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星驰与清末民初的漫画艺术

2020-12-06 01:42
齐鲁艺苑 2020年5期
关键词:袁世凯漫画

李 娟

(国家图书馆典藏阅览部,北京 100000)

一、马星驰简介

中国古代已出现漫画作品,然而漫画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登上历史舞台,是在清末。1898年7月,香港《辅仁文社社刊》发表了《时局全图》,形象地揭示了甲午战后,外国列强瓜分中国的局面。作为公认的现代意义上的漫画,《时局全图》以革命宣传漫画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揭开了中国近代漫画的序幕。

清末民初,民族矛盾、社会矛盾尖锐,革命运动风起云涌,革命派创办了大量报刊,漫画以其生动直白、浅显易懂的表达方式,讽刺幽默效果突出的优点,成为各派传播思想的有力工具和思想交锋的锐利武器。这一时期,漫画大放光彩。许多报刊大量登载漫画作品,出现了中国最早的漫画选集《戊申全年画报·寓意画》和专门的漫画刊物《上海泼克》,诞生了谢缵泰、潘达微、沈泊尘、张聿光、何剑士、马星驰、钱病鹤等大批漫画家,在他们的辛勤耕耘下,出现许多优秀的作品,如《龟抬美人图》《饭桶》《袁世凯骑木马》《老猿百态》《小磨香油》《内阁总理》,对后世产生较大影响。

作为我国最早的漫画家群体中的一员,马星驰的“作品因为反映重大新闻事件的迅速、及时和一针见血,很受当时上海报纸的欢迎,也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尽管在中国近代美术史上,马星驰并没有非常显赫的名声,但是在中国漫画史和中国新闻史上,他的影响却是巨大而深远的。他与上海近代著名画家吴友如一样,是上个世纪初时事漫画的先驱”。[1]不仅如此,马星驰的作品《官与民之负担》《民气一致之效果》等还成为现今学校历史教育的素材。[2]

马星驰(1873—1934),名驱,字星驰,别名醒迟、醒迟生、醒迟室主,山东济宁人。马星驰的漫画创作生涯自1910年担任《神州画报》主编开始,期间,他在《神州画报》上发表了大量漫画和时事风俗画。民国初年,他以“星驰”或“醒迟生”的笔名在《真相画报》等报刊上继续创作漫画,揭露帝国主义和军阀的罪行。1918年,马星驰担任上海《新闻报》插画室主任,在其副刊《快活林》发表署名“星”字的大量漫画。“五四”运动前后,马星驰继续创作了不少揭露帝国主义侵略和封建军阀罪行的作品。1925年,因创作了《国联靠不住》的漫画,遭到当局通缉,流亡国外;后由新加坡返国;1928年,回到原籍济宁;1934年病逝。其广为人知的作品有《一年来之回顾》《官与民之担负》《民国借债之痛史》《国民之真相》《过渡时期之新民国》《玩弄于股掌之上》《此所谓人民代表》《民气一致之效果》等。“马星驰擅长线描人物画,其画风继承了明清版画线描艺术的流风遗韵,多吸收钱杜、改琦、费丹旭、任熊画法,笔法简练精致,画工细腻规整,他大胆参用了西洋画的透视原理,使画面层次丰富。”[3]“因其作品精妙脱俗,美国报人以重金征购,被他婉言拒绝。”[4]

马星驰一生作画无数,然由于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未曾出过漫画专辑。近年来,国家图书馆加大了对馆藏文献的整理,在整理过程中,发现了大量马星驰创作的漫画作品,仅粗略统计,在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清末民初《神州日报》《新闻报》等报上,署名“星”“星驰”“马星驰”的漫画便达200余幅。这些漫画生动形象,有着较强的艺术感染力,不仅忠实地记录了清末民初社会万象,反映时人心路历程,更体现出清末民初漫画的艺术特色,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及艺术价值,故撰文作一番介绍。

