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笔下之汤若望与南怀仁

2020-11-30 16:08史景迁JonathanSpence
国际汉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传教教徒

[美]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 著

叶舜庸 编译②

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1592—1666)原为日耳曼人,生于科隆(Cologne)之富有世家,1611 年(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19 岁时,加入教会。法人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 1577—1628)在罗马传教时,汤氏亦正在罗马求学,二人相遇颇相得。汤当时对于利玛窦(Matteo Ricci, 1552—1610)所传留之东方传道信息,极感兴趣,乃请准赴远东为上帝服务,但其直属之教会院长,反对此举,乃在1616 年(明神宗万历四十三年)遣派学生赴外国名单内,在汤氏名下,加注“不宜赴中国服务”字样。但法国教士金尼阁氏,深为此才能优越,而且热情之青年所感动,乃代为请其随同本人,赴欧洲各处任招募新会员之任务,亦遭批驳。当时院长并谓汤若望第一要紧事,须修毕现时所学课程以后,再计其他。因之直至1617 年10 月,汤氏始离开罗马,赴里斯本(Lisbon)船只荟萃之处,搭船赴华。

汤氏所乘船名,为Nossa Senhora de Jesus,除汤氏外,选派赴中国之教徒,尚有21 人,搭客及船员共614 人,活的鸡鸭等家禽,约一万只,于1618 年4 月16 日由里斯本出发。汤氏等被安放于食物及行李间内,有如沙丁鱼一般,然在旅行途中训练不辍,由金尼阁训导,每日在海阔天空之船板上,温习旧业,礼拜二、五数学,礼拜三、六中文,此外另有天文小组,汤若望即在其中攻读,缘其院长曾引利玛窦之言:“教徒中有天文学之技能,可以修正中国历书者,则声誉增加,入境容易,且得有安全及自由之保障。”

汤若望等最终决定继续前进,于1619年7 月15 日抵达澳门。汤氏复从范礼安神父(Alessandro Valignoni, 1539—1606)进修中文(1)编者注:范礼安1606 年去世,故汤若望不可能在1619 年从范礼安进修中文。此处系原文有误。,范氏系在整肃中被逐出而抵澳门者。在1622 年 7 月,汤氏仍蛰居澳门,值荷兰人来攻,葡人架炮于汤氏住屋上,击中荷人,荷人败走,澳门之围遂解。同年季夏时,汤氏约同另外教徒三人,暗中进入中国内地,开始北上,留其伴侣于杭州,他独自随龙华民神父(Niccolo Longobardi, 1559—1654)赴北京,龙亦系被迫害之教士,在杭匿居者。二人于1623 年1 月25 日入北京,居住于靠近西南城门之一小屋内,亦即昔日利玛窦所下榻之处。

汤氏曾有以下描写:“余是时系一青年,与高龄龙神父至北京后,犹忆龙神父,会同另一神父,上书明熹宗‘请求准予留住北京,为朝廷制造黄铜大炮’。”其时驱逐神父之法令尚未解除,上奏结果亦杳无消息,但两神父以所奏请未得圣旨为辞,仍继续留住北京。适此时政治幕后情形,将有重大改变,间接有利于传教士,缘发动1616 年迫害传教士之首脑人物沈㴶,已经失宠,同时明朝军队受长城以北满洲军队攻击,遭受重大损失。第一种因素,沈㴶下台后,就换上曾经信教之徐光启及李之藻,又因第二种因素,徐李二人便有机会引进西洋人技术,以促起明朝皇帝了解武器之重要。他们催着将澳门的炮,赶紧运来,以抵抗满洲,并提议来华教徒,均充作顾问。炮果然运到了,但不幸有两尊炮炸裂,炸死旁观中国人数名,沈㴶借此事件,再度攻击基督教,但教徒未被赶出北京并仍旧在各省传教。

当明朝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险残忍之宦寺,排斥正人君子,争夺权位之时,汤氏正默默的步武往昔利玛窦之成规,究心天文学工作,盖天文学与历书相辅而成,对于政治宗教间关连至为重要,尤其在中国为然。中国皇帝被认为乃上天与人间之桥梁,所有历书称之为皇历,以皇帝之名,颁行全国及边区,全国农田之种籽、收获,所有节期、迁葬、政治决定、司法裁决,以及日常生活,大都取决于北京出版之皇历的吉日良辰。如果与历书不合,导致不祥,关系匪轻,且皇帝号称天子(Son of Heaven),如果国势不振,则天子领导之权发生问题,如果教徒出而证明中国历书有误,则教徒权威自然增长。此理极为浅显,但欧洲教会,昧于上述背景,斥为耗费时日,不以为然,汤氏曾辩云:“教徒致力于历书改良,亦系纯粹科学研究工作,请勿惊骇。”其意义若云,教徒本以传教为本,现致力于天文学科,似觉离奇,须知只有经此惟一途径,中国人士始能接近上帝。兹再申言之,如教徒靠其专门技术,登上政治舞台,交结有权势之中国儒者,与之以权力及机会,劝导大多数士民信仰上帝,岂不懿欤盛哉?

