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石雕:叶芝视角下的东方智慧

2020-12-25 06:35刘智娟张刚谭鉴琴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叶芝悲剧文明

刘智娟 张刚 谭鉴琴

《天青石雕》是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 1865~1939)生命后期的诗歌杰作。写成后,叶芝离开了这个他曾饱含热忱思考、歌咏过的世界。而那些永恒的诗篇以叶芝式的音符和着绿岛爱尔兰的微风在那些神奇的山林湖泊穿行。《天青石雕》在這世间因此仍然有不绝的回响和应和。

《天青石雕》的灵感源起叶芝好友哈利 克里夫顿所赠的生日礼物。1935年七月四日,年届七十的叶芝收到这件中国乾隆年间的天青石雕。在写给好友多丽斯 威尔斯莱的信中,叶芝较为详尽地描述了这件礼物以及相应的感悟:“有人把一大块天青石雕作为礼物送给了我。在这块天青石上面某个中国雕塑家雕了一座山;长老、弟子、坚硬的石头,这是重感官享受的东方之永恒的主题—在绝望中的英勇的呼喊。但是我错了,东方一直有着自己的解决方法,因此,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悲剧,是我们,而不是东方,必需发出英勇的呼喊。”因循着天青石雕这件极富中国特色的礼物而起的灵感,叶芝在1936年写成了《天青石雕》。诗人自己称其为“几乎是我近年来所写的最好的作品”。学界也非常认同这一论断。而事实上,叶芝生命暮年的这首诗因其丰富深刻的内容,以及多种现代主义表达手法,的确可以称得上叶芝“最好的作品”。

首先,从内容来说,这首诗无疑于叶芝思想方面的总结。丰富的内涵以及嬗变的主题,大量的用典彰显诗人历经半个世纪以来的人生体验,艺术感悟。透过小小一方石雕,叶芝思潮澎湃:在此人生暮年,所有的过往都凝炼成简洁而深邃的诗行,伴随着歌的节奏,文字音符似乎具有爱尔兰民族独特的激情、魔幻的力量,穿越绿岛那些永恒的月色、静谧的山林、和风起舞的树林,峭壁下汨汨不绝拍崖的海浪,直抵人心。诗歌的意蕴丰富敏感,犹如一口活泉,泉眼多源,思想犹如涌泉,充沛而极富生命力。

《天青石雕》主题非常丰富:源于东西方差异,始于西方文明社会以及价值观体系崩塌带来的生存苦痛,精神迷失,继之找到悲剧快感带来的解决方式,也就是说面对悲剧发出的英勇呐喊以及不屈的人生姿态。诗歌最后两节回归源头,叶芝试图阐释自己对于东方智慧的理解以及东方智慧应对人生困境的方法。犹如本杰明·迪斯累里所说:东方是一种谋生之道。嬗变的主题节奏下,全诗始终紧紧围绕东西方面临困境所采取的不同方法而交织成诗。东方这一概念没有确定的界定和概念,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也因人而异,对东方的阐释因而极具个体性。“从来不存在一个纯粹的、绝对的东方”。作为传统文明版图上的两大种类,东西方之间的窥探,相互捉摸也从未停止,也不会停止。因受助手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的影响,叶芝的诗歌开始介入对东方文明的思考。诗人以自身所处的西方工业文明为参照体系,尝试对视、了解东方文明,并阐释这种古老、神秘、遥远文明所蕴含的生存智慧。

同时在艺术表现力上,《天青石雕》也达到其诗歌创作的新高度。叶芝运用多种现代艺术手法阐释自己想表达的主题:首节运用现代电影的蒙太奇手法,寥寥数行,呈现出世界末日场景。”飞船和飞机就会出现在天空,/像比利王那样投掷炸弹,/最后,城镇夷平,废墟重重。而伴随满目疮痍的却是“歇斯底里的女人们声称,/她们已腻了调色板和提琴弓,腻了那永远是欢乐的诗人”本该让这个充满仇恨的世界的女性,也丧失了柔性特质,变得好斗和歇斯底里,诗人的失落和压制着的批评是显而易见的。对于倡导艺术救赎的叶芝,这就是人类的生存悲剧,因为“当一切坍塌/成为灰烬,诗歌仍然欢欣鼓舞”。

