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教学的未来发展：动向、反思与行动

毛军权

摘要：2020年初，新冠疫情改变了大中小学的教学状态。基于这一现实背景，该文描述了我国在线教学的未来发展走向，包括无边界教育由理想逐步变成现实、催生教育教学新理论、教学模式多元化、教学管理扁平化;对在线教育实践进行了反思;最后提出了推进在线教学未来发展若干建议，包括：积极推动在线教学的发展、重新定位在线教学的角色、开发人性化的教学平台、提高教学设计水平等建议。

关键词：新冠疫情;在线教学;在线学习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860（2020）08-0027-06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大规模的在线教学实践，推动了我国在线教育的发展，也促使我国在线教学跨上新的发展台阶。“我们再也不可能、也不应该退回到疫情发生之前的教与学状态”，因为在线教学已经成为中国和世界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本文基于我国在线教学实践，结合人工智能、大数据、学习分析技术等教育技术的发展，考察在线教育未来发展的新动向，反思其中存在的问题，提出推进在线教学健康发展的行动举措。

一、发展动向

（一）无边界教育从理想变成现实

疫情期间，借助技术手段的优势，很多高校、机构和公益组织等开展在线教学、举办网上学术讲座、免费开放教育资源等，推动优质资源共享。这些举措极大地打破了地域、时间、阶层等的限制，将优秀的师资、教育思想、教育理念等输向全国各个地区、学校、教师、家长、学生，使得优质教育资源共享从理想变成了现实，推动在线教育踏上新的台阶。

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全国有2.65亿多中小学生和近1600万名老师共同参与在线教学叫。在高等教育领域，全国1454所高校开展在线教学;103万教师在线开出了107万门课程，合计1226万门次课程;参加在线学习的大学生共计1775万人，合计23亿人次（截至2020年5月8日）。

历经这次大规模在线教学实践后，教育行政部门、学校、教师形成了一套与在线教学相适应的教学流程、管理制度和运作机制，从而为接受在线教学和利用在线教育资源奠定了基础，家长、学生也因此会极大地打开教育视野。教与学双方教育视野的扩展，将有助于日后的办学和学习，在乡、县、省、全国等更大范围内整合优质教育资源，服务于本地、本校和自身的教与学，由此原来受地域、时间或行政区域等因素限制的教育，开始向无边界限制的教育延伸。也就是说，知识内容的数字化表达和传播，教学的在线化、灵活性以及伴随终身，将成为一种新常态。

（二）催生教育教学新理论

事实上，有的研究已呈现出这种苗头[5][6]。比如，国内学者提出的计算教育学就是一例”[7][8]。它主张通过技术赋能，基于数据密集型的研究范式，解释信息时代的教育活动与问题，揭示教育复杂系统内在机制与运行规律，“把以定性研究为主体、以经验为基础的教育科学，转变为以大数据为基本对象、以计算和模型为手段的定量精确科学[9]。

这应是在线教学发展推动下的教与学理论更新的一个方面，在线教学还推动产生了联通主义理论[10][11]、混合教育理论。另外，工程教育与劳动教育结合，互联网与德育、美育的结合，也已经在实践探索之中。这些已远远超越以往局限于开放教育、远程教育领域的工业化理论、教与学再度综合理论、交互理论、独立学习理论[12]，也超越了传统教育理论的内涵。可以预见，在线教学的发展，必将催生更多新的教育理论诞生，以解释在线教育发展带来的新的实践。

（三）教学模式多元化

我国网络教学模式主要有两种：一是网络教育+学习中心辅导;二是完全网络教育。前者就是网络教育试点院校与开放大学分校、奥鹏、民办学校或其他教育机构等合作，设立校外学习中心，负责为学生提供教学辅导;后者试点学校也设校外学习中心。但该学习中心不提供教学辅导，仅仅负责招生、注册、助学、督学（如建立QQ群、微信群）、考试等，学生主要依赖主办院校的网络教学平台上提供的网上教育资源学习。

在此次疫情中，在线教学方式（在线教学平台、交互工具）表现得更为多样化。比如，据统计，超星泛雅（占38.75%）、中国大学MOOC（占19.63%）、雨课堂（占13.63%）、U校园平台（占11.13%）等四种教学平台占83.14%，成为学生主要使用的在线教学平台。采用的直播教学工具有Q群直播、腾讯课堂、腾讯会议、钉钉、企业微信、Z00M等，分别占39.63%、24.38%、20.88%、2.38%、1.56%、1.25%。很多高校发布了在线教学方案，采用MOOC、SPOC的教学方式，同时建立学生答疑群，辅助课程开设[13]。以中小学教育领域为例，如湖北省提供了在线直播课堂、网络点播教学、学生自主学习、电视视频学习、集中辅导答疑5种教学模式;河南省提供了在线直播课堂、网络点播教学、学生自主学习、电视视频学习、收看在线直播课、线上辅导答疑等教学模式[15]。这些新的技术手段、平台和交互手段相互结合，形成在线教育的新模式。