汤氏预算1623 年(明熹宗天启二年)10 月8 日发生日蚀,至时果应,嗣又预算1625 年9 月间日蚀,汤氏声誉鹊起,于是初次用中文著成日蚀概论,至翌年1626 年,又以中文著成望远镜概论,叙述望远镜,不仅在天文上可利用,且可在战争上,作有价值之用途。汤氏之技术才能,赢得北京政界权威人士与之往还,被其欧洲教会院长,改派至陕西省负传教任务。盖汤氏在京,对于天文工作比较有信心,但对于传教任务,则被当地人民所仇视,颇觉吃力。汤氏之直属院长,有鉴及此,认为遣此青年教徒,暂离科学工作,而调往他处作传教工作,加以磨练,以试其能力,比较有益。龙华民神父曾秘函罗马,对于汤氏有如下之评语:“有天才,裁判力强,精细处平平;经验不足,语言文字好,气质:根底好,有自信心,活泼但不成熟,明了如何与人交往,但不宜居于领导地位。”

汤氏自调往西安后,日与其他老练之神父一起工作,至1629 年,结交当地官员数人,被汤氏所劝导接受洗礼者无数,并在西安城内,建立教堂,顶上有金十字架,昂然矗立。惜汤氏长才未能继续发展,在1630 年(明思宗崇祯三年),突然又被召回北京服务。

汤若望赴西安时,徐光启升为礼部侍郎,徐系教友,拥护同道最力,现在位望崇高,已接近皇帝左右。1629 年时,徐光启证明西法推算历书,较中国旧法及回教推算法为精确,于是诏设历书处,以徐总其事,处内人选,由徐任命,以专责成。徐邀同道李之藻、西洋人龙华民及邓玉函(Johann Terrentius, 1576—1630)襄助之,在教徒多年希望插足政坛,以宏扬教义之后,至是始躇踌满志。邓玉函系一优秀之天文学家及数学家,与意大利人伽利略(Galileo Galilei, 1564—1642),为塞西专科学校(Cesi Academy)校友,伽系主张太阳中心学说者,但在1616 年时,罗马教皇禁止附合此说,伽利略乃拒绝邓玉函之请,不肯帮助作日蚀推测,好在邓氏向另一天文学家开普勒(Johannes Kepler, 1571—1630)求救,最后邓氏能领导教徒,在中国政界享有盛名,是皆邓氏综合开氏天文学说之成功有以致之。

教徒成功之希望正浓,意外之打击又至,邓玉函不幸在1630 年忽然去世,于是汤若望被召返京,以继其任。汤氏虽在数学方面,逊于邓氏,但其天文学知识,远超中国及阿拉伯天文学者,对于地球绕太阳之新学说,例如预测日蚀新法、行星运动之几何分析、地球圆形观念、地球表面根据子午平行线之划分、高级代数,以及望远镜及测微计之使用,无不精通,有得心应手之妙。因之太阳中心学说,虽经教皇禁止未能传入中国,对汤氏在中国之技术工作,固无任何妨碍也。

汤氏接办邓玉函工作后,即开始检查中国计算之法,发现缺点甚多,汤氏云:“中国星历表,统称之为皇历,在每日旁都注有‘选择吉日’(Alternative)等辞句,极为刺目,还有其他常用历书,载有行星运动,错误极多,均因计算错误所致。”因之汤氏预备作一部完整的天文书籍,奉献皇帝。汤氏费五年光阴,作成此书,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论行星,一部分论恒星,一部分星历表,以为计算之辅助。不幸支持汤氏之长官徐光启,于1633 年去世,由李天经主持历事,汤氏性本强顽,他对于李氏柔懦政策,极为不满,曾在素描李天经画像下面写:“李不失为好人,过于和平,应极力争辩,以求真理的地方,而不争辩,竟尔迁就屈服。”在李氏主持之下,反对派对于汤氏计算及观测之法,呶呶不休,汤氏始终奋斗,维护其自身立场,在争辩期间,深知中国数学家亦曾牵涉其间,然大都默默不置一辞。同时汤氏研讨水力学及光学,并对利玛窦昔日赠送神宗之铁丝琴,加以修理,并著有《玩琴指南》一书,奉献于明崇祯皇帝。

汤氏借修理铁丝琴(指钢琴)之便,进入内廷,同时更检出两种礼物奉献皇帝,一为光彩夺目之耶稣画像,一为色泽鲜明之玛基(Magi)蜡像,均系汤氏1618 年自欧洲带来,庋藏至今,始取出贡献。据云崇祯帝收到后,颇为嘉叹,但汤氏久欲面帝之愿,终不可得。在此次贡献之前,汤氏曾与宫内宦官相识,劝彼等入教,并且听命于汤,将耶稣福音传至深宫大内,亦有妃嫔深信入教,但汤氏深恐阉宦转播教义,未能道出耶教真谛。话虽如此,而汤氏认为此种迂回辗转方法,亦适合当前之情况,同时又设辞云,接受洗礼之妃嫔,必将增加美貌,圣眷日隆,是均为上帝恩惠所赐,蔑视上帝者,必将光彩日减,圣眷日衰。