二、马星驰作品特色分析

马星驰的漫画基本发表在报纸上,以新闻漫画居多,配合报刊舆论开展宣传评议,具有新闻性与艺术性的双重特点,既是历史现实的真实反映,又体现了漫画家艺术创作的独特风格。

1.新闻真实性与评议性中的历史现场感、亲历者之情感心态及社会情绪

近代漫画诞生于近代报刊之中,立足于现实忧国忧民,真实性与评议性是新闻漫画的重要特征。

“展示人民生活的苦难与艰辛、揭露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抨击北洋军阀的倒行逆施、歌颂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马星驰的漫画大多是对位于时代前沿和舆论旋涡中的重大政治事件的关注”,[5]他的漫画不仅报道反映了清末民初的重大政治事件,还对其中的重要事件进行了追踪分析,其作品不仅刻画了重大历史时刻的重要场景,更细腻地传达了各路亲历者的不同情感心态,复原了真实又细腻的历史现场,令读者体会到时代脉搏的跳动,感受到历史鲜活生动的一面。

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实,实施独裁专制,对于袁世凯的专制独裁,马星驰绘制了一系列漫画予以追踪报道评议。从揭露袁世凯操控民初政治、当选中华民国总统的《皆非政党选举法》(《新闻报》1913年6月6日),到讽刺袁世凯公然解散国会及议员顺从意旨行为的《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新闻报》1914年6月11日),从抨击袁世凯广设侦探、捕杀仇敌、镇压异己力量的《广设侦探之现象》(《新闻报》1914年11月7日),到抗议袁世凯颁行《报纸条例》限制言论自由的《近日新闻家之掣肘》(《新闻报》1914年12月26日),从揭露袁世凯祀孔祭天、实为复辟帝制所进行预演的《此之谓复癖》(《新闻报》1914年12月1日),到反映袁世凯废除《临时约法》、撤销国务院、成立政事堂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加紧复辟帝制活动的《新卸甲封王》(《神州日报》1915年3月12日),从讽刺袁世凯组织帝制活动的核心集团、欲拉拢交通系帮忙的《新项庄舞剑》(《新闻报》1915年7月19日),到抨击袁世凯的美国顾问古德诺为袁世凯推行帝制、鼓吹主张活动的《借端鼓吹》(《新闻报》1915年9月6日),从反映袁世凯为了称帝而进行的种种“请愿”活动的《请愿者之种种》(《新闻报》1915年11月3日),到讽刺袁世凯为称帝做的种种舆论准备的《此之谓引经据典》(《新闻报》1915年11月14日),从嘲笑袁世凯被迫取消称帝大典的《二千万付诸东流》(《新闻报》1916年4月8日),到反映袁世凯称帝后众叛亲离、被迫宣布取消帝制而后病逝的《今日始撒手长往乎》(《新闻报》1916年6月8日),从展现社会各界对袁世凯之死和黎元洪上台欢喜之情的《皆大欢喜》(《新闻报》1916年6月9日 ),到国人强烈呼唤新政府实施民主政治愿望的《当局今后之责任》(《新闻报》1916年6月12日)以及国民希望社会各界都应按照《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在民主制度下行事的强烈愿望的《愿人人以此自绳》(《新闻报》1916年7月4日),我们可以完整地了解到袁世凯称帝兴起衰败的整个过程,感受袁世凯的工于心计、革命党人的愤怒讨伐、民众的担忧不安、北洋派系内部的反对分裂以及袁世凯称帝失败后各界的一致喜悦与期待。

