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内聚焦视角下浅探沈从文小说《生》的丰富意蕴

2021-01-01 02:12邱晟
雨露风 2021年10期
关键词:悲剧命运叙事视角

邱晟

摘要:沈从文笔下的美固然让人迷醉,但与美相映照的苦难与丑恶也不容忽视。他的短篇《生》显示出不同于湘西世界世外桃源的纯美风格,而是采用多重内聚焦的叙述方式,谱写了一曲关于生存的悲歌,并对不公的社会制度进行了批判,对现代文明和人性进行了拷问和思考。运用多重内聚焦的理论,对小说《生》进行分析,探究其内在的丰富意蕴。

关键词:叙事视角;多重内聚焦;悲剧命运;看客心态;现代文明反思

一、关于小说《生》采用的叙事视角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把小说的叙事视角类型划分为非聚焦型,外聚焦型和内聚焦型三类[1]。其中内聚焦型又可分为固定内聚焦、不定内聚焦和多重内聚焦三种亚类型。所谓多重内聚焦就是采用几个不同人物的视角来表现同一事件。读者通过多个人物的叙述,可以了解同一事件的不同侧面,使得读者能够用一种全面的批判的眼光看待作品的人物与事件,从而得出更客观真实的结论。小说《生》恰恰采用的是多重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使得文章构成了复调结构,从而使得文本容量大增,意蕴丰富。在小说中,作者摒弃了以往的全知全能的非聚焦叙事模式,而是运用不同的视角,分别从老人、底层市民、大学生和巡警的不同视角讲述了老艺人通过傀儡戏表演他死去的儿子和人斗殴场景的故事,可以看出不同视角的叙述下,隐含着不同的意蕴。

二、老人视角:隐藏在无常命运下的人类的生存悲剧

德国著名哲学家亚瑟·叔本华认为“人生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并因此提出三种类型的悲剧。第一种是悲剧里总有一个或者几个穷凶极恶的人,给主人公的命运带来巨大的不幸,第二种悲剧的罪魁祸首不在于一两个恶人而在于盲目的命运,是由于偶然和错误导致的,第三种悲剧则是因为故事中人物彼此的地位和关系造成的[2]。毫无疑问,小说《生》里面的老人遭遇的是命运悲剧,无常的命运犹如海浪般重重地拍打在老人身上,顷刻间老人的生活轨迹就被改变。十年前在一次意外争执中,儿子王九在搏斗中被赵四意外打死。儿子去世后,留给老人的是无尽的痛苦和寂寞。为了消解痛苦,老人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予傀儡戏中,十年间老人表演傀儡戏,与傀儡进行永无回应的交谈;这是老人潜意识里对儿子深沉的爱的流露;在老人潜意识中他的儿子并未死去,他要对无常的命运发起抗争,改变着悲剧。于是在傀儡戏的表演中,即使有的表演处于劣势的是儿子王九,但最终的胜利总是属于王九,但事实是儿子已死去多年。傀儡戏看似是表演两个傀儡间的争斗,实际上是老人与命运的搏斗。傀儡戏的搏斗中是老人胜利了,但现实里老人永远不可能战胜命运,老人犹如西西弗斯在十年里一次次地失败。更令人感到痛苦的是,叙述者在故事结束时的插叙:“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在北京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死赵四也将近十年,而那个真的赵四在五年前得了黄痘病死掉了。”平静的插叙下,蕴含着深切的悲剧。原来老人的复仇对象也早已经死去了,老人的抗争和命运的冷酷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而这种反差给文本带来了张力,丰富了文本的空间。人终究是战胜不了命运的,个人的悲剧从而上升为全人类的悲剧,《边城》翠翠输给了命运,索福克勒索笔下的俄狄甫斯输给了命运,罗密欧与朱丽叶也输给了命运。《生》讲述的故事不是一家一姓的悲哀,而是全人类在不可预测的命运下的无奈,人类的生存困境就这样展现在大众面前。

