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旅行的女孩

彭柳蓉，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少儿幻想小说作家，资深科普编辑。曾担任儿童杂志《小牛顿》《小小科学家》《科幻世界》（少年版）执行副主编。于儿童阅读领域深耕细作十五年，擅长以儿童喜欢的方式讲述科学故事和幻想故事。荣获首届“少儿科幻星云奖”金奖。

十一岁的明染靠着飞机的舷窗，像安静地缩在角落里等待命运审判的小动物。机舱里是低沉的说话声，紧张的情绪伴随着飞机的颠簸不断地攀升。

明染知道，飞机距离南京禄口机场并不远，但突然而至的坏天气让飞机不得不在高空盘旋。飞机外的不远处是突然拔高的积雨云。窗外灰黑色的云层仿佛另一个神秘可怕的世界，随时会将飞机撕裂。

明染并不害怕死亡，毕竟她刚刚经历过奶奶的葬礼。奶奶去世前说，她只是去了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就像鱼跟随河流。奶奶的灵堂上，明染很久没见到的父亲失声痛哭。他是奶奶的骄傲，当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名校，毕业后在南京定居。

明染跟着奶奶生活在远离南京的小县城，她的童年并不痛苦。那些翠绿的山、清澈的溪流、金色的田野、县城里略显破旧的小学、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都带给她许多快乐。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父亲让明染一起去南京生活。父亲办好了明染转学的事宜，就带着明染离开了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县城。

命运的河流将明染从小县城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京上空。没人知道为什么大量的雨积云会突然产生。暴雨笼罩着南京城，没有飞机能够在此时安全降落。

“别怕，没事。”明海潮在明染身边低声安慰。他不知道怎么和女儿相处。女儿跟着母亲一起长大，和他一年相处不了几天。

明染侧过头，看着依然年轻的父亲。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的身上仿佛没有光阴的痕迹，和抽屉里他和母亲的合照一模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降落？”明染小声问。

明海潮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瘦弱的胳膊，“等暴风雨过去，我们就能平安降落。我明天带你去鸡鸣寺逛一逛，寺庙外有一家鸭血粉丝汤味道不错。”安静的女儿令他的心底升起怜惜的情绪。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定很害怕。

闪光照亮了机舱，明海潮的视线落在机舱外。他看到一层淡蓝色的光雾在高空中漂浮，如女神的轻纱，又像是深海里巨大的发光水母在翩翩起舞。

明染再度望向窗外，刹那之间，那些光雾冲向了她。她眼睛刺痛，眼泪落了下来。即使闭紧双眼，眼前也是蓝色的亮光。

一些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又消失：瑰丽神秘的星云，黑暗宇宙里偶然出现的巨大生物，碎冰地带里不断生成的彗星……

没有人知道，地球所在的太阳系被银河系牵引着在无尽的星云里前行。庞大的星系正好穿过了一片奇异的星云。时间和空间因此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变化。

明染蜷缩着，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漫长的一生，所有的幻影和刺痛都消失了。

“小染，你还好吗？”父亲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处传来。

明染吃力地睁开双眼，“我没事。”她想要描述自己的那些幻觉，却被眼前奇异的一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飞机座位往前三排，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月光流泻，古代的庙宇在月色里沉睡。石阶一侧，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古代女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神色忧愁。她仿佛感觉到了明染的视线，微微抬起头来，露出脏兮兮的小脸。

明染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座位上的安全带束缚。

“怎么了？”明海潮詫异地问。

明染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刚刚看到的月光下的寺庙和古代的女孩都是幻觉吗？

她有些怅然若失，“没什么。我的眼睛不太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机舱里响起了机长的声音。积雨云开始消散，不久之后，飞机就能安全降落在禄口机场。

夏日黄昏的南京有着绚烂的云霞。暴风雨过后的天气清爽明净。来机场接机的司机帮明海潮和明染把行李放在了后备厢。

南京比明染想象的还要繁华和巨大。六朝时候，它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如今的南京是中国南方的中心城市，经济发达，学风鼎盛，山川秀美。

明海潮久悬的心在车上放松了下来，说道：“趁着暑假有时间，我给你报了补习班。”

“好的。”明染说不清心底复杂的感受，她只能低下头，保持沉默。

夏日黄昏的风从车窗外吹了进来，带着草木的香气。明染抱紧了小小的背包。背包里有一个旧的布娃娃。奶奶说，那是妈妈为她做的，代替妈妈陪伴着她长大。

明海潮的住所就在玄武湖畔，离鸡鸣寺不远。小区有些老旧，但整洁、静谧。

明染跟在爸爸身后，打量着四周。路灯亮了，照亮回家的路。她想，这就是她新生活的开始。看着爸爸高大的背影，明染再度想起了在飞机上的那些幻觉。机舱外的发光的水母，机舱里的古代佛寺和女孩，真的就只是幻觉吗？