宋教仁案发生后,国民党人起兵讨伐袁世凯,发起了二次革命,与后世多侧重于描绘肯定二次革命的进步性相比,马星驰对于二次革命的漫画描绘,更多的反映了时人的“历史意见”。(1)历史意见,指的是在那制度实施时代的人们所切身感受而发出的意见。钱穆:前言,中国历代政治得失[M].九州出版社,2012:3.《杀气弥漫》(《新闻报》1913年7月4日)以刀光剑影、人头落地、雾气弥漫的画面,来表现国民党人欲对袁世凯进行讨伐,而袁世凯先发制人,二次革命爆发前紧张的社会局势。《儿戏之江西》(《新闻报》1913年7月18日)不仅反映出二次革命时期国民党人革命力量的脆弱微小,更表达了袁世凯北洋军队对革命军的蔑视。《小民何辜》(《新闻报》1913年7月22日)则站在民众的立场,表达对战争中民众艰难处境的同情。《近日之上海、近日之上海(二)、近日之上海(三)、近日之上海(四)、近日之上海(五)、近日之上海(六)、近日之上海(七)》(《新闻报》1913年7月25日、《新闻报》1913年7月27日 、《新闻报》1913年7月28日、《新闻报》1913年7月29日、《新闻报》1913年7月30日、《新闻报》1913年7月31日、《新闻报》1913年8月3日)以系列组图的形式,反映了二次革命时期上海开战后,民众所遭受的苦难,表达了国人祈求和平的愿望。《三炮台之竞争》(《新闻报》1913年8月8日)、《今之所谓革命者》(《新闻报》1913年8月10日)揭示了国民党人内部涣散混乱的状态,指出国民党人在对袁世凯作战中各自为战,导致其不断失利的现实。《儿戏之独立》(《新闻报》1913年8月16日)表达了时人对于“二次革命”失败结局的看法。这些“历史意见”使我们对于二次革命的失败——革命党人内部涣散以及未作充分动员,缺乏民众广泛支持等因,有了更为具体生动的感受。

情感是人们对于现实世界的反映,情绪则是人的情感活动的外部表现,是人们从事活动时候的心理状态。情感深沉、含蓄,比较持久稳定,情绪具有情境性,冲动、短暂、易变。通过信息的传播交流,个体的情感容易形成群体性的情绪。马星驰的作品,不仅表现了事件发生后的个体情感,还反映了事件进程中的群体性情绪及其演变。

国会请愿运动是清末立宪派发起的政治运动,对于该活动,马星驰创作了系列漫画密切关注、及时展示各界之反映,他的漫画,不仅折射出“中国民众空前的权利诉求”,更传递出其时社会的焦急情绪和激烈言行,反映了“运动中激进思潮的愈演愈烈”,为我们进一步理解“政治参与动员在清末政治变革中急剧膨胀,原先已经陷入权威危机的清政府的权力,在各种立宪社团自下而上的冲击下,迅速瓦解”提供了具体生动的材料。[6]

清廷颁布宪法大纲,宣布预备立宪后,立宪派代表们掀起了全国规模的国会请愿运动,呼吁尽快实现民主政治,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较大影响。《春色满园关不住》(《神州日报》1908年7月21日)表现了对国会请愿运动势必冲破专制统治的期盼。1907年,宪政讲习会会长联通会员,向清廷递交了速开国会的请愿书。随后,杨度再次起草了请愿书,发动了再次请愿活动。1908年至1910年间,全国出现了多次请开国会运动。《众志成城》(《神州日报》1910年6月18日)以无数绅士手举“请愿书”,向着远处祈求,显示了人们的急迫心情。1908年,清廷宣布以9年为期,届时召开国会,9年之约,对于热心国会的人而言,期限太长,所以国会召开的时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故而《国会之猜度》(《神州日报》1910年11月3日)以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玩麻将,大家争相投掷骰子为喻,表达了对国会召开遥遥无期的担忧与讽刺。1910年6月,清廷拒绝提前召开国会,《请愿之希望》(《神州日报》1910年7月4日)表达了民众深深的失望情绪。1910年9月,“资政院”成立。立宪派利用此机会,于10月发动了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请求速开国会。与此同时,各省督抚联名奏请清廷设立内阁,召开国会。迫于革命形势的高涨和立宪派等再三请愿的压力,清廷被迫表面作出让步,决定“预备立宪”期限由9年缩短为5年,1913年设立国会。《进!进!!进!!!》(《神州日报》1910年10月17日)以运动场上,人群的助威呼唤,运动员们奋力奔向“国会”的终点,意图拦截的清廷官员远远落后,表达了希望速开国会的急迫需求。《瓜熟蒂落》(《神州日报》1910年10月28日)通过几名孩童抱着“国会”的大西瓜,与拉着瓜蒂的大手相争夺,指出“召开国会”为势不可挡之事。《更进一层》(《神州日报》1910年11月8日)以一群人抬着粗大的木头撞向写着“九年”的门,门上有“国会”字样的匾额,木头撞击下门裂开,露出里面“五年”的门,反映了各界对于速开国会所作出的积极努力之成果。

