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至“主公”之进化史
——从迪士尼公主形象嬗变探女性意识

2020-12-19 18:18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男权迪士尼公主

陈 丽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迄今为止,华特迪士尼公司已推出了14 部公主系列动画长片,经官方认证的“迪士尼公主”共计15 位。从1937《白雪公主》至2018《无敌破坏王2》的热映,无不引发巨大反响。电影作为社会与时代的旗帜,无可避免地承载着一定的意识形态与社会价值观取向,迪士尼公主系列电影历经80 多年,切实映证了历史的兴衰更替。迪士尼公主形象亦在这场岁月的洗礼中实现了质的蜕变,而赋予在她们身上的女性意识更是成为我们衡量两性话语的风向标。

一、精致芭比形象的褪祛

迪士尼公主片的受众表面上是幼龄儿,其本质却为成人童话,是对成年人心理气质的一种隐喻[1]。而其中普遍存在的公主形象便代表了人们的某种集体无意识,或是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或为女性对自身的期待,这种无意识都或多或少被打上时代的烙印。近一个世纪以来,迪士尼公主形象无论是在外观的塑造上还是在言行的表述间都发生了巨大的翻覆,这不仅是对女性气质的再定义,更是对女性话语的新认识。

(一)外形多元化

1937 年,肤赛凝脂,黑发如瀑,头戴红色丝绸发夹的白雪公主闯入了人们的视线。1950 年,金发炫目,蓝眼深邃的仙蒂公主让人们心中荡起涟漪。1959 年,金发迷人,紫眸迸光的爱洛公主在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三位来自西欧的白人公主,无不拥有精致的眉眼,无瑕的外貌,成为人们心中“完美”的象征,代表了当时人们对女性形象的所有期许。

1989 年,来自北大西洋深海的爱丽儿公主带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席卷了人们的眼球。时隔三十年,爱丽儿携着她张扬的色彩,向人们诉说着她的独特。1991 年拥有着褐色长发与双眸的法国乡村姑娘贝儿带着她的韵味走了过来。1992 年来自阿拉伯的茉莉与1995 年来自北美印第安的宝嘉康蒂这两位有着深色皮肤与乌黑秀发的公主相继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而1998 年迪士尼更是迎来了史上第一位中国公主——花木兰。由此可见迪士尼公主形象开始变得个性、多元[2]。

步入21 世纪后,在2009 年蒂安娜成为迪士尼首位非洲裔黑人公主。来自苏格兰有着爆炸式红卷发的梅莉达公主,与《冰雪奇缘》中源于寒冷的挪威阿伦达尔的双公主和来自南太平洋小岛上健壮的莫阿娜公主也依次在世人面前亮相。而距今最近的被官方认可的云妮洛普公主竟然只是个来自虚拟世界的长相平平的小不点,这无疑让人跌破眼球,却又引发深思。

从1937 至今,跨越了一个世纪,迪士尼公主的肤色由白变为多色混杂,其头发既可柔顺飘逸亦可爆炸张扬,其身材不仅是纤细柔美还可是矫健灵活,她们的出生地亦逐渐突破狭隘的地域限制,她们来自五湖四海,而今齐聚一堂。她们不再是“完美”的代言人,她们是自己的代言人。

(二)言行不羁化

白雪、仙蒂、爱洛这三位公主无疑就是优雅的代名词,一举一动间皆是温柔与知性。她们的形象亦成为人们定义公主的一个模板。确切来说应该是男权视角下女性该有的形象——固守一隅、柔弱无知。而1989 年人鱼公主爱丽儿的出现,她那无畏的探险精神与大大咧咧的行为举止对传统公主形象造成了不小冲击。紧随其后的贝儿公主爱读书的特性更是冲撞了传统男性话语权。因为读书是男性专享特权,女子读书无疑是对男性话语的挑衅。而对于茉莉出逃皇宫,宝嘉康蒂于山野间赤足奔跑,花木兰持剑策马女扮男装从军行的举动亦与传统认知下的公主形象相差甚远。21世纪以来的公主们的言行更是一个颠覆,无论是游走于刀叉间的蒂安娜,还是用平底锅当武器赤足远行的乐佩,还是手持箭弩挣裂公主裙的梅莉达,还是一根筋的安娜和挥手释放冰系魔法的艾莎,或是勇闯大海的莫阿娜,她们的亮相无疑再次刷新了大众的三观。最新认证的云妮洛普公主更是与老牌的14 位迪士尼公主大相径庭,她带着她的古灵精怪与坚强乐观横冲直撞地闪亮登场,同时也彻底冲破了束缚在公主身上的传统礼教。