丰富多样的在线教学手段和方式的应用实践，不仅方便凝聚优质资源，也方便优质资源的大面积辐射，因此不断促进教学模式的提升和更新换代，是新技术应用的内在动力。而技术发展的程度不一，设计者预期目的的不一，会让教学模式呈现多样化。事实上，利用腾讯课堂、腾讯会议室、Z00M等新工具开展学术研讨、学术讲座，已经成为技术应用娴熟应用者的新景观，一些线下召开的学术会议，同时不忘同步开展线上直播。利用腾迅会议室、ZO0M等参与学术分享，也成为很多研究者的新习惯。这些实践已经足以让我们看到未来教与学多元化的端倪。

（四）教学管理扁平化

管理和运行机制是推动在线教学的重要方面。在线教育原有的管理主要有三种：一是试点学校网络教育学院自己设置学习中心;二是与社会教育机构合作;三是试点学校与外部机构（或公司）合作。三种教学管理方式中，第一种方式是主办网络教育学院负责所属教学中心的人财物，聘用师资提供教育教学管理等;第二种的优势是可以减轻压力，与合作机构共同承担学习中心的运营;第三种是外部机构（或公司）负责网络教育的运性和管理，学校负责教学等。这种管理機制同样能够减轻试点学校的办学压力，不足在于公司重视经济利益，注重降低运营成本，会导致网络课程的更新、教学设施的配备、优秀师资的聘用等环节问题不断，影响教学质量，导致在线教育难以维持可持续发展。

在线应用直播、实时交互等方式，有利于教师直接面向学习者，原有的由学习中心中介负责的辅导、答疑、交互就可以消除或弱化，从而使得在线教学走向扁平化，即由在线教学主办院校教师直接面向学习者，直接为学习者提供学习资源、学习支持、答疑等，弱化或消除学习中心的中介桥梁。

二、实践反思

（一）在线教学能否焕发新的生命力

见证着大规模在线教学的开展，很多人由此乐观地预判，在线教学在疫情后将迎来新的生命力，被更普遍地应用，而不仅仅是一种教学方式的补充了。其实，在线教学能不能被人们接受，受多种方式影响。正如有调查指出的，中国大学的现实是：大学层次越低，上课越多，学生读书越少响。大学层次不同，学生学习的能力和偏好也不一样。正如不是每个学生都适应学校教育，能在学校中取得成功一样，在线教学也不一定适于每一个学习者。

影响在线教学的因素有：一是学习者自主学习能力。它是开展在线学习的前提。自主学习能力是一种学习者自己操控自己学习的能力，一种具有批判精神的反思、制定计划、目标、独立行动的能力。学生自己掌控学习内容、学习方法、学习时间，自己对自己学习负责;学生自己制定学习目标、确定学习计划、制定意料中和意料外学习策略的方法策略，评估自己的学习叨。这些能力的习得和应用又与教学方式的改革紧密相连。如果教育教学的目的仅仅是应试，学生学习只是求得标准答案，死记硬背就能达成目标，他们为什么要自主学习？所以，如果教育教学方式没有改变，教育评估的标准没有改变，而期待学习方式的变化，期待在线教学成为新常态，显然是缺乏现实基础的，是不太可能的。二是习惯的养成。在某种意义上，养成习惯就是在违背人们自己的意愿和人性，因为习惯是外塑的，不是先天的。这就需要时间坚持，不是个容易的过程。

在线教学具体实践过程中，需要上诉两个因素协同联合、发挥作用，就更不容易。特别是成人学习者，他们早先接受的学校教育是灌输式的，事实上已经养成了一套与其相适应的知识加工处理方式。如果现在又要求他们养成新的学习习惯，就等于要求他们新建一套不同的知识加工系统。这无疑像改造人一样，并不容易。