2.生动直白的艺术形象与融合传统文化的民族风格

新闻漫画作为绘画艺术中的一种,有着独特的艺术形式与表现手法,马星驰立足传统文化,将诗歌、汉字等文化元素与绘画相结合,在融合中达到新的艺术境界,使其漫画散发出独具民族风格的艺术魅力。

(1)直白生动形象的图像表达

直白形象生动是漫画的重要特点,在剖析严肃抽象的政治内容、分析复杂的社会现象方面,起到了一图胜千言的效果。

对于列强对中国的瓜分,《世界之趋势》(《神州日报》1908年9月22日)以“中国”这一巨大昆虫被“日、英、法、俄、意、德”等蚂蚁蚕食的画面,反映出民族危机的严重。

对于武昌起义后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势如破竹》(《神州日报》1911年1月6日)以利斧劈木竹锐不可当之势,描绘各地纷纷响应革命、清廷统治土崩瓦解的情形。

对于辛亥革命后出现的内忧外患局面,《不可救药之民国》(《新闻报》1913年7月2日)以拟人化的手法,揭示了纷繁复杂的各种矛盾,表达了辛亥革命后时人对于民国时局的担忧。头部流血的“首义区”,指的是袁世凯、黎元洪等人滥杀革命党人,制造了“张振武案”,又查封报馆,钳制社会舆论,致使武昌这个首义地区血案频发;双臂标记“各省、麻木不仁”等字,讽刺了各省对于此中情形,毫无所动;下腹冒出的“议员、心腹之患”大毒瘤,寓意其实所谓的一些议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实际上却是民国民主政治的毒瘤暗疮;双脚所代表的“蒙藏”为外人所牵制,意在指出此时中国的边疆,频频遭受英法日俄等外国势力的觊觎,面临被瓜分掠夺的危险。

对于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内部分裂为直、奉、皖等若干派系,各派为争权夺利纷争不已的局面,《这把交椅能做几个人》(《新闻报》1917年6月12日)以头戴皇冠的皇帝、身着军服的军阀、身着晚清服饰的官僚、头戴瓜皮帽的绅士,争相挤于一张座椅上的画面,刻画了府院之争时期,各路人士皆欲独揽大权的政治乱象。其中,以黎元洪为代表的总统府和以段祺瑞为代表的国务院之间的争斗尤为激烈。黎元洪下令将段祺瑞撤职,而段祺瑞策动各省督军组织督军团,逼迫黎元洪下台。黎元洪电请督军团团长张勋进京调停,张勋为复辟派,密谋策划拥戴废帝溥仪在京复辟,在各派的争斗下,政局混乱不堪,政坛一片昏暗。

(2)融合传统文化的民族风格

由于注重从传统文化中吸取营养,在题材选取与表现手法上融各种元素于一体,马星驰的作品具备了浓厚的民族情怀和中式的艺术趣味。

中国是诗词的国度,诗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沉淀与积累,饱含着丰富的感情,符合国人的审美旨趣,马星驰通过对诗词的创造性剪裁与改造,运用其丰富的感染力、独特的意境,伤时忧国,悲叹国势的衰微,指责统治者的无能腐败,宣泄对侵略者的愤怒,激发读者的想象与思考,赋予其作品充沛的生命力,故而受到国人的喜爱。

对于清末统治阶层的腐朽没落,马星驰以《满朝朱紫贵》(《神州日报》1907年9月4日)为题,取“朱”与“猪”之谐音,以双关的修辞手法,将贪图富贵、毫无作为的官员们比作倒头大睡的大猪和埋头吃食的小猪,揭露原本“富贵紫气”的“朱”实际是“愚蠢不堪”的“猪”,极尽嘲讽之意。《春晓》(《神州日报》1910年8月30日)是描写春天生机勃勃、充满活力景象的诗歌,马星驰用以刻画清末社会内困外忧、统治者昏聩无力应对的局面,对于枝头萌生出的“饥饿”花朵和掉落一地的“权利”花朵,统治者依旧香甜地沉睡着,将原诗对春意盎然的赞美转化为对统治者暮气沉沉的讽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大大增强其艺术效果。