末日场景中,叶芝在次节以现代戏剧的方式呈现个体悲剧,因为“人人都在扮演各自的悲剧,/那边傲然走着哈姆雷特,那边是李尔王,/那是奥菲莉娅,那是考娣莉娅;/然而,假如竟有最后一场,/巨大的幕布即将落地,/假如他们在剧中的显要角色还值得,/他们就不会中断台词而啜泣。/他们知道哈姆雷特和李尔是快乐的;/快乐改变着一切恐惧的人们。/人人都曾努力、找到和失去;/场灯熄灭;/天堂之光照进头顶;/悲剧被表演到极致。/尽管哈姆雷特彷徨,李尔怒狂,/所有的吊装布景同时降落,在成千上万座舞台之上,/悲剧也不能再发展一分一毫”。以戏剧的手法,运用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台词起承转合,巧妙地电影感的世界末日画面切换到个体生存困境。叶芝此处采用现代戏剧手法,舞台、灯光、场景,烘托了悲剧快感对人类个体的救赎。

艺术救赎的主题同样延续到本诗的第三节:“古老的文明已经毁完。/他们和他们的智慧再无踪迹:/不见卡里马瞿斯的工艺品,/他曾摆弄着大理石,仿佛那是青铜;/他制出的帷幕,随着吹过角落的海风/似乎站起了,真栩栩如生;/他的长灯罩像一棵棕榈,/细细的柄,只是站立了一日。/一切倒下了又重建,/那些重建的人们充满了欢乐。”这是人类仍然向前的动力:一切都会重建。

叶芝在第四、五节详尽地呈现了天青石雕的意象:/雕刻在天青石上的是/两个中国人,背后还有第三个人,/在他们头上飞着一只长脚鸟,/一种长生不老的象征;/那第三个,无疑是个侍从,/手中捧着一件乐器。画面是典型的中国题材:中国人、侍从、仙鹤、长生不老。静态的中国石雕也颇具中国画的精髓,这点在第五节的详尽描述中得到印证:“天青石上的每一点瑕疵,/每一处无意的裂缝或痕,/仿佛是瀑布或雪崩,/或那依然积雪的坡峰。/虽然樱树和梅树的枝梢/准使那些中国人爬向的/半山腰的房子无比可爱,而我‘/喜欢想象他们坐在那个地方,/那里,他们凝视着群山、//天空,还有一切悲剧性的景象。/一个人要听悲哀的音乐,/娴熟的手指开始演奏,/他们皱纹密布的眼睛呵,他们的眼睛,/他们古老的、闪烁的眼睛,充满了欢乐。”这部分深得中国画的意境之美:天青石的自然裂痕,有意无意地呈现成水墨风景如同瀑布或雪崩的山峦,写意而非写实,创作留白的同时,给了观者极大的想象空间:裂痕而虚实结合的意境之美正印合中国审美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人在诗外,也在诗中。石雕里的人们与周遭景物合一,与自然合一,进入“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境界,契合中国道家的审美。石雕上的中国老人凝望着山峦和天宇,注视着一切悲剧的场景,一片宁静中,“一个人要听悲哀的音乐”,而尽管听着悲哀的音乐,“他们古老的、闪烁的眼睛,”却“充满了欢乐”。动静结合、喜乐不惊。山水一体,树环水绕,乐声袅袅,物我两忘。这正是道家“天人合一”的气韵之美。悲哀中却能产生欢乐是叶芝认可的中国智慧,也是个体生存悲剧经由艺术净化、提升(sublimation)的力量,也是叶芝渴望感性与理性融为一体的中国智慧。

猜你喜欢
叶芝悲剧文明
Chapter 23 A chain of tragedies 第23章 连环悲剧
漫说文明
文明过春节
画家的悲剧
对不文明说“不”
近视的悲剧
文明歌
当你老了
在爱尔兰,追寻叶芝的英魂
我是骑者 策马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