平被捕,之后返回关外。尽管尚无实据,但是从左联的组织纪律和中国左翼文艺运动在三十年代的轨迹看来,文艺界外围组织成员被捕后极可能背叛[4]。这恰恰把莫里的黯然返乡和古丁1933年的被捕后不明不白还乡联系了起来。

返回关外前的凡东和莫里,是经历过1930年代中国思想界风云变幻知识分子的一个样本。面对现实的残酷镇压,有的人选择了继续革命,有的人则锐气完全被抹杀:自己深信不疑的道路突然被斩断,早日对理想的狂热于是也就化为幻灭后的巨大空虚。精神上,莫里选择用传统道德麻醉自己,用鸦片麻醉自己的肉体,完成了一种对抗现实最终失败者荒诞的“知行合一”;精神上,凡东内心深处仍然怀念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己而对现在身处沦陷区的生活并没有共鸣,但是在行动上,凡东也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和现实媾和。凡东始终怀念过去在大学的生活,认为那时“有生气”,不断问自己还能否把那种生活追回来。不过看来,这应该是幻想,莫里大凡东几岁,他的失败将是凡东生命的一次彩排。凡东分裂的生活必不能维持下去,他未来的生活里也将不可避免地感到命运的神秘和不可捉摸,被生活击垮,在昔日自己营造的小小精神家园的废墟边苟延残喘,正如小说中莫里所作的那首《咏怀》诗:

“我几次要弃绝了残生

自己的任务已经遂成

以后的崎岖应当由以后的人们来担当

没有我们的立脚场

……

仰望着战旗,我不禁怅惘

倾听着战鼓,我不禁哀伤

我几次要弃绝了残生

自己的任务已经遂成

但是我依旧持续着残喘

像一个溺水者捕草束那般苟延”

三、背景:沦陷区知识分子的自身描写

从故事结构看,《莫里》一定程度上参考了鲁迅开创的“归乡”模式。但是,莫里这样的东北知识分子的“归乡”,是一旦回去就再也没办法离开的单程旅途。东北沦陷区像一片泥泞的沼泽,吞噬了他们的双足,牢牢地把这些人固定在域内。这些知识分子逃进13年间几乎都称得上安定的东北沦陷区,遇到的却是预想不到的另一番折磨:日本关东军和东北沦陷区傀儡当局,为了防止在关外的中国人在“后院”掀起抗日烽火,十分注意对言论、新闻和文艺事业的监视。

知识分子们用违心的合作换得了暂时安稳的物质生活,却又不得不窒息于逼仄的思想和言论空间,更重要的是,他们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因为这些知识分子大多对未来失去希望,他们往往会以享乐为追求。东北沦陷区小说中,有着大量知识分子吸食鸦片的描写。这些吸食鸦片的知识分子往往原本是激进的青年。和日本大正时代存在大量左翼思想的知识分子一样,在中国的三十年代也有着大量信奉无产阶级革命理念的青年。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如果原本越激进,遇到挫折后则越失望。古丁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往往怀着深重的忧郁,在毁灭的悬崖边缘徘徊,或者纵身跃下。《莫里》以莫里和凡东的命运作为明线,以古丁自己的经历作为暗线,抒发了一批因为种种原因滞留沦陷区的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苦闷。鸦片是传统中国文明沉疴的象征,也是东北沦陷区现实政治和文化气氛的隐喻。沦陷区傀儡政权纵容鸦片消费,有着大量的鸦片馆——零卖所[5]。以《莫里》中描写的零卖所内景为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一点。凡东带莫里进了零卖所。莫里在这里十分自在,而凡东则第一次来这里,他发现零卖所的环境绝对谈不上优雅:

“间壁流着兴高采烈的歌唱声,西皮二黄、洛子、驴皮影、小调,应有尽有,接着,是淫荡的叫骂声,招待的笑声。零卖所登时活跃起来,烟气昂昂的浊气里,融合着嘈杂的叫喊。”

鸦片零卖所的环境就是如此。这段描写充分显示出了凡东对零卖所环境的不喜。这种不喜不仅是源自鸦片:西皮二黄是京戏的主要唱腔,洛子即莲花落,驴皮影是中国民间的重要娱乐方式,小调也是中国传统曲艺形式的一种。在脑子里还回放着昔日和莫里共同致力于靠印刷进步杂志彻底改造中国的凡东看来,这些旧曲艺形式无一不是他们过去绝对不屑的声响。

古丁的知识分子形象描写暗示了一个和他坚决弃绝传统的启蒙主义者身份十分相符的结论:鸦片、传统曲艺和半娼妓的烧烟侍女,像一张逃不开的网,罩住了沦陷区知识分子的耳鼻,更使得莫里这样本应叱咤风云的优秀知识分子彻底皈依传统,放弃改造现实的想法[6]。莫里和凡东一道感受到的是,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东北沦陷区让知识分子们感到的都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压抑。因此,古丁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也是东北沦陷区作家的投影。

参考文献

[1]冈田英树.伪满洲国文学[M].靳丛林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82–88.

[2]刘晓丽.伪满时期文学资料整理与研究:古丁作品集[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7:10–22.

[3]钱理群.“言”与“不言”之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01):25–35.

[4]刘旸.古丁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5:17.

[5]诺曼·史密斯,任玉华.伪满洲国时期的鸦片与文学[J].抗战文化研究,2008(00):213–235.

[6]刘晓丽.东亚殖民主义与文学——以伪满洲国文坛为中心的考察[J].学术月刊,2015,47(10):136–14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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