对于列强的侵略,马星驰以《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罪犯尽安然》(《神州日报》1908年7月1日)发出了愤怒的声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杜甫忧国忧民的千古名句,马星驰将其改为“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罪犯尽安然”,把“大庇天下寒士”的“千万间广厦”与包庇“犯罪之人民”的“外人之势力范围”的大门、“西籍”的房屋相提并论,以杜甫忧国忧民的博大胸怀对比列强对中国司法权肆无忌惮的破坏,表达了强烈的悲哀与愤怒之情。

典故是从历代诗文作品中形成的经典事件、词句、故事、传说。马星驰在漫画创作中,借鉴了诗歌用典的修辞表现手法,借古抒怀,以典入画,评议清末的各种社会危机、袁世凯统治时期的专制独裁。其表现手法凝练含蓄,内容丰富,寓意深邃,引人深思。

西藏作为边疆要塞,一直为英俄所觊觎,沙俄胁迫达赖脱离清廷中央政府统治,而英国则派兵入侵西藏。由于中央政府轻视藏务,所派驻藏大臣多为昏庸之辈,在任职上,只顾自身贪图享受,没能妥善处理西藏问题,致使矛盾突出,隐患丛生。对于清末的边疆危机,马星驰以《卧榻之旁》(《神州日报》1908年4月26日)为题,原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典故,被改为抒发“卧榻之旁,果无他人鼾睡耶”的感慨,表达了对英俄侵占西藏,清廷却毫无行动的不满。

清末的大借款,明确规定以海关税作为担保,致使海关成为洋人控制的机构,同时,列强还对还款时间作了规定,明确规定不得提前还清,巨额的利息加剧了清廷的财政负担,借款行为无异于作茧自缚,清廷成为外国在华的代理机构,国家财源纷纷流向海外。对于清末举借外债的经济危机,马星驰引用《孟子·离娄上》“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之语,以《恶醉强酒》(《神州日报》1908年5月9日)为题,揭露了清末举借外债的严重危害。

袁世凯当权时期,马星驰创作了系列漫画对其内政外交予以辛辣的讽刺。

1913年,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遇刺身亡。对于历史迷案“宋教仁案”的发生及原因之分析,马星驰选用了“枉死城”这一民间传说为主题进行创作。《民国之新鬼》(《新闻报》1914年3月4日)中,四个男人仿佛置身云雾之中。左边头戴礼帽身穿洋服的“宋教仁”咆哮着一手指向“枉死城”城门,另一手紧抓头戴贝雷帽的“武士英”的脖领,而“武士英”则面色平静,边挥手拒绝,边抓住头戴瓜皮帽身穿中式服装的“赵秉钧”,貌似有苦难言的“赵秉钧”只得边抗拒边紧抓最右边的大总统“袁世凯”的脖子,而大总统则双手挥舞着,一脸惊愕。曾有传说赵秉钧在1913年受袁世凯指使,布置杀手武士英刺杀宋教仁。案情揭露后袁世凯为灭口,先后把二人杀害。作者以此讽刺了袁世凯任职中华民国大总统时杀人如麻的暴力行径,暗示出其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对于袁世凯的拉拢收买手段,马星驰以《新三顾茅庐》(《新闻报》1914年6月16日)为题进行辛辣的讽刺,以刘备拜访贤人的真心诚意挖苦袁世凯的工于算计。自戊戌变法后,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对袁世凯的指责之声一直未曾停息,但袁世凯面对二人的抨击,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多次笼络。袁世凯曾在梁启超归国后主动补贴其家用,重金支持其组织进步党。袁世凯对康有为亦是降低姿态,三次电邀其北上议政,但均遭到拒绝。