作为女性角色的公主们,她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男权社会的品评。她们应该要拥有娴静、文雅、柔弱的好品味才能够获得男性的喜爱,才能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才能在男权社会拥有一片立足之地。迪士尼早期的公主的确是朝着这一标准在塑造人物形象,然其后期却又在不断颠覆形象的过程中打破固有的标准与模式,因为公主们需要有自己的话语权,“公主”不应该作为“他者”被定义。

迪士尼公主形象发展至今,其变化有目共睹,其意蕴更是丰厚。精致无瑕却又僵化传统的芭比形象被逐步替代,完美面纱撕裂的背后,是女性突破桎梏对男权社会的反叛,更是女性意识萌发、觉醒到张扬之路径的开辟。迪士尼公主由最初单一的扁形形象成长为多元的圆形人物历经数载,亦向人们宣告:真正的“公主”从不拘泥于被他人所定义的外在,除去光鲜的公主外壳,拥有自信、独立、坚强的公主内核才更为重要。

二、对个人奋斗价值的肯定

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必定要通过个人奋斗,脱离了个人奋斗的女性注定会沦为男权社会的玩物,从而丧失自己的话语权。无论是关于爱情还是梦想,女性都不应该成为被叙述的客体,而是应该成为书写命运的主体。迪士尼公主形象的进化之路,亦是对其个人奋斗肯定的过程,同时也是两性社会中男权话语失落,女性意识张扬的隐喻。

(一)“一见钟情”模式的破裂

公主与王子的完满爱情故事是迪士尼早期博取大众眼球的一个噱头。作为迪士尼的公主,无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君的娇惯,臣民的爱戴,甚至连王子的真心都能够轻松获取。《白雪公主》中的王子能对躺在水晶棺中初见的白雪一吻定情,《灰姑娘》中的王子能在舞会上对初识的仙蒂一见倾心,《睡美人》中的王子甚至能为素未谋面的爱洛披荆斩棘并献上真爱之吻。这般“一见钟情”的爱情固然浪漫,但也不由得引人深思。“公主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赢得一切,是否意味着女性自身的能力并不重要,只要她们拥有外在的公主身份和符合众人期望的公主形象即可,这无疑是对女性个人奋斗的否定,同时也是对女性话语的一种误导[3]。

20 世纪80 年代末至90 年代末的公主片中,“一见钟情”的爱情模式被逐渐消解。爱丽儿的救命之恩和其动听的歌喉让王子念念不忘;贝儿的宽容与体谅成功打开了野兽王子的孤寂之心;茉莉的善意举动使阿拉丁另眼相待;宝嘉康蒂的机敏与独特让殖民者约翰放下成见;花木兰的勇敢聪慧让李翔心悦诚服。种种因素的杂糅方使男主倾心于女主,从而构成引发人们共鸣的绝美爱情。此时公主们的身份与外貌已被抛诸一旁,公主们的内在价值得到重视,个人奋斗获得肯定,这无疑对女性的发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21 世纪的公主片不仅进一步撕裂了“一见钟情”的爱情模式,甚至连爱情这个主题都被瓦解了。如《冰雪奇缘》中王子反派形象的揭露使其未获得公主的青睐,而《勇敢传说》《海洋奇缘》《无敌破坏王2》中的爱情线已然消逝,其中男性角色的存在不过是女性成长之路的辅助。

从爱情的唾手可得到爱情的收获需要个人奋斗,再到爱情并非女性奋斗的全部意义,在这条道路上,女性的个人价值逐渐被众人肯定,女性话语的表述亦在此过程中渐次清晰。

(二)唱响逐梦之歌

主题曲是影片重要的叙事工具,音乐之美不只在于其动听的旋律,更在于其是对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宣泄[4]。而每当迪士尼公主歌唱梦想之时,就会亮起聚光灯,响起背景音乐,此时的公主们总是璀璨夺目,不仅是独特舞台效果的映衬,更是因其心中有梦才摄人眼球。

从《白雪公主》中的《Some Day My Prince Will Come》(有朝一日我的王子会来临),《灰姑娘》中的《Dream Is a Wish Your Heart Makes》(梦就是你心中的愿望),《睡美人》中的《Once Upon a Dream》(曾在梦中)这三首主题曲可看出早期的迪士尼公主总妄图将梦想寄托在他人身上或是遥不可及的梦中,缺乏自主意识亦没有追梦的勇气,此时的她们是沉睡中的女性,光鲜靓丽却了无生气。