综上以观,显示汤氏之处境益艰,心绪不定,自己认为技术高超,优于华人,常思表达,以证其并非徒托空言,同时又深信耶稣教真理,但华人则认为本国文化比较西教为高,最后想面见皇帝,以致其传教之热诚,然又格于堂高阁远,不能一见君王之面,于是不得不利用宦寺,以为媒介,并利用夸大之辞,以神其说,最后此一能力甚强之传教士,变成中国所信赖之技术工人,至于宦海官吏,汤氏亦尝热心传播耶教,但此等政客则视汤氏之权势状况,而表示信仰与否耳。

汤氏早从利玛窦处获知,并以自身多日经验,证明凡官吏中,受过儒家教育者,均为有学问之中坚人物,自视颇高,所以用拉丁美洲及东南亚处传教方法,从下层社会作起,不能适用于中国。汤氏固然秉性坦直,然对于传道秘诀颇能领悟,因之在1637 年间(崇祯九年),见有“意大利神父二人,各手持十字架,在北京街头传教,其热烈之情,似非说服皇帝及全民不止,否则宁可殉道,对中国习俗完全不知,一切习惯,一如其在本国一样,待街头卫兵前来驱逐时,彼等毫无殉道表情,俯首将十字架交与卫兵,并口称‘老爷!老爷!(Señor! Señor!)请原谅’,而后离去”,似此鲁莽手法,令人可怕肉麻。

汤氏竭力避免意大利神父作风,同时教授一般理论,决不可引起孔教中坚人物之反感,或扰及彼等之现有信念,在中国传教最敏捷之法,是自上至下,想传教成功,必须时时顺承皇帝意旨,以得到权威人士之尊敬。汤氏极力学习受过儒家教育之官吏生活,苦读中国语言文字,勤读“四书五经”,身服儒者长袍,举止极为稳重,将“God”一词译成“神祇”(Deity)或“天主”(Lord of Heaven),以适合中国文学上传统古训,并确告欧洲批评家,孔教之中,亦含有有神论,此等译名,适合当地合法之习惯。再者,中国敬拜祖先或孔圣礼节,此等仪文,事关民俗,凡中国已信教人士,仍习行此种礼节者,不能视为异教徒。

汤氏与教友,依此办法进行,颇为顺利,赢得中国有权威人士之信任,在1640 年,中国教徒达数千人,内中有宫廷妇女50 人,宦官40 人,皇帝随从百余人,加之汤氏贡献皇帝之物,已被接受,他的天文学识又被赞誉,未几又收到重要使命,汤氏认为,最后无论如何,可以面见皇帝。但到1642 年(崇祯十四年),思宗以满洲部落,结合一体,北方军事日亟,乃诏汤氏竭力铸造战炮,以应抵抗满洲战事之用。

汤氏接旨后以铸炮事,仅从书面上得到知识,难以应用,恳请收回成命,但场地、工人及所需材料,均已颁给,并饬仍继续工作。俟汤氏知此工作极为平常,在欧洲人视之颇为轻而易举,而在无经验之中国人观之,则非常烦难。汤氏至此时,又成为明朝正式官吏,赋予管理属下权责,汤氏趁此机会,在开工前,命工人跪伏祭坛之前,表示信主,在20 尊大炮铸成后,又奉命加铸小炮500 门,每门只有60 磅重,以便步兵携带作战。汤氏明知此种轻炮,在作战时,必将委弃资敌,只以此时军事计划,多向汤氏咨询,故未敢将上述意见透露。至1643 年,复奉命计划建筑北京堡垒图样,1644 年,又奉命赴北方考查防务,后乃报告防务,已至不可收拾地步。

在此绝望之际,李自成匪军于1644 年4 月间闯入北京,汤氏只得旁观,见匪军焚杀淫掠,思宗自缢身亡,汤氏认为一生事业,尽随劫火而去,21 年心力,服务明室,感动朝臣,以期有所成就,现在明室已经倾覆,汤氏与其他教徒,只得从新做起。但汤氏不愿轻易放弃已往之成就,乃竭力保存所有资产,以免被充斥街市之抢匪掠夺,汤氏日记有云:“余素知中国人无勇气,但不知发展到若何地步,亦不知何以发生此种骚动,余手紧握东洋刀,在大厅门前挺立,表示不顾生死之决心,瞬间果不出所料,房顶上发现匪徒,看余须发怒张,手握利刃,有拼命模样,乃开始道歉,声言来此系访拿劫匪,现既无匪徒,乃立即退去。”

以上可知,保存资产,系汤氏第一要事,次则如何设法接近李闯,李闯虽系土匪,然总是得胜者头目,也许为新朝之主,乃致书李自成,邀允获见,汤氏本拟李自成给予服务机会,然在会谈中,始终未提只字,只飨以酒食,会谈颇为融洽而已。