对于袁世凯政府实行集权统治,民主自治的愿望难以实现的局面,马星驰以《望梅止渴》(《新闻报》1914年6月24日)为题,将民众对民主自治的渴求比作行军打仗中疲惫士兵对水的渴求,然其遭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骗局。辛亥革命后,中央权力实为真空,地方自治论一时间发展迅速。直至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袁世凯用武力统一了地方政权,自由主义体制和地方自治已被扫荡干净。此后,袁世凯还采取了多种集权统一政策,其中包括于1914年5月间,正式废除《临时约法》,公布以独裁为基本特征的《中华民国约法》;公布实行了由袁世凯亲自删改定稿的地方官制,旨在建立一个高度中央集权制的政府,民众民主政治的愿望仅是“望梅止渴”。

对于一战爆发后袁世凯政府的中立外交政策,马星驰以《和平之希望——缘木求鱼》(《新闻报》1914年10月23日)为题予以抨击。一战爆发后,袁世凯政府企图在一战中保持中立,不料此“和平之希望”被列强撕碎,日本对德宣战之后,短短数月之内便占领胶东等地。“缘木求鱼”来自《孟子·梁惠王上》:“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比喻方法不对,无法达到预期的目标。作者借此典表明面对列强的侵略,弱小的中国是完全没有可能独善其身,逃避被侵略的命运的。

对于袁世凯政府设立苛捐杂税,实施烟酒专卖,增加财政收入的肆意敛财行为,马星驰创作了《新五路财神》(《新闻报》1916年2月7日)予以批判揭露。五路财神本是中国民间信奉的神灵,民众祈福五路财神,寄托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然而在马星驰的笔下,由“印花税”“督销牛尾和马蹄”“官卖酒”“执照加捐”的图形装扮成的财神成了袁世凯政府的敛财工具,让民众遭受苦难,颇具讽刺意味。1912年10月,北洋政府依据前清印花税则,颁布《印花税法》,并于1913年3月起在全国实施。印花税的征收范围不断扩大,有些地方政府胡乱加贴印花税票或只征税不贴税票,搜刮民脂民膏。1914年1月起,北洋政府推行执照税,随后公布《全国烟酒暂行简章》等文件,实行烟酒公卖,变相增加税收,达到增加财政收入的目的。

中国汉字由原始图画和记号发展而来,形体中保留了很强的图画性,每个字占据着大小面积相等的方块,不仅笔画有一定的方向和笔顺,笔画和偏旁也有着特定的排列组合。马星驰利用汉字的独特构造和排列组合顺序,以“拆字式”的表现方法来进行创作,绘制了大量的文字性漫画。它们由中国传统的毛笔绘制,融字于画,通过明暗、虚实、阴暗独特的手法表达着画家的思想,隽永含蓄,意境深远。

对于袁世凯统治下政党政治的虚假,马星驰创作了《政党之两面观》(《新闻报》1913年7月7日)予以揭露讽刺。画面中所写为五个汉字,然而这五个汉字根据读法的不同,有着不同的作用。自左往右看,此五个字为“政党之作用”。而从右边往左看,则变成了“御用系之党”。标题中“政党之两面观”则说明了“政党之作用”和“御用系之党”实质是一回事,即政党制度的存在,只是一具空壳,其实质仍然是为专制独裁所用。民国初年,由于袁世凯的专权统治,民主政治形同虚设,民初首届唐绍仪内阁由于不容于袁世凯,不久便倒台,民国前几届内阁基本上掌握在袁世凯的亲信手中,受到袁世凯控制,议会中改良派为主的政党也极力维护袁世凯,故有“御用”之称。

对于日本的对华侵略,马星驰创作了系列漫画予以揭露。《一笔抹杀》(《神州日报》1914年12月13日)中,原来写着“交还青岛”四个大字,被人用毛笔改成了“不还青岛”,将青岛是中国的领土这一事实一笔抹杀。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借机与德国开战,企图侵占当时为租借的青岛。清政府保持所谓中立,任由日德开战,而其他国家不予干预,整体上纵容了日本的侵华行动,助长了日本占据青岛之后的嚣张气焰。《全国对日之一致》(《神州日报》1915年2月28日)中,“誓不承认”四字指人民对于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坚决不予承认,而四字中,又暗含了“合力齐心”四个字,意为面对日本挑衅,全国应齐心合力。1915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无理要求,并要求袁世凯保密。“二十一条”共五号,经过近三个月的交涉,5月9日,袁世凯被迫接受了一至四号的部分要求,拒绝了妄图将中国变为日本殖民地的第五号。