三十年后,小美人鱼在海底深处唱响了梦之歌《Part of Your World》(你世界的一部分),向所有人诉说着她对人类世界的向往。随后她亦为此付出了代价,用绝伦的嗓音换来了在陆地行走的权利。爱丽儿的反叛与出逃代表了女性掌握自身命运意识的觉醒,她的突破性使得其形象更为光彩绚烂。随后较有代表性的觉醒女性便是宝嘉康蒂和花木兰。宝嘉康蒂在一首《ColoursofThe Wind》(风的颜色)中确定了自己的梦想,舍弃了小我的情爱,永世守护脚下这方寸土地。花木兰在迷茫之际一曲《Reflection》(倒影)表达出她不甘于现在的传统女性角色扮演,并决心找到真情的自我。她化身男儿奔赴军队,并不单是为父尽一片孝心,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2000 年后的公主们不仅觉醒了,还进一步站了起来。如《勇敢传说》中的《Touch The Sky》(触摸天空)为我们呈现出梅莉达坚定梦想,反抗人生被编写的勇气。《冰雪奇缘》中的一首《Let It Go》(随它吧)让观众感受到艾莎冲破束缚,挣脱枷锁,尽情释放的真我。《海洋奇缘》中的《How Far I’ll Go》(要走多远)带大众领略了莫阿娜出海寻梦、拯救族人的魄力。而迪士尼最新认证的云妮洛普公主虽在早些年就已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但她却并未得到官方的认可,直至在2018 年的《无敌破坏王2》中,云妮洛普认清自我,找寻到自己真正的梦想,才唱响了梦之歌,随后得到认证。

公主们的梦之歌是她们内心的真实写照,亦成为她们前行之路的强劲动力。从自我迷失到肯定,最终在寻找自我的途中付诸努力,这场逐梦之旅是有着“公主虚称”的女性进化为更注重“公主内核”的掌握自我命运的主人公之路,亦是女性个人价值得到肯定之路,同时这更意味着男权统治下的社会价值观体系开始分崩离析,男性的主导地位逐渐没落,双性关系亦发生重大变化。

三、新型社会下的性别观照

迪士尼公主形象的进化史,是女性抛却完美却又束缚的身份定义外壳,蜕变为在男权社会能掌握自身命运的主人公的过程。促进该形象演化至今的推动力,不仅是迪士尼内部制作人深入开掘的结果,更是社会体制改革下女权申诉加强的反馈。社会存在对社会意识起决定作用,社会意识又必将反作用于社会存在。全新定义的公主们的形象所传递的新兴女性意识必将为人们把握双性关系开启新的视点,从而更好地协调双性间的话语主导权,以期双性和谐新社会的早日到来。

(一)迪士尼公主形象演化之由

自19 世纪中期以来,美国历史上爆发了多次女权运动。而作为于1923 年成立的美国动画电影行业的巨擘华特迪士尼公司,其制片方向、主题及人物形象塑造自然会受到女权运动中所承载的社会意识形态与价值取向的波及。

1848 年,美国第一届妇女大会在纽约的召开,标志着美国女权运动的开启[5]。随后历经72 年的不懈奋斗,关于女性选举权的第19 条宪法修正案最终在1920 年得到国会的批准,女权运动获得第一次实质意义上的成功,第一次女权主义浪潮亦告一段落。

但20 年代后,女权运动转入低谷,因此迪士尼1937 年推出的第一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中的女性形象完美契合了当时男权社会的审美,而该影片也凭借着精良的制作与对社会风向的把控获得了里程碑式的胜利。1939 年至1945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席卷,使得女权主义无暇发声,正使得1950 上映的《灰姑娘》中的仙蒂以其传统的温柔美丽以及积极向上的形象抚慰了战后人民的创伤,因而该影片亦获得极大成功。1959 年《睡美人》的问世继承了前两部动画的“公主与王子”式的叙事套路,其女主人公爱洛也保持了之前的完美形象,但这一次的影片却未如之前般轰动,甚至还遭到不少诟病。走出战时伤痛的人们开始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其审美取向亦发生转变,完美公主背后意味着的传统僵化与脱离现实被人们看穿,迪士尼公主片终因水土不服而受到重创。