满洲军进逼北京,复将李自成赶走,汤氏此时始考虑以技术工作为传教阶梯,是否合理?汤氏日记云:“余现摒弃天文历书工作,而专致力于宗教事业。”盖明朝之覆亡,容许上帝予汤氏一种警告,所以汤氏有更改传教计划之心,但在李自成逃走时,纵火焚烧,汤氏住房附近周围,尽成焦土,但存有数学书籍之房屋,则未被波及,汤氏认为是上帝恩赐,“余不得一为念及,如此非常大火,竟未烧及如此干燥之物,岂非预示吉兆” 。1644 年6 月满洲定鼎北京,同年7 月29 日,汤氏上书清廷云:“本年九月一日,西洋新法推算,将发生日蚀。”同时并说明太阳蚀度,及太阳在各地复原时间,一一详述,并请饬礼部公开检查,以资证明,同时汤若望并愿将同年五月间被火焚毁之天文仪器修理完好。经奉谕准如所请,并令同时进行铸造新仪器,此种崭新的消息,见诸当日宫门抄。九月一日,大臣冯铨会同汤若望偕同钦天监官员学生,携带望远镜及仪器,一齐到天文台,观测日蚀,结果与西法推算者吻合,依中国旧法推算者则有出入。奉旨派汤若望主持钦天监事务,钦天监系九等官级中之五品机关,汤若望商请教会同意后,接任此职,于是为上帝传教之人,乃变为中国官吏矣。

汤氏之此一受命,慎勿视同等闲,缘此时代,正为历史上东西两大潮流会合之时,会合潮声之最高音,亦即为本书所述史事。在此以前,中国居优越地位,绝未梦及西方亦有有价值事物,中国版图广阔,世称巨擘,中国皇帝,号称天子,为天上与人间之桥梁,处于深宫之中,世人难以接近,一切智慧均传自先贤,一亿五千万人民,则以少数官吏治理,文艺诗歌,已接近完全地步,天地海洋奥秘,已着手推测,尚有何新的技术必需探求之理乎?固然中国有内战,有饥馑,有被异族征服之时,然此均系偶然发生之问题,国家秩序,总能恢复,异族侵凌,终能同化,因而以中国文化独傲,以为邻近文化低劣之邦,可睥睨视之,而无沉沦之患也。

上述东西文化两大潮流之会合,当时中国人士,未曾料及,但从此时经200 余年以后,东西文化之关系,愈来愈为明显,汤氏东来,实启其朕兆而已。汤氏身经宗教上及科学上改革,例如新教之改良,打破旧教独霸盟主思想,哥白尼(Nikolaj Kopernik, 1473—1543)及伽利略天文学之新发现, 以证实哥伦布(Cristoforo Colombo, 1452—1506)及麦哲伦(Ferdinand Magellan, 1480—1521)之环航世界,而打破一般人士对于地球旧有印象之观念。自17 世纪以还,中国对于世界旧有之定义,即被逐渐否定,盖因西方人士,并非文化低落之部落,易被中国同化,而易于接受其文物,反之,西方人士,旨在改变中国,一同享受西方文明。

汤氏受命为清朝官吏,当然非汤氏最后之目的,乃欲借此机会,使全民信仰上帝。在中国方面,欣赏其技能,以之充作技术人材之用,因之双方所欲达成之目的,尽成泡影。汤氏置身北京所取传教策略,系采自前此传教之利玛窦,利氏16 世纪晚年来华,屡次传教,挫折失败,终未能说服中国穷困人民,于是乃改弦更张,认为传教必须由上而下,可以事半功倍,于是竭力学习中国经书,以便与文人士大夫来往交谈,同时显露在数学天文制图及机械上之才能,引起士大夫之好奇心,愿以权力所及,帮助利氏。1601 年,利氏得邀殊恩,留住北京,并常与士大夫谈论天主教义,巧妙言说许多教条,均与孔子所述相合,士大夫见其品学高超,信教者大有人在,因而利氏亦获准使更多教徒来华。

1610 年利玛窦去世,彼所作中国日记,由法人金尼阁带回欧洲,很快译成拉丁、法兰西、西班牙、意大利各文本,行销各地。虽然描写中国之书籍,前此已有出版,但对于中国文化,作持平不偏之论者,则以利玛窦为第一人。凡读是书者,均认为中国为一多彩多姿之国家,吃则用象牙箸,饮则喝茶叶汁,鞋为丝制,刺绣有花,极冷天气,亦必带扇。(1)译者按:旧日眼镜盒、扇袋、荷包等,均绣花精制,随身佩带,以作装饰。虽然国力号称强大,然对于西方文化亦时常引起探索之要求,利玛窦曾称:“余认为中国人士,有诚笃特性,对于外国所制产品,一旦认为优良,则发生爱好,对于国内所制,中国所以骄满者,盖以其邻邦文化低落,致中国从未见过好的文物,以致养成骄满之习性。”

利玛窦所称外国产品,引起中国人爱好者,如时钟、地图以及利氏带来贡献明廷之铁丝琴等是。除此而外,更有优良产品,则为耶稣道理,但传播甚难,利氏乃与其同来教徒做如下之方略:“在布道时,余与诸教友,为避免一般民众的疑虑,在公开演讲时,对于劝教之事,只字不谈,先对于居民,互通款曲,作礼貌上的往来,有余暇时,则修习中国语言文字,及当地风俗习惯,尽量以身作则,代替口舌传播,俾人民自动倾心向主,不致于危害业经获得的成功。”