三、马星驰作品价值

深刻细腻的题材思想与内容表达,独特的艺术手法,成就了马星驰漫画的大放异彩,究其原因,既有马星驰个人的因素,更有时代赋予的烙印。

马星驰出身贫民阶层,因家境贫寒,幼年学画时,常以黄泥汤代墨作画。曾在南京一富家作童仆,后去上海,以卖画为生。他为人忠厚,不善交际,工作勤恳,生活清苦,在绘制漫画之余,还兼职报馆广告校对员,死后丧葬都由报馆料理。他的作品贴近社会、同情民众,在某种程度上,与其贫寒的出身、朴实的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革命者的生涯,扩充了他的眼界,使得他对于社会现状有着犀利的认识。1894年,马星驰奔赴广州投身反清革命,后追随孙中山流亡海外十余年。1925年,又因创作了《国联靠不住》的漫画,遭到当局通缉,流亡国外。从事革命斗争,他选择了新闻报刊这一阵地,以漫画这一艺术形式开展革命活动。马星驰先后在《神州日报》《真相画报》《新闻报》上从事漫画的创作。《神州日报》是资产阶级革命派在国内创办的第一份大型日报,创办人于右任为经理,杨笃生任总主笔。以“澡雪国魂,昭苏群治,回易众听,纪纲民极”为主旨,得到孙中山和留日学生、上海教育界支持。《真相画报》是民国初年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创办的时事新闻性画报。主编为同盟会员高奇峰(原名嵡),主要作者有黄宾虹、高剑父、欣丁、星驰、磊公、马小进、高奇峰等。以“监督共和政治、调查民生状态、奖进社会主义、输入世界知识为宗旨”。《新闻报》为清末和民国年间有广泛影响的商业报纸,由中外商人所组公司经营,以商界和普通市民为主要发行对象。

马星驰的艺术道路,在一定程度上为当时漫画家群体的缩影。纵观清末民初画坛活跃的漫画家谢缵泰、钱病鹤、潘达微、沈泊尘、张聿光等人,他们大多由业余画家转化而来,思想上进步。谢缵泰为同盟会会员,协助孙中山策划组织广州武装起义,负责对外交涉事宜。钱病鹤加入同盟会,专事漫画创作,涉及反对外债、反对帝国主义瓜分中国,揭露“立宪”丑行和袁世凯篡权阴谋等。潘达微和革命派人士联络密切,鼓吹民主革命,提倡社会改革和人道主义。张聿光在《民呼报》《民吁报》《民立报》等报刊画漫画,揭露袁世凯种种丑行,宣传革命思想。在艺术创作上,他们“注重中西融合,张聿光善用国画式的线条,也吸取了一些西洋画的技法,用线肯定流畅,黑白对比强烈,造型夸张滑稽,形象生动有力,风格豪放简练。钱病鹤的漫画注重线条的运用,简洁明快,其人物造型和构图带有明显的中国画意趣,风格独特。何剑士的作品则擅长以线造型,用笔极其生动有力,不受拘束,但形体却符合比例和透视,集传统与现代画法于一身”。[7]

从这一角度来看,马星驰及其漫画的价值意义有着广泛的代表性。在社会剧烈变革、西学东渐之际,他们评议时政,褒贬时弊,开创了中国漫画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传统,记录和反映转型期社会的万千变化。在与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中,他们开始了与世界漫画的融合以及自我的提升。一方面,由于受西方漫画的影响,在构图和透视方面,带上了西画的味道;另一方面,由于根植于中国画的线描技法,在选取题材、表现手法上体现出民族特色,在简单的线描中蕴藏着传统的艺术功底和文化修养,使得中国漫画呈现出世界性与民族性共存的特色。这些对于我们今天的学术研究和艺术创作有着一定的借鉴与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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