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婆婆与老樟树

我出生在农村，那是一个非常古朴、交通十分闭塞的村落，三十来户人家，绝大多数人都是同一个姓氏，大家生活在一起非常和谐，村落民风淳朴，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每逢中秋、过年等重要节日以及嫁娶婚丧，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经过简单分工后就各自忙开了……

风婆婆，讲故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慢慢地长大，从我能记事起，风婆婆就已经是一位很老的老奶奶了，她总喜欢坐在一颗老樟树下，这可老樟树大概有百年的树龄，没人能记得这棵树到底是谁种的，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种的，总之，这可老樟树很高很粗，得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围抱过来，其实大家都喜欢没事时围坐在这可老樟树下，特别是夏天，摆上几副用竹子编制的凉床或凉席，摇着蒲扇，听着不远处小河边传来的阵阵蛙叫，炎热的夏天就这样慢慢地溜走。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树下听年长者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尤其是风婆婆的故事，总是能让人时而欢呼雀跃、时而黯然泪下，时而惊、时而喜。

风婆婆满头白发，是位孤寡老人，性格内向，除了认识的人，从不与外来者言语，她家住在离老樟树不远的两间小屋里，一间是住的，另一间是厨房，屋子很陈旧但也比较干净，除了屋前的空地上时常会堆积一些被风刮落的樟树叶。

风婆婆的具体姓名我至今都不曾知道，只听人说她年轻时走路飞快，干事情动作非常利索，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火急火燎地，于是人们就喊她为风婆婆，逐渐就叫习惯了。而我眼中的风婆婆，老态龙钟，行动不便，满脸尽是沧桑，风霜在她的双颊刻下了道道印记，看着格外让人生怜。虽说生老病死是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但仍然希望风婆婆能被时光温柔以待，多些欢乐而少些凄惨。我们小孩子，没事就喜欢往风婆婆家跑，除了偶尔能得到一些美味的小食外，更主要的是可以听她讲故事，风婆婆就像读不完的一本故事书，让人很期待。而且，风婆婆也喜欢跟我们讲述她的故事，除了能勾起她的某些回忆外，更主要的是有了我们这些小鬼崽子的陪伴，风婆婆也至于会觉得空寂。

记忆中，风婆婆就像一本读不完的故事会。老樟树下，风婆婆每天都会去坐一坐，每天都会在树下讲一讲她的故事，有些故事不知道被她讲过多少遍了，虽然她不怎么记得，只有那只发黄的小竹椅成了她不变的专属座椅，陪伴着风婆婆的每一天。风婆婆的故事，归纳起来分这样几大类：一是关于神鬼妖魔的，比如人死了会有鬼魂之类的，这些鬼怪故事和一些无从考究的奇闻异事，总会吓得有些胆小的小孩嗷嗷大哭，特别是在夜晚，听过风婆婆的故事经常要大人的陪伴才能入睡，久而久之，很多大人经常会对调皮的小孩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去风婆婆听讲故事，可见风婆婆的故事对小孩子们的威慑力。二是关于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农村没有太多的娱乐，仿佛打听别人家的“八卦”就是一种娱乐与消遣。还有就是风婆婆自己的人生经历，比如她是如何嫁过来的，是如何成为孤寡老人的。不管何种类型的故事，对我们而言，听风婆婆的故事是为了获取欢乐，打发无聊的时光;而对风婆婆来说，故事中的人或事，仿佛就是她这一生的种种阅历的再现，是追忆，是缅怀，无论故事是否精彩，都是风婆婆的一种精神寄托和情感表达。风婆婆每每讲到自己的故事，总会老泪纵横，惆怅不已，经常会弄得我们这些年不经事的小孩不知所措，她哭我们也哭。

也正是有了风婆婆的故事，伴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

树倒了，人走了

长大了自然要远离家乡外出求学或工作，慢慢地，風婆婆和她的故事也像老樟树的黄叶一样，随风吹散。偶尔记忆的深处，会闪现出风婆婆坐在老樟树下讲故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是觉得风婆婆的故事讲得多么精彩，而是自我嘲笑幼时的天真无邪。

随着在外时间的增多，农村的人和故事渐渐变得模糊，自然也包括风婆婆与那颗老樟树。一天，老父亲打来电话说，那颗老樟树倒了，风婆婆也走了，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老樟树终究因为生了白蚁，凿空了树干被狂风吹倒，而风婆婆，也是油尽灯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那一夜，我心情十分沉重，除了有些思念老樟树和风婆婆外，更是感叹世事无常，未来难以揣测。突然想起风婆婆很久前讲过的一个故事，她说天上的龙非常孝顺，会每年探望一次母亲，总要为母亲带来大量的粮食和柴火，龙携风雨雷电吹倒庄稼与树木，其实就是在给母亲弄粮食和柴火。难道这棵老樟树也是被龙带走的吗？龙有念母之情，人又情何以堪？想到如今很多年轻人抛弃年老父母，不尽赡养义务，这着实违背了良知，更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而风婆婆，孤独了后半辈子，在雨夜与她最喜爱的老樟树一起离开，会不会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巧合，我不迷信，但此刻我倒希望这是真的，老樟树的树荫会庇护风婆婆不被风吹日晒，风婆婆的故事也会消除老樟树的寂寥。

不久，我就请假特地回了老家一趟看看好久不见的父母亲，也在儿时常玩的河边、谷地、山林里转了转，自然也去了老樟树那里，老樟树倒了后被村子的人分了拿回家做柴火，风婆婆也被村里人安葬在后山，听说风婆婆的坟前也长了一颗樟树，已有小碗粗了，枝繁叶茂。

风婆婆也好，老樟树也罢，终究还是记忆里的过客，随风起，随风落……

（作者简介：杨晓琼，1977年6月18日出生，汉族，安徽省霍山县人，毕业于安徽省电影学校 本科学历，单位：安徽省霍山县下符桥镇综合文化站，助理馆员，主要研究方向：群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