此种布道方略,传至欧洲,颇觉奇异,认为与宗教裁判(Inguisition)及反对改革派(Counter Reformation)所主张之严肃风格,大相违背,但亦有认为可以一试。其中聆此新的办法,而愿为一试者,即有汤若望。汤氏自明至清,经营缔造,已如上述。迨至受命清朝,主持钦天监,而后尽量利用此机会,例如作成之天文计算机械之效能,所费无多,而功用甚显,因之汤氏声望日隆,汤氏在发表天文文告时,又附带敷陈节欲平讼之理,同门教士,均受其益。汤氏声名遍及中国,为惠及京外教士计,汤氏认为非其弟兄,即其朋友。外国使臣来华,大都汤氏担任翻译,汤氏煊赫,一时无二,汤氏有云:“当时如有棘手,朝臣不敢过问之事,均云:请汤神父去办。”1650 年,摄政王多尔衮去世,翌年1651 年,顺治13 岁亲政,清除多尔衮私党。顺治帝对汤氏颇为欣赏并信任,称之为玛发(祖父)而不名,免除汤氏一切朝仪,例如觐见时无须跪拜;知汤氏独身,赐准承继养子;所赐与之纪念品,准随意转赠他人;赐与土地;准在北京城内建立教堂;皇帝面前赐坐,赐给一品顶戴,并旌表其祖先。在1656 年至1657 年间,顺治帝曾亲临其家24 次,有时轻车简从,谈至深夜,天文、政治、宗教以及其他种种,无所不谈。汤氏对于顺治之聪明好学,颇为惊异,彼时主客二人,互相尊重,从未谈及入教之说,汤氏曾致书于其友感叹云:“世界上大部分人士均心有所属,根深蒂固,非耶稣教信仰所可去除,尤以东方人士为甚。”顺治帝之心理,时以西方之节操,及一夫一妻制,耿耿于怀,汤氏曾以巧妙的言词问顺治帝:“欧洲人施行一妻制,而其子孙反较中国有十个妻妾者为多,其故可深长思矣。”但顺治帝仍未能摒弃宫庭生活,且表示无伸缩余地,但只谓“凡事皆宿命所定” 。

汤氏终日絮聒,使顺治帝发生厌倦,自1658年起,与汤氏接近日少,与和尚等接触日多,终使僧侣辈,赢得顺治帝信心,汤氏此时年老心灰,芳香岁月,瞬成泡影,自叹身世,有如小艇漂流大海之中。至此汤氏素日敌人,遂乘虚进攻,汤氏敌人共分两派,一为中国之天文学者,一为天主教教徒。汤氏之身败名裂,一蹶不振,固为中国同选历书者之嫉妒,倾轧攻讦所致,而造成此结果,首开其端,与汤氏为难者,则系为上帝传教之徒所引起,传教士所持以攻击汤氏者,谓汤氏应用技能而传教政策不当。有某欧洲人在1650 年来游北京,攻击汤氏生活,完全与中国人同化,剃发,御满洲服,乘坐四人大轿,并有许多骑从,随侍左右,是对异教徒之礼节仪式,在所不计,唯一心学习中国人而已。适时有西班牙教徒及意大利教徒多人来北京,认为应先从贫苦人家传教,且相信教徒,应过贫苦生活,嫉视汤氏等教徒之权力,及宗教上之地位,并攻击其奢侈生活,屡次抗议,结果汤氏等大受马尼拉大主教申斥。1655 年,罗马教皇又颁布禁止条律,同时罗马神学五人小组会,又极力指责汤氏等之不当,嗣1656 年,汤氏等教徒,将已往事实,申明辩护,并请教皇收回禁令,反而引起西班牙教徒更严厉之反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使汤氏处于极端尴尬地位,尤其西班牙教徒,指责汤氏在钦天监,为一造信工作,不过对于日常事务,除吃喝及犯罪事项而外,选择良辰而已。意大利教徒更作广义的叱责:“汤氏教徒纯以社会普通生活依据,为信主之宣传,完全违反信徒之规定,有背上帝旨意。以及全体教徒,所应遵从之方法,汤氏教徒则置身教律以外,自订方式,显示其豪华、富贵、权威、尊荣。因之汤氏教徒,不愿其他教徒进入彼等传教之区域,深恐异教人士,见到其他教徒卑躬谦和传教之状,起而反对,使彼等无容身之地。”汤氏对此集体攻击,尚可设法抵挡,但对中国同任制订历书之杨光先之仇视,则无法反抗。杨为反对传教士最力之人,自顺治帝于1662 年死后,杨光先仇视之声浪益增,汤氏被诬控谋反之罪,1664 年,其控诉状译意如下:

西人汤若望为耶稣死后教徒,在犹地亚国,曾作叛匪首领。前明时,潜入北京,借历书作者之名,以宣传其邪说,侦探朝中秘密。设该西人在国内国外无任何阴谋,为何在都城以内及各省战略地区,设有教堂。最近二十年来,该教士等已诱骗民众信教者一百余万人,散布各地,其目的显系企图造反,设不速绝根株,势将养虎贻患。