三、底层市民视角:展示了看客卑琐的人性和麻木的生活状态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文学艺术必须是与现实条件相联的,脱离现实生活的文学失去了生命力[3]。”沈从文的作品看似是脱离了那个苦痛的年代,脱离了那个黑暗的现实,讲述着田园牧歌式的唯美故事,实则不然。沈从文同样也致力于揭示底层人民的庸俗与麻木,致力于国民性格的重塑,只不过他的目光不似鲁迅般尖锐。湘西的水给沈从文的品质里注入了一股柔情,这股柔情使得他的文笔显得更加温润,但温润不同于迟钝。不同于鲁迅笔下的丑化和俗化,沈从文倾向于客观冷静地描述事实。沈从文的作品《生》延续了鲁迅“看与被看的模式”,在《生》里面叙述了看傀儡戏的小市民,这类小市民被老人表演的傀儡戏吸引过来,他们看着老人笨拙的表演,从嘻嘻的笑变成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又被新的热闹吸引散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看戏的小市民们并不理解老人表演这滑稽的搏斗的原因,人与人之间始终存在隔膜。无聊的小市民们只是百无聊赖地嬉笑取乐;既不关心个人的苦难,也不在意国家大事,每天只是麻木又颓废地生活着。一有热闹就像被腐肉吸引的苍蝇般粘合起来,这些人把他人的痛苦当作笑料,殊不知自己也成了笑料。看客们一代代循环着,一代代又被新的“热闹”吸引聚拢。《生》里面的北京市民和鲁迅笔下的鲁镇农民又有什么区别呢?这群看客在《孔乙己》中是“短衣帮”,在《示众》里头是那群闲汉。时至今日“看客心态”一直在延续着,现今奉行娱乐至上,缺乏深刻思考的人也不尽其数,这是多么恐怖的轮回?看客心态是人类固有的劣根性,鲁迅沈从文所处的那个蒙昧时代早已过去,但这种看客心态却深深扎根在人们的本性中难以根除。

四、大学生的视角:对现代文明的反思

五四时期以来的知识分子,在大多作家小说中都具有一定的先进性,是主要的刻画群体。但在沈从文笔下,新式的知识分子被边缘化了,较少对知识分子进行刻画,即便有更多的是嘲弄和挖苦,无论是对《萧萧》里面的新式女学生的描绘,还是《八骏图》里对八位教授的细致刻画,沈从文似乎都对新式知识分子抱有敌意,对现代文明带有怀疑,而这种怀疑促使他把笔调投向乡土社会而不是充满近代文明的都市。小说《生》里面对知识分子仅有的描写也是说:“来了一个人,穿着花条子衬衣,下角长长的拖着的北京城里大学生特有的丑样子,在脸上也正同样有一派老去民族特有的憔悴颜色。大学生看着老人表演傀儡戏,忧郁地笑了。”青年大学生代表着民族的未来,新式的知识分子往往代表着先进思想和现代文明。但是这类代表着先进文化的知识分子,也露出了忧郁的笑容,陷入了迷茫和困惑当中。在沈从文看来,现代文明在古老的中国并没有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而是更多的对乡土文明带来冲击和破坏。《生》里面的老人生活在现代城市,但是这现代城市却不能给他丝毫温暖,没有人想过去拯救和帮助他,似乎美好的人性在城市中都消失了,就连理应充满人文关怀的新式知识分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无论是小说《生》还是沈从文其他的作品,对现代文明都是警惕的,甚至是充满了反思和批判精神[4]。

五、巡警的视角:批判统治阶层的不作为

不同于别的作家作品里对统治阶级充满血和泪的控诉,沈从文小说中对于巡警的描述并不多,只是简单提到“巡警把黄纸條做了标志,收了四枚铜子,嘴里笑着念道:王九王九,就离开了。”巡警并没有禁止老人表演傀儡戏,而是在一看完表演后笑着收了钱离开,巡警没有直接对老人进行人身攻击但这笑无疑是一种冷暴力,是对苦难的底层百姓的冷漠!十年来,巡警显然是知道老人扮演傀儡戏的原因,也知道老人儿子王九是被赵四打死的,明知底层的冤屈,却并未履行统治者的职责,最终制裁赵四的还是命运,何其讽刺!面对巡警,老人不得不露出谄媚的微笑,并面带笑容地交上四个铜子,老人的笑是无奈地笑,是痛苦的笑。在当时那个黑暗的年代,纵使有了冤屈也得打掉牙往肚里吞。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尊严丧失了,老人如同鲁迅笔下阿Q,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自尊,用痴傻的表演来讨好统治者,短短的数个场面描写,却写出了生存的辛酸。

沈从文的小说《生》让人感慨万分,短短几千字饱含了作者对无常命运的无奈,对不公社会制度的批判、对底层人民的怜悯,对现代文明的反思,和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沈从文的《生》虽然讲述的是20世纪的故事,但对我们现在的生活用具有重大的借鉴作用,《生》无论是思想价值和的艺术价值是不朽的,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会慢慢沉淀。

参考文献:

〔1〕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0.

〔2〕曹菲菲.浅析叔本华的悲剧理论[J].青年文学家, 2012(13):192.

〔3〕车尔尼雪夫斯基.俄国文学果戈理时期概观[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

〔4〕冯达.走向现代的焦虑——论沈从文的乡土小说[J].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1,21(1):91-9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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