（二）优质资源共享能否持续

在线教学的发展，很大部分依赖于优质资源的共享。但这会受到几方面的挑战：一是资源共享的可持续性。迄今来看，当下的在线教学促进了优质资源的共享，然而这种资源共享到了后疫情时代，也能延续保持？这是值得思考的。人性的贪婪，商业利益的介人，都可能会使得已经开放的优秀教育资源，又被商业利益代理人打着可持续发展、知识付费、知识产权等旗号，重新封闭起来。比如，它要求学习者参与网上听讲座，或者浏览资源，需要支付费用才能得到使用。二是优质资源共享的现实可行性。事实上，很多被称之为“优质资源”的，只是名义上的，其实并不优秀。真正的优质资源往往都是有限的。对于真正优质的师资、方法、理念等的拥有者，就像很多师傅对徒弟“留有一手”的道理一样，要共享是有难度的，会从客观上给优质资源共享带来挑战。三是优质资源的可接受性。对于落后地区或落后学生而言，他们的落后不是先天的，是有客观条件制约的原因。这种原因或是物理层面的、有形的，或是态度理念层面的、无形的。即使有优质资源的供给，也需要接受者有共享的知识或能力基础，而事实上，这一点是不容易达到的。四是如何满足不同利益主体的需要。比如，资源建设方需要获得经费投人的回报，学习者有更多种类、更广范围的免费优质资源共享的诉求。

（三）如何应对个性化教学的诉求

在线教学面临很多挑战，包括教师、学生、教学资源、设备等等。应对这些挑战的办法之一，就是开展个性化教学，也就是说，让学习内容、学习方式与学习者知识、能力、偏好和认知等匹配，使两者相互衔接，相互适应，不会脱钩。

人工智能、学习分析以及大数据技术的发展，为人们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更加精细、更加精确的可能。很多研究号称，借助于人工智能技术以及学习者在线教与学留下的海量数据，可以为学习者提供个性化的教学服务，推送个性化的学习材料，个性化教学的目标也就得到实现。

然而，这样的个性化教学，迄今仍面临着两个质疑：第一，无数的事实表明，激发学习行为的动力，除了学习内容、学习方式与学习者的匹配外，更强大的力量来自于内在动机的激励。悬梁刺股、凿壁借光等励志故事，就是生动的实例。第二，维果茨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认为，学生的发展有现有和可能的发展两种水平。教学应着眼于学生的最近发展区，超越其最近发展区而达到下一发展阶段的水平[18]。也就是说，从最近发展区理论看，学习者的学习内容应该超越于现有的知识、能力和认知，而不是两者的“契合”。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个性指个人的精神面貌或心理面貌。“个性可界定为个体思想、情绪、价值观、信念、感知、行为与态度之总称”[19]，是包括世界观、人生观、兴趣、能力等，是复杂的多因素构成的独特系统。因此，个性化教学就应该把握这种特征，而不仅仅是知识或能力的匹配。人性化教学能否智能地达到这一目标，值得质疑。

（四）如何保证教学质量

教育部吴岩司长指出，“融合了‘互联网+‘智能+技术的在线教学已经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和世界高等教育的重要发展方向”2。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在线教学老问题，即教学质量问题如何解决呢？

自20世纪90年代教育部先后批准67所普通高校试点现代远程教育工程以来，20多年来，我国在线教学“边试点、边改革、边建设”，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据统计，到2018年，我国网络教育学院共有在校生826万人（其中，本科283万，专科543万），培养毕业生195万名。

为了推动在线教学质量保证，网络教育主要依赖于学习中心拓展生源。因此，试点网络教育学院大都建立了覆盖全国的教学点，有的试点高校在全国设立近数百上千个教学点。数量如此众多的学习中心，地点分散，如何管理，如何保证学生学习质量，成为网络教育质量保證的突出问题。有的教学点“主办学校从未去考察过”，主要交付学习中心管理运作，衍生出许多教育质量问题，损害网络教育的社会声誉。“买卖文凭”等批评，实质上反映了网络教育质量保证问题的严重性。

很多远程教育机构和研究者提出了不计其数的质量保证框架和措施[22]。比如，美国QM提出了在线教学质量保证[23]，亚洲开放大学协会提出了远程开放教育教学质量保证[24]。如果在线教学进人新常态，如何保证教学质量，这是它必须回答的问题，否则在线教学将不会长久。

三、行动举措

大规模在线教学的发展无疑会提高教育的信息化水平，促进教育信息技术与形态的更新迭代。为了更好地推进在线教学的发展，本文下面提出推进在线教学的若干举措。

（一）积极推动在线教学的发展

从我国实际看，如果不是这次疫情的原因，在线教学在我国主要应用于继续教育、成人教育，并没有广泛地应用于其他教育類型。信息技术可以使教学变得更加快捷、方便和高效，但无论它多么先进、多炫多酷，仍处于“辅助教学”的从属地位以o技术如此，在线教学也是如此。在线教育被认为是不得已的选择，是比面授教育次一等的教育形式。这与在线教育的发展要求和实际是不吻合的。

国外在线教学实践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美国在线教育近年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突出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完全在线课程（FullOnlineCourse），二是完全在线专业（FullOnlineProgram）快速发展。