此控诉状所言罪状经过调查,并由新到北京之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 1623—1688)证明汤氏在天文计算上并无错误,他被判处凌迟处死。嗣因其年老,改判杖后发配远方,但因其过去有功亦未执行,但汤氏已半成瘫痪,不能言语,于是仍令其留住北京,交地方官看管。1666 年汤若望病故北京,时年七十有五岁。从此中国禁止传教,关闭教堂,所有传教士均发配澳门及广东。此时多人闻此消息,并未对汤氏有所悼念,在澳门,则有两句最流行之谚语,似在嘲笑汤氏:“一个亚当赶我们出天堂,又一个亚当赶我们出中国;利玛窦神父借数学进中华,汤若望神父因数学离中华。”(One Adam having driven us out of Paradise, another has driven us out of China; Father Ricci got us into China with his mathematics, and Father Schall got us out with his.)

汤氏对于中国天文学者的反对迫害,认为是中国民族性质之表现,无可厚非,尝云:“中国民族善于报仇,此种情绪,一发难收,即使牵及公家危害,亦所不惜,彼等对于往日所认为污辱仇恨,均有不可磨灭之记忆,必须使仇恨之人,受到伤害而后已。至于同一信仰,同一背景之教徒,加以摧残,其眼光短浅,心地窄狭,则理难饶恕。”汤氏曾云:“余苦心孤诣,从事天文工作,垂二十年,深受其惠,希望能留此成绩,提携后进,不意同道之人,并不珍视此工作,而领先摧毁,可为浩叹。”

继汤氏之后者,为南怀仁,他后来成为来华教士中之真领袖。南氏于1656 年来华途中,即显示其临机应变之才智,南氏乘船驶离地中海前,遇海贼登船,将教士及乘客,轮班洗劫,先将其衣服撕破,继将其所有贵重物件,尽行搜劫,即使十字架及祈祷书,亦遭抢掠,然后分批将已被抢劫过之人,驱向船尾。南氏记载有云:“余见一同来神父,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向下摆动,此时若有圣灵启示,将自己的衣服撕破,只颈胸手腕膝盖之处相连,其褴褛之状,完全与被抢过之人相似,因之得以逃避贼人之眼目,将贵重物件保存,顺利走至船尾。”

能俯拾前人汤若望坠绪,而成就辉煌,则非有心思细密,机智随生,若南怀仁者,未能臻此境界。南氏生于1623 年,为比国西法兰德斯(West Flanders)地产管理官之子,入Courtrai及Bruges 教会学校,在1641 年,入教会为会员,在比京布鲁塞尔学校任教数年后,又至塞维尔(Seville)及罗马进修神学。南氏才气横溢,深得师长信任,在欧洲天主教社会中,大有一显身手之希望,南氏从幼年起,即再三请求教会主教派其往国外服务,但均被批驳,直至1655 年,始竟其百折不回之志。当时主教尼克耳(Jesuit General Goswin Nickel,生卒年不详)曾对南氏云:“余成全汝志,余希望汝所希望者,全部实现,并希望汝之赴华,可带给多数灵魂安慰。”南氏乘船遇劫后,于1657 年春间,驶离里斯本向远东进发,同年秋季抵果阿,翌年夏季抵澳门,1659 年,中国政府准其入境,南氏遂往陕西西安传教。汤若望前在陕西工作,历30 年,南氏接汤氏工作仅8 个月,已有显著成效。1660 年,奉顺治帝命,他返回北京,辅助汤若望,从事天文工作,自此南氏居华共达28 年之久,然绝少投身传教之事业,亦犹汤若望供献其精神能力于科学领域,与其他工作也。

南氏首次显露天文学才能,适在1664 年,新旧双方天文学者预测日蚀时间发生之际,嗣经裁决,以预知日蚀开始正确时间,再做最后之判断。中国天文学者杨光先预测日蚀在二点十五分,回教天文学者吴明烜预测为两点三十分,南怀仁在汤若望协助之下,预测为三点整。结果以南等所测最为正确,杨光先反升钦天监主管,而南、汤二氏被诬以他罪,交地方官看管。

在汤若望于1666 年故去以后,南怀仁仍未被解除地方看管束缚,他认为汤之事业虽一败涂地,然采取途径,并无舛错,南怀仁乃竭其剩余时间,继续研究天文学,1668 年,他致书友人云:“余目前传达天上消息,以代替世上消息。”意在等待政治上之变化,一旦政治改观,即勇猛迈进,做有效之安排。