20 世纪60 年代初期,美国迎来了女权运动的第二次浪潮。此次浪潮是由白人中产阶级女性在黑人民权运动的启发和鼓舞下为自身平等权利的落实而做的斗争。直至80 年代轰轰烈烈女权运动才暂时偃旗息鼓,虽然妇女平等权利修正案至今未能通过,但美国妇女的性别意识已经大大增强,女性的社会地位也获得了较大改善,且在职业、教育、婚姻等各个领域都建立了崭新的形象。而《小美人鱼》在1989 年就这样顺着历史潮流的尾巴出现了,人鱼公主爱丽儿带着她的不羁言行与追梦勇气成功虏获了性别意识高涨的观众的心。自此以后,迪士尼公主动画中女性人物身上被赋予的高尚的神性因素渐渐退去,人性因素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女性对自身命运的把控意识亦逐步加强。

20 世纪90 年代初,正当人们认为女权运动即将销声匿迹之时,第三次浪潮又浩浩汤汤地来了。它强调女性问题涉及多种族、多族裔、多宗教信仰、多元价值等各种问题;主张跳出原有的女权主义思维框架,呼吁消除社会性别角色和偏见等[6]。正因为嗅出了时代转变的风向,随后的迪士尼公主形象才更加多元化,更有代表性,更具说服力。挣脱传统的压抑与束缚,不再被他人所定义,携带着勇于表达自我与超越自我的主体性,怀揣着独立向上的人格与不断进取突破的精神的女性意识才是不断进化的迪士尼公主片想要传递的真正内涵。

迪士尼公主片就像是时代的镜子,映射了女权运动的起落[7]。也正因迪士尼动画电影包含了重大社会问题才使其经久不衰,成为该行业的领军者。大众传媒作为新世纪的衍生物,不仅作为一种消费品存在,更应该肩负起传播正确社会价值观的重责。而华特迪士尼公司的进化之路不仅有利于加强我们对女性话语的认识,亦值得其他文化产业进行深刻反思。

(二)双性未来走向预设

公主”一词囊括了女性对美好的所有期待与向往,迪士尼公主形象的进化顺应了社会历史的变化发展趋势,既为广大女性设立了一个奋斗的参照物,对女性气质与女性话语的重新书写有着不可小觑的参考价值,又对双性关系的再度评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古至今,女性气质已被人们符号化、典型化,温柔美丽、文静贤淑、知书达理、生儿育女等都是被框定的出色女性该有的魅力。而与之对应的男子气概诸如豪迈洒脱、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建功立业等皆为女性不可涉足与逾越的雷池。一如《花木兰》中木兰因并未达到媒婆心中的女性之典范便被拒之门外,甚至因此沦落到令家族蒙羞的境地。在木兰突破传统,寻求自我价值的从军之路上,即便她以机智果敢击退胡人也摆脱不了因女性身份暴露而被逐出军营的惨状,即便她在皇城之上力挽狂澜守护了九五至尊,也抵不过象征着男权的大臣的一句“她是个女人,她永远没有价值”。她的气质与典型女性不符,她的舞台不该在功名场,仅因性别的局限,就可以否定女性的所有奋斗。一如波伏娃所说的“男人就不存在公共和私人生活的割裂问题;在行动上和工作上他对世界把握得越多,他就越有男子气,而女人自己的胜利却与她的女人气质相抵触。”[8]万幸的是,木兰最终获得了人们群众与作为男权最高代表的皇帝的认同,这就意味着女性的个人奋斗价值得到肯定,传统的性别局限亦被超越。

伍尔夫认为,伟大的头脑应是雌雄同体的,男性的头脑中理应存在女性思维,女性的头脑中亦该包含男性思维[9]。这就意味着真正的女性气质不应受性别的局限,它应该是与男子气概相交融而存在的,这无疑将成为女性甚至是男性未来前行之路的启明星。

而对于女性话语权的掌控也从来不是将其与原本的男性话语进行一个简单的翻转,一如迪士尼片中的公主们在求爱与追梦的过程中其与王子的关系的转变,公主由被拯救者化身为拯救者,王子由救援者化为被救援者,这种简单的对调一个不慎则会再次导致另一意义上的二元对立,陷入早期男权社会的窠臼。且双性间矛盾的激化也并非女权进行申诉的目的,女性最初发声的缘由不过是想消除性别歧视,获取平等权利,破除一切束缚在女性身上的条条框框。认清双性话语主导的实质,不仅对迪士尼公主片未来走向起着重要指引作用,更是为新型和谐双性社会的到来打下坚实的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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