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题

2020-12-14 04:15李燕霞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石榴树小花阳台

李燕霞

石榴树

在我的意识里,我总认为花草树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有秩序,也最有智慧的生物。它们与大地紧密相连,总是很懂事地按着节令的变化不断变换着自己的着装或者表情,然后又以一种盛大的热情努力展现着自己生命的本色,使得花有花的娇容,树有树的姿态,不动声色间,已是动静圆融,斑斓一片。因而,对于植物,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闲暇的时候总喜欢到大自然里去亲近它们,逛街的时候,也喜欢到花市里去看看。

一次,在一间园艺店里看到一棵青葱的石榴树,虽半人多高,却长得刚劲挺拔,枝桠分明,心里很是喜欢。可是,想到家里住的是套间,即使买了,也不知该摆放到哪去,心里便有些黯然。精明的店主在我的表情里读到了商机,也看出了我的犹豫,很适时地迎上来,热情地说:“您的眼光真好,这个品种的石榴很耐种的,它生长的高度不会很高,根系也不会很发达,您就买一个大桶,把它种在阳台上就可以了,既可欣赏,又可等着摘果,多美呀!”一番话说得我怦然心动,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给买下了。

回到家后,我马上张罗着找来一个大桶,又煞费苦心地找来一些塘泥,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栽了下去,放在阳台的一角。做完这一切,我觉得很满意,相對于阳台上早先买下的几盆花,它显得特别的阳光与精神。这样我就有了丝丝的成就感,因为,我觉得我从此就拥有了一棵树,一棵属于自己的树。这样的感觉很美妙。当你发现自己在城市中越来越孤独,当你发现自己正渐渐失去很多东西的时候,突然你拥有了某样你所钟爱的,并且完全是可以受到你的掌控,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东西的时候,那种温暖感与满足感是很令人兴奋的。

石榴树是一种很淳和的树,它们有很好的性子,不娇气,只要有阳光,有水,就能长得生龙活虎的。十多天后,我买回的这棵石榴树就添了好几片嫩绿的新叶,那或深绿,或浅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阳台都充满了生机,连我才一岁多点的小宝宝也喜欢上了它,整天跑出阳台指着它“树树、树树”地叫。此情此景,让站在一旁的我心里无比快乐,在我眼中,他们都是同样鲜嫩的生命,同样都值得我去珍重。

一天,看见护理楼下花圃的余叔正在给花入花肥,我便下楼向他讨要了些,埋在石榴树根旁的泥里。有了花肥的滋养,石榴树长得更欢快了,冒出了更多的新叶,还长出了细细的新枝。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又去为它浇水时,竟惊喜地发现,在两片树叶的掩映下,不知何时已冒出了两个小小的花蕾。几天后,两朵洁白的小花悄然开放,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玲珑剔透,楚楚动人。舍不得拿手去碰,目光早已无数次怜惜地抚摸它们。我喜欢它们那种秀丽而淡雅的美,低调而从容,多好。花儿的开放,也让我看到了一棵树生命的灿然,我开始像关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加倍地关注它。我希望它能长得更旺盛,能开出更多的小花,所有的花儿都能结成果,能完美地展现自己生命的流程,能更欢快地享受成长的喜悦,于是我更加勤快地给它浇水,甚至又特意去买了一大包花肥给它埋上,我相信,因为有爱,它一定能生长得更好。

可是,意外发生了,就在埋下花肥的第二天,那棵石榴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失去了生机,全都蔫了下来,无精打采,病态奄奄。我惊愕地站着,目光慌乱,怎么会这样?当我意识到是自己给它施了过多的肥时,已经迟了。我不懂得怎样去挽救它,只能痛苦而无奈地看着它。几天后,石榴树原本青翠的叶子变成了难看的褐色,它已经完全枯萎了,两朵小花也早已掉落了枝头。我无比内疚地看着它,因为自己内心的一腔热情,还有自以为的关爱,便大量地给它浇水、施肥,可我忘了这只是人之爱而非树所要之爱。过多的养料来得那么快、那么猛,它的根茎细胞因此受到伤害,自身的供养组织整个瘫痪,最终走向了死亡,这是种养的常识,我本该懂的,却完完全全地忽略了。

一棵树,以它的无辜之死,警醒了我,爱也是要适度的,要懂得方法,不仅是“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而且更应该己所欲也不要轻易施于别人,除非这也是别人同样需要的。泰戈尔说过一句话:鸟认为把鱼举上天空是一种善举!但是对于鱼却是一种灾难!是的,我正犯着这样的错误,这棵石榴树之死,它不是树之过而是人之过,人之过不是因为人之恶而是因为人之善!