1668 年,顺治之子康熙年14 岁,亲理国政,罢斥骄横之辅政大臣及其党羽,同时对杨光先及吴明烜所做天文推测,渐觉不甚精准。同年12 月间,南氏提到汤若望在1644 年时所做之历书改革运动,并向杨、吴二人明白挑战,预测日影在某一定时间投射于某一定物体上的时间,以比较个人预测之精确度,杨、吴二人,均未能完成试验,南氏之计算,则十分正确。是年12 月28 日,南氏奉命将杨、吴二人所奏订历书,加以检查校正,至1669 年1 月尾,南氏覆命,指出历书内有严重错误数点,同时说明中国历书如何重要,结语云:“陛下威德远被,输诚之国家多,遵从帝国之历书者,远达数万英里,从帝国所发布之权威,光照四海,在此偌大之版图国家,岂可忍受不确实历书之推行,不能证实昼夜之真正时间,不能证明一年四季之分野乎?”南氏上书而后,康熙饬令五大臣等查明,具复云:“南氏预测者似属正确,吴明烜似属错误。”康熙帝阅此模棱两可之语,极为震怒,严旨诘责:“昔年杨光先控诉汤若望时,尔五公大臣等曾在国务会议中,明明指定数点,杨光先所推算为是,应予采用,又明明指定数点,汤若望所预算者为非,应禁止采用,现在尔等并未细心查明,何以从前摒弃西法,而现在又未向杨光先、吴明烜及南怀仁等询明究竟,遽尔上闻又改用西法,殊属非是,应仍细心研议。”

康熙帝下令南怀仁及吴明烜二人再做最后比较测验,以预计日影在某一定时间所投射之高度及角度为凭,所有测验仪器,在两个礼拜以前,安置就位,令南、吴二人自己选择固定地位,并令将可移动部分,粘上纸条,盖上自己图章,使两人预测之处,不致混淆,结果南氏所预测者,极为准确。1669 年2 月下旬,派南怀仁主管钦天监事务,并下令逮捕杨光先、吴明烜二人治罪。

南氏在历书改良方面极为细心,暴露前任种种错误,并主张将已印就历书,立即销毁,重行修正,经过大臣长久辩论后,康熙帝批准南怀仁所请,同时南氏参劾杨光先五年前诬陷汤若望罪状,奉旨拘杨光先处死刑,汤若望及被诬陷人员,均恢复生前官职,所有以前剥夺的勋赐,均一体恢复,汤氏数年不白之冤,一朝尽为湔雪。

南氏在天文历书上之成功,亦犹如汤若望,由是技术上职责日增,而不得不减轻其宗教上之担负,不但对于传教方面,已无空闲,即自身祈祷,亦不得不予以搁置。1670 年8 月间,他曾致书其密友柏应理(Phillip Couplet, 1623—1693)云:“去岁余希望今年事务减轻,但目前繁忙,更为加剧,主教已准于免去日祷,讵非鲜见。”

南氏忙于历书工作,指挥钦天监事务,并制造大型繁复仪器,供天文台使用,搬运巨石过桥,制造日晷仪及水表,又制造唧筒,引水至御花园,又油画小风水筩各花样,以便从三棱镜管观玩,乍看则有山水景致,有马有鸟,若从三棱镜管观看,则见有满洲人穿长袍,戴凉帽,观者无不啧啧称羡。南氏对此等工作甚感骄傲,在其致友人书中曾云:“此种工作,非同小可,如能因此导致皇帝改其信仰,岂非达成最高目标。天文机械,已赢得康熙皇帝信任与欢欣,因之带给我们的喜乐,达于顶巅,可是我还须要忍耐,等待适当时机,循序渐进,走到最艰难最要紧目的,也就是汤若望所希望等待皇帝心回意转的一天。”南怀仁此时亦与汤若望所遭遇之情形相同,在北京资格较老的传教士,嫉妒南氏声望日益炫赫,南氏乃用弗兰得文致书欧洲基督教主教云:“现在一切科学设施,以及打点宫庭费用,须款甚亟,现在所得恩赐,均为康熙帝酬余数学上之功劳,余想藉此良好机遇,赐予支援,实为势必然。”主教得书后,认为南氏要求资助,实属正确,允其所请,并劝其他教徒勿加阻挠。

南氏之中国语言文学,日益进步,康熙帝除命其充任通译,并邀其至宫庭内充任教师,南氏更在此时学习满文,以便随时交谈,并作满文文法,以备其他教徒研习之用。康熙帝在南氏指点之下,学习天文学原理,欧几里德几何原理(利玛窦早年译成中文),进而学习球面三角,最后进修实际天文观测,及地球测量。

南氏与康熙帝亲密至如何程度,康熙帝对于新的知识领会多少,均在人猜疑之中。南氏曾对康熙之聪敏及交往甚密之情,著有论述,但其他教徒相信康熙帝对于新知识未必全盘领悟,但康熙帝与南氏个人交往甚密,确系事实,并时常派南氏新的任务,及颁给赏赐。1674 年曾命南氏铸轻便有效及易于运送的战炮,南氏铸132 尊重炮,在战地使用成功后,又命铸300 尊轻便炮。1682年,三藩之乱平定后,南氏因铸炮有功,任工部右侍郎。从此,西法兰德司地产管理官之子,成为中国政界之显宦矣。

恩赉之频颁与服务之增加,本互相循环而不可分离,南氏旋奉命随康熙巡幸满洲,南氏曾有如下之叙述:“余此次赴满洲一路行程,须时时在帝左右,以便对天体各种情况、两极高度、地势等级、山脉之距离及高度,用携带仪器测量,随时答复,帝并常常问及流星及物理算术等各问题,帝赐余马十匹,以驮运仪器之具,晚间睡于靠近皇帝帐幕,白日骑马随行,不但尘土噎满口腔,且整日辛劳,每晚至帐篷时,几乎不能站定,余得皇帝宠任,然未得片时休息,设非听余友之劝告,及恐康熙帝对余有不良印象,余早已谢此随行之任矣。”