半夜时分，明染听到了滴水声。这声音将她从睡梦里唤醒，是水龙头忘记关了吗？明染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温暖柔软的床垫上。夜幕低垂，群星璀璨而遥远。

明染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屋顶，四下寂静冷清，唯有虫鸣声和水声交织。月光下佛寺的屋顶仿佛铺了一层银霜，雪白发亮。一只野猫站在远处望着月亮。

明染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屋顶上睡着一个人！那个她本以为只是幻觉的女孩！

明染伸手去推女孩，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像影子一样穿过了女孩的身体。

女孩的眼睫毛轻颤，她睁开双眼看到了明染。

一刻钟后，明染和琉璃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屋顶，像两只在屋顶对峙的猫。

“琉璃，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鬼吗？”

“我是人，虽然我似乎没有实体。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哪儿？”

“这里是鸡鸣寺。”

“这世界上没有鬼！也许我只是梦到了鸡鸣寺和你。”

明染找到了对她遇到的诡异事件的科学解释，她心中的忐忑消失了，“这梦挺有意思的。琉璃，你为什么深夜在鸡鸣寺的屋顶睡觉？你家里人呢？”

琉璃叹息，“我爹随军北伐，我很担心他，所以来鸡鸣寺祈福。”

明染倒是知道明朝初年发生的这件大事，“我记得永乐七年北伐，十万明军都……”朱棣手下的大将丘福率领的十万明军在出塞后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你娘呢？”明染问。

“娘病了。我听说鸡鸣寺每月十五的头炷香能让人心想事成，就溜进了鸡鸣寺，找了这处偏僻的地方，等着天亮。”

“佛祖很忙，怎么可能有求必应？生病就要吃药。”明染忍不住说。

琉璃的声音低低的，“家里没什么银钱了。”

明染看着眼前的女孩。琉璃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会一去不复返。她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明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琉璃，一切都那么真实。她的视线落在琉璃粗糙的小手和打着补丁的白布裤上。琉璃的生活挺辛苦的。

“琉璃——”

不知道为什么，明染的视野变得模糊，世界仿佛在瞬间淡化。她最后看到的是琉璃惊讶的双眼。

南京的初夏不算炎热。明染站在客厅连通的阳台上。她的眼睛不太舒服，总觉得眼前时不时有一层白雾。

明海潮呼唤女儿，“走，我们去鸡鸣寺。”

鸡鸣寺？明染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她隐约觉得和琉璃的相遇不仅仅是梦。生活在公元2021年的她怎么可能和生活在公元1409年的琉璃交谈？

明染忍不住问明海潮：“如果一个人能和六百多年前的人交流——我是说如果，有这样的可能吗？”

明海潮想起自己昨天黄昏在万米高空看到的那道奇异的发光体，“你知道量子纠缠吗？有关系的两个量子，无论距离多遥远，哪怕是距离数万千米，一个量子的改变必然会引起另一个量子的改变。有时候，我觉得量子纠缠不仅仅只是突破距离的束缚，特别的量子纠缠也许能够突破时间的束缚。”

明染似懂非懂。量子什么的距离她太过遥远。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琉璃的遭遇感同身受。

明海潮带着女儿走出家门，“小染，爸爸一直不知道你的學习进度。下午回来，你做套数学试卷。数学能够描述世界的本质，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数学。”

明染乖巧地点头。她也挺喜欢数学。奶奶会不时给她一些托朋友买的数学教辅书，还给她在网上报了数学课。比起语文，她更喜欢数学，因为数字不会说谎，不会模棱两可。

明染走在鸡鸣寺中，一瞬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相似的飞檐，带着光阴痕迹的佛殿。昨夜的星辰清澈明亮，今日的晴空澄澈高远。

明海潮看着安静走着的女儿，眼底含着笑意。仔细打量，女儿除了眼睛和脸型像去世的妻子，她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带着一丝英气。

他们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墙头上那些蓬勃生长的花枝在微风里摇曳。明染听到了迟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染——”是琉璃的声音！

明染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怯生生的琉璃。

琉璃有些慌乱。她不知道为什么鸡鸣寺变得陌生了。她不过是在寺院里拐了一个弯，看到了明染的背影。四周的一切就全部都改变了。

“明染，这里是哪里？”琉璃小跑着来到明染的身旁，她似乎看不见明染身旁的明海潮。整个人从明海潮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这一次，是琉璃失去了实体，变成了一道影子。

明染惊讶地看着琉璃，她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音，“琉璃，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晨的鸡鸣寺渐渐有了许多香客，但在琉璃的眼中，这寺庙除了明染空无一人。只是寺庙的院墙、地面全部都不一样。她望向树梢外的远方，那里居然有着高得无法想象的楼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