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最相思

章肇祺

黄昏已逝，夜晚悄至。月光挣扎着穿过厚重的帘布，在黑暗中洒下一线光亮。深夜的办公室里，如水的月色衬着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有着说不出的幽深。男人专心盯着屏幕，还是一如既往的衣裳，却隐隐有些不知名的孤独。过了许久，门口偷望的少年才悄悄转过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殊不知，男人转过头，望着那门口，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少年一路小跑回教学楼，倚在教室前的栏杆上，身边是喧嚣的放课盛景，无数少男少女穿行而过，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而他的脑中，只有那独身坐在幽暗里的男人的身影，久久无法散去。

少年凝望夜空，月明星稀。他盯着这轮明月出了神，恍惚间，便跌进了回忆。

1 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那是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遇见那男人。

男人是教政治的，在这所以理科见长的中学里，政治总是不受重视的。男人教得很认真，每一页ppt都有大片的视觉体验。他读过许多书，无论是风流野史还是时事政治，他都可以跟课本完美契合，打造寓教于乐的绝妙课堂。难记难背的课本原句也都在他的解读下豁然开朗。好像只要有他的指导，学生们就能参透教材背后的玄机。

少年很喜欢政治，男人也仿佛找到了知音。仿佛偌大的课堂中仅他两人一唱一和。男人很普通，普通到一个转身就可以淹没在人海里。他总是穿着那件蓝色的外套、各种颜色的条纹衬衫和永远不变的牛仔裤。可在少年眼中，他仿若神明，带着他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一路向前。那曾被无数学生诟病的蓝外套，在他眼里竟然也帅得一塌糊涂。

2 来，我们一起走

即使不是班主任，男人也很快记住了少年。在那个晴朗的夜晚，男人一字不差地喊出少年略微有些拗口難记的名字。少年心底的惊喜是藏不住的，笑意都写在了脸上。喜笑颜开的眉眼一如那夜月牙的弧度，都映在男人清澈的眸子里。

他曾在男人嗓子不适时，追上他匆匆离去的脚步，递上他遗忘的钥匙和润喉糖;他曾在十月的烈日下做运动会的志愿者，只为男人路过他身边时，鼓励的一句夸奖。在那一刻，对于少年来说，那些流淌的汗水和经受的苦累，都找到了它们意义。

待到分班后，当他站在男人面前，笑着告诉他：“老师，我在你的班哦！”男人脸上的惊喜和笑意一瞬间呈现在脸上，一如初春明媚和煦的阳光。

四月芳菲，少年和男人并肩走在春游的路上，一路花香四溢。阳光、温度、花香、雀鸣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一切尽在不言中。同学们兴奋地为他们拍照，两人并肩而立，却也没有什么不协调。阳光挂在嘴角，笑容灿烂，浮生难觅。

这样的午后，如何永久？

3 既是分离，也是相伴

幽静的办公室里，少年吞吞吐吐地诉说着离开的消息。双手绞在一起，一副认罪的模样，低下头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决定了吗？”

“嗯，就这几天了。”

男人长久的没有说话，少年的心跳仿佛也停止了，世间一片静谧。

“无论如何，好好学习吧。”

男人开口，低沉的嗓音拨动指针，时间恢复流动，少年重又听见自己的心跳。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

少年坐在教室的最前方，那是他在这里最后一节晚自习。他看着这间教室的角角落落，眼中满是不舍。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抬起头，男人抿着嘴唇，摇摇头，手掌在少年肩头轻轻拍着。

一声叹息，仿佛从时间的尽头而来，伴着回忆的洪流，无数画面在少年眼前飞过，或是明媚的阳光下，或是静谧的月色里，两人挂着和煦的笑容，静止在时间里。

“有空的话，常回来看看。”

说罢，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肩，转身离去。

关上门的一瞬，少年深埋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望着月光下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光和影的纠缠中，仍是那么熟悉亲切，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少年回过神来，眼前明月依旧，身边熙攘不减。只是那轮月，不及回忆中的圆满。

淡淡的笑容在嘴角浮现，余光里，男人闲庭信步向少年走来。少年转身相迎，对上男人绽放出的灿烂笑容。欢喜如今夜如水的月色，明媚了一整个晚上。

“老师，保重！”

夜空，明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