有一分之耕耘,必有一分之收获,某夜面临山野,靠近山溪,帝选择数人围坐,南氏首先描述景色:“是晚夜色甚美,天气清澈,帝命余将遥远天边水平线各星辰以中西文名字告知,最初帝先将其所学过之星名,叙述一遍,旋将余数年前所赠之天文图取出,由星辰位置,以计算是夜时间,遂笑向围坐诸人说明,从科学上所得之知识。”

夜谈围坐,有若知音,南氏兴致勃然,不但对传教鼓起新的希望,且对其他工作,益更增加活力,对天文学写著,继续进行,并应康熙帝之命,制定二千年之天文表,又制定满洲各城市之纬度表,并奉旨将来中国地图,均将依此为据。在教会方面,南氏俨然为中国副主教,服务各传教士,如意大利教徒,屡次赞美南氏,给予一视同仁之帮助,并凭借其权利,使意教徒免除迫害灾难,推动中国传教事业之发展。法国教徒来华,此举引起葡人愤怒,亦在所不顾,又开辟从欧洲经俄国来华之陆路孔道。南氏之机智所成就者,远超乎汤若望之上,而且才能亦属多方面的,不意在1687 年,南氏64 岁时,坠骑,伤及内部,翌年即因病去世,时为康熙二十八年,诏以国葬礼葬之,杀牲致祭,并由耶教徒执绋安葬,一切皆用中国仪式,至为隆重。

殡葬礼,有大纛引导,旗长25 尺,宽4 尺,饰以绢花,旗之下面,有红色搭福特绸,上缀南怀仁及其官衔等金字。在此大纛前后,有步队,及引灵旗,继之则大木龛内,设十字架,用各种丝绦装饰,有教徒手持旗帜及蜡烛跟随。再后则圣母手抱耶稣握地球像,并有天使画像跟随。续有旗帜及蜡烛队,引导南神父画像,衣冠一如清制,所有荣衔全副佩带。与南氏同道之人,素服跟随,并从一般民俗习惯,大声哭叫,表示哀痛。然后为南氏遗体,并有圣祖指派护灵大员,骑马随行,在护灵官员中,有大额驸,及护军参领。最后则50 匹马队扈送。

传教之规模既经南氏树立,继任者亦步亦趋,是南氏之死,而传教并未停止进行。最初极为顺利,此时康熙帝对从事中国与俄国间之交涉而达成《尼布楚条约》之教徒,赏赐有加。1692 年,帝患疟疾,教徒以奎宁进而愈,乃明降信仰自由谕旨,并在皇城内赐给地皮,设立教堂,任命教徒测量绘制中国版图,对教徒极为宽容友善。且在巡幸各省时,对教徒特别关怀提及,并且按时任命教徒,指点钦天监事宜,因之在中国政治中,教徒之技术地位,颇为巩固。

世事无常,彩云易散,前此毁灭汤若望之烈焰,又复重新燃起,党派斗争,一天比一天加重。1705 年,欧洲派一魔鬼使者来华,将教徒分成各派,不能复合,并设法使教徒疏远皇帝,因之中国有权势之官吏,仇视教徒者日增,在各省迫害教徒者益普遍,既无欧洲有权位之人,更无政府官吏出面制止,至18 世纪康熙帝之子及孙嗣位,纵容迫害教徒的行为,由是基督教徒,被宣布为异教徒。但当时仍有教徒充任天文家、自来水家、古玩家、油画家及建筑家等。自1770 年以后,欧洲腐败,教会已被取消,在华之所有教徒,均被放逐或藏匿不敢露面,至此初次计划借技术方法,诱导中国全民信教之企图,已完全失败。

西人对中国分析并不正确,并且含有感情的因素,深知彼等之技术优良而且中国需要,所以最初西人来华者,以为中国人易与,唯以一己之长,换取自己愿望,但对孔教道德传统之力量,及无法打破孔教之因素,完全漠视,并对彼等所遭遇之仇视,认为系一时荒唐,不予置议,均属估计错误。

依受益上观点加以衡量,汤氏及南氏之工作结果,受益者厥惟中国,缘中国认为于己有益时,则取西人之技巧智能,付以相当代价,然中国并无所贡献,以作回敬之礼。若中国对西人所言无兴趣时,亦只有耸肩,不再深谈,但在中国仍有希望可以传教,专门技术仍可作传教之钥匙。1674 年南怀仁曾云:“在好久以前因一星之发现,引导三个国主敬仰真神,现在以同一方法,用星的科学,引导东方之皇帝,认识真主及崇拜真主。”南氏所云,虽过于乐观,然以技术为阶梯,进而为传教之方略,则未可弃置。实在的说起来,此方略确实正确,设有人用别的科学技能,以传教中国全民者,可闻风兴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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