从完全在线课程看，它已被列入在校学生的教学计划。比如，在学生选课表时，除传统面授课程外，还有完全在线教育课程，或者面授与在线结合的混合学习方式的课程供学生选择，且数量不少。哈佛大学提供900门在线课程，纽约州立大学奥尔伯尼分校提供192门在线课程。也就是说，在线教育课程不仅是面向非在校学生，也面向在校学生，成为一种新的教学方式。在线教育质量也被认为与面授教育质量等同，学费也与在校课程相同（有的大学在线教育学费会比面授教育便宜）。从完全在线专业看，很多高校推出了完全在线专业。比如，号称在线教育质量世界一流（World-ClassEducation Online）的普度大学以PurdueGlobal面向全球招生，开设175个完全在线专业，提供博士、硕士到副学士及证书层次的教育。

完全在线教育专业发展的直接好处，就是更加有力地推动了远程教育的蓬勃发展。比如，普度大学目前远程教育在校生2.9万名，毕业生13万名。哈佛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哈佛拓展学院）国际学生占10%。阿卡伦大学远程教育面向阿根廷、英国、西班牙、墨西哥、俄罗斯、巴西、日本等国家招生。这些远程教育支持的因素包括：学生自主学习习惯、诚信、便捷的视频交互（如ZOOM、WebEx等三大视频会议系统）。

以上列举的学校，只是美国大学在线教育或远程教育发展的个案。事实上，在线教育成为美国高校全球办学的重要依托，间接扩大了美国教育的全球影响和渗透力。从国际上看，在线教育很可能是未来国际高等继续教育的有效途径。

我国教育要参与国际竞争，辐射我国文化的国际渗透力，或者服务于学习型城市建设，都需要积极发展在线教育。从这一角度来说，发展在线教学任务紧迫，不能把它再看作是次一等的不得已接受的教育形式。

这次疫情促进了我国在线教育的推广，但都同样也给国际同行提供实践经验。很多国家的在线教学因此加速发展步伐。这样的在线教育发展世界格局，更需要我们深人探索，总结经验，在教育生态、教学模式、师生交互、课程开发、教学资源建设、管理运作等方面努力取得成效，在在线教育世界市场的竞争中做出努力。

（二）重新定位在线教学的角色

当前在线教学的一大不足是在线教育被当作营利产业，而不是当作学校人才培养的一部分，不是当作撬动教育教学改革的试验田。这种认识和定位上的偏差，使得网络教育机构对在线教育投人有限，在线教学难以健康发展。网络教育有限的学费收入，也不能投入设备更新、聘任优秀教师或优质课程资源建设。与社会合作的网络教育学院的经费使用更是捉襟见肘，网上课程多年没有更新。

学习中心的办学积极性也多来自于与主办学校的学费分成（如5：5分成，或4：6分成等）。为了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学习中心倾向于尽可能多地招收学生。知识基础不好、学习动机不良的学习者因此混人其中，为引发学习过程、考试等环节违纪违法现象埋下了根源。

重新定位在线教学，就是把在线教学也作为人才培养的主要方式，而不是作为仅仅适用于继续教育、老年教育等学习对象的教学方式，或者仅仅是营利创收的方式，而是方便学生灵活学习的一种方式。在线教学保证质量，在校学生如果愿意，学校也向其提供，且给予同等的学分认可。

（三）建设人性化的教学平台和服务环境

目前市场上应用的教学平台多种多样，难以例举。依据这些教学平台，教师可以进行教学素材的管理、课堂教学、学生作品展评，以及支持学生的自主评测等。这些教学平台在智能地识别人性化需求、个性化激励上进展很大，但仍有很大需要突破的空间，主要表现在：

1.促进平台内部的无缝衔接。人工智能、学习分析技术等的发展，为学习者提供更加个性化的学习资料提供了可能。新的教学平台有利于教师更好地开展教学素材的管理、知识点的管理、学生信息管理、成绩管理、班级管理、作业管理，方便教师建立题库、开展统计、讨论、反馈、评价等;学生端可以高效地完成学习任务，及时地自主测评学习效果6。但是平台内部仍需要整合，特别是打通不同模块之间的信息互通，架构起教学双方无缝衔接的沟通桥梁。

2.建立以学习者个性化为中心的信息收集与处理机制，包括建立以学生个性化学习为中心的智慧课堂，和个性化学习为中心的学习平台，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学习分析等技术，实施学习者的个性化学情诊断与分析，然后根据诊断的学情特点和进展，为学习者推送个性化学习资源，提供个性化学习辅导，实施个性化学习评价等，促进个性化的学习和服务。

（四）推动教学资源的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