由树及人,想到了什么是爱。爱应该不是你付出时的愉悦,而是因为你的付出让你所爱的人感觉到愉悦,如果对方不接受,觉得不合适或者是不舒服,那么这样的爱就是负担,就是无奈和遗憾。许多事情有它自己内在的规律和自然的本质,如果我们偏要依据自己的喜怒哀乐去干涉,去强作为,那么谁能保证最后收获的不是爱的涩果呢?

大道理大家都懂,只是,生活中,越是常识的往往越被忽略。在这棵枯萎的石榴树前,我感到了一种悲哀,为树,为自己,也为其他。

大黄

大黄是我家养的一条狗。那时我们还没搬家,住在一个有点破旧的小四合院里。大黄健壮、强悍,毛色泛光,吠声响亮,中气十足,给我们看家,十分称职。

称职的大黄却在某个午后因为称职而闯了祸。一个小女孩从我们院子前经过时,看到大黄一阵害怕,便逃脱似的慌忙跑起来,不想,她这一跑竟引起了大黄的怀疑,“汪汪”直追。当父亲听到惨叫声和嚎哭声赶出来时,大黄已经用牙齿在女孩的脚上狠狠地留下了记号。结果可以想像,父亲在女孩父母的要求下把女孩送到防疫站打了狂犬疫苗,然后,又拿出了好些钱作安抚费。这件事的另一个结果是,父亲从此就在大黄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铁环,并用铁链把它拴在了院子左边的大树下。

被铁链拴住的大黄依然勇猛,只是它用尽全力拼命挣扎也只能在方圆一米的地方走动。它看着我们不停地“汪汪”大叫,似在表达愤怒,又似在求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我觉得大黄很可怜,也知道它委屈,可是,只要一想还有可能出现的后果,我就只能表示无奈。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原委,可是你只能选择同情,却无法行动。

折腾一段时间后,大黄也感到了一种无望,慢慢地,它不再挣扎也不再对人猛叫了,它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它的眸子里带上了些许黯淡,有时甚至慵懒起来,卧在树根底下,任你怎样呼唤,它也不理不睬。这是它对人的一种无声抗议吧?

一天,当大黄在树根底下懒懒地静卧时,一只鸟儿飞到了它跟前。这是一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小鸟,麻褐色的羽毛上缀着一些浅灰色的圆点,脑袋很小,它就落在离大黄一米远的花盆边上。大黄抬起头望着它,对它的到来表示出本能的警惕,当它发现落在面前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后,便无动于衷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这是只调皮的小鸟,它不停地鸣叫着,似乎在逗大黄。鸟儿也许已经看出了大黄身受禁锢,便不怕它,在它面前恣意鸣叫着。大黄呢,似乎不怒也不烦,只是冷冷地看着它,任它鸣叫。鸟儿的叫声其实不好听,有些嘶哑,有些轻浮。

也许是大黄的态度激怒了这只顽皮之至的鸟儿,它竟然跳到离大黄仅有几步之遥的地上叫起来,继而又旋飞而起,在大黄周围不住地打转。鸟儿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举动很危险,只要大黄被激怒,以它的身手,只要凌空一跃,就能把它咬住,我不由得为鸟儿捏了一把冷汗。然而,过了很久,狗和鸟之间都没有发生让我担心的事情,大黄依然不为所动,对这只鸟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突然觉得我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我听不懂鸟儿的话,怎么能知道它在叫声中表达的是什么?说不定鸟儿正对狗说着一件高兴的事情,或者为狗唱着动听而欢快的歌儿呢!这么一想,我顾虑全无,反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狗和鸟就这么相处着。慢慢地,狗的表情不再冷漠,眸子里放出了温情,它甚至直起了半身,仰起了脖子,看着小鸟凝神地听着,偶尔也眨巴眼睛,似在表示赞许;小鸟则时而歌唱,时而上蹦下跳,似在为狗跳着最美的舞蹈。它们组成的一个世界,有多丰富就有多丰富,有多深刻就有多深刻。我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与感动,因为某种想象中的可能存在,人类可以硬起心肠来忽视了动物忠心耿耿的付出,放弃了对它的信任,而动物与动物之间却能建立如此简单与动人的感情,彼此信任,彼此欣赏,到底是人类更高明还是动物更高明?

想起刚才的担心,脸不禁微红起来。人总是这样,喜欢以自己的心理来揣摩别人的心理,并往往自以为是地强加于他人,而实际上往往会错了意,表错了情。什么时候,人也能变得简单点呢?

那天以后,我说服父亲放了大黄。当然,大黄没再发生过“咬人”事件,也没让我们家发生过失窃事件。

后来,一切安好。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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