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庞,村庄》与阿涅斯·瓦尔达的参与式纪录电影

2021-01-03 17:32
科教导刊·电子版 2021年30期
关键词:戈达尔新浪潮纪录片

陈 烨

(1.中国艺术研究院 北京 100029;2.广州美术学院 广东·广州 510260)

法国“新浪潮”深受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影响,而每一个新浪潮的导演都别具风格,而在这一派创新创造的明星之中,阿涅斯·瓦尔达被称为“新浪潮之母”,因为早在1954年她便以极为独特的创新手法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也是一部实验性短片《短岬村》,为后来的“新浪潮”带来变革启示。其颠覆传统的叙事和“新浪潮”主张的“如果我们不能颠覆社会秩序,那就让我们颠覆语言秩序。”[1](罗兰·巴特)有着共同的创作理念,瓦尔达的天才在之后的半个世纪里为人们带来了许多影响深远的佳作。

1 新浪潮之母

2017年,瓦尔达以88岁高龄拍摄了《脸庞,村庄》,这部电影在当年获得第42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单元观众选择奖、第83届纽约影评人协会奖最佳纪录片、第43届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奖最佳纪录片等若干奖项,还入围第90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该电影被称为2017年度“最可爱、最有趣的纪录片”。而这部电影成功的背后,是凝聚了瓦尔达典型的风格和沉淀,以及其回顾式的感想和表达。

弗朗索瓦·特吕弗曾提出“作者电影”有三个条件,(1)具备最起码的电影技能;(2)影片明显表现出导演的个性,并在一系列影片中一贯的揭示其风格特征;(3)影片必须具有某种内在的含义。[2]而瓦尔达在“作者电影”的基础上,更为深入地以创作实践表达着安德烈·巴赞的那句“电影的影像本身即是外在世界的记录”,尤其是她晚期的作品,她不但将大量的个人经历和记忆介入电影之中,还主动走进镜头,突出创作这自身的在场、干预和与被拍摄者的互动,她的“参与式”电影创作让其作品延续并加深了其“电影书写”的理念,拓宽了电影语言的表达域度。

2 互文空间与跳接

《脸庞,村庄》是一部有趣而独特的电影,它是一部纪录片,记录了瓦尔达和艺术家JR一起开车在法国的乡村小镇旅行,并为他们遇到的一些人群拍照制作巨幅照片印在建筑物上的过程,他们接触了许多底层人群,如工人、农民、邮差、牧羊人、服务员等;但它又不是一部传统的纪录片,电影除了记录旅途之外,瓦尔达也穿插进了一些预设、摆拍以及一些虚构和创作的部分,整个电影除了表面上的旅途记录之外,还贯穿了瓦尔达对人生经历和艺术历程的回顾与反思。瓦尔达和JR的策划以及瓦尔达最终“电影写作”的表达让整部片子呈现出丰富的层次,而其中的场景跳接不但显示出“新浪潮”风格的特质,还让电影里的空间多了许多互文性。

电影开始交代瓦尔达和JR如何相遇的时候,瓦尔达说:“刚到他的工作室,我就想给JR拍张肖像,然后,我很快明白了,他不愿意脱下眼镜。[3]”并且,JR让瓦尔达想起了戈达尔:“这让我想到了戈达尔,想到他一直挂在脸上的黑色墨镜,那时我33岁。”JR说“现在我刚好33岁。”一张瓦尔达和戈达尔一起的老照片跳接了现场瓦尔达和JR在一起的场景,同样是瓦尔达坐在左边,戴黑色墨镜的(戈达尔/JR)在右边,两个镜头之间产生了互文,不但使这个电影项目的缘起增加了一层巧合的缘分之感,还引出了戈达尔在这部片子中贯穿全场的暗线。一次小小的吵架风波之后,JR坐在一间海边被遗弃的房子旁的镜头,跳接了瓦尔达年轻时的一幅摄影作品——瓦尔达给盖·伯丁拍的照片,同样的地点,相同的动作,画面的跳接带出了电影空间的互文,“那一刻的情境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取好了景,看了一眼盖,然后按下了快门来完成这张照片,也许我记忆中更多的是那些我拍他的照片,而不是他本人。”这场纪录片在瓦尔达的回忆中慢慢串连起一段艺术史的回顾。

3 “镜渊图像”与多重叙事

镜渊,是电影中镜面影像的运用,许多摄影、图像和电影镜头都常以图像中的图像形式去表达多重叙事。《脸庞,村庄》是一部暗藏多线逻辑的电影,其中的多层次叙事以镜渊的图像结合在一起,在互文中增加了多重反思与品位的空间。如上文的盖·伯丁的照片被他们放大粘贴到海边的巨石上,这个画面的“镜渊”不是静态的,结合前后语境,我们不仅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盖·伯丁,还有瓦尔达镜头下、瓦尔达眼中的盖·伯丁,瓦尔达的回忆似乎就与巨石上的图像重合在一起,并且,我们还联想起了瓦尔达以及她那个时代的那一段辉煌的艺术史、电影史,这些“镜渊”[4]让画面有了多重叙事,也让我们陷进了回顾与情怀的漩涡之中。

瓦尔达他们拍摄普通民众的肖像,将这些肖像贴在他们生活的地方中,形象不离开语境,图像不脱离叙事空间,叙事便在镜渊之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场在货柜场的一幕,瓦尔达和JR来到货柜码头,遇到了三位中年女人,她们是货柜场工人的妻子,自己也在码头工作,她们淡定且自信,交谈之间,瓦尔达表示要给她们拍摄,要将她们的形象印在高耸的集装箱之上。三位妻子带着害羞站了出来,还整装了自己,戴上丝巾,笑容自信、美丽。当肖像贴上集装箱,后面的一幕便在“镜渊”中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三个巨幅照片胸口的集装箱被打开,三位妻子坐在上面眺望远方,而地面上,是她们三位丈夫向他们走去:也许会有人问这些巨幅的照片是谁,她们可能就是普通人,但她们也不普通。

小镇的服务员穿着漂亮的裙子,撑着伞,被拍摄下来,放大贴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自己耕种800公顷地的农场主打开双手的照片印在了粮仓上:“我可以更近地保护我的粮仓了”;邮差在送信的肖像前说“经过田里,一边送信一边我的邮包就慢慢装满了甜瓜和西红柿”、村子里最后一户不搬走的老太太的面孔……这些旅途上遇到的人和贴上建筑物的肖像一起,摆出相同的姿势或看着自己被放大的样子,他们应该从没如此端详过自己,而我们也深受震撼,平凡的人们,如同我们自己一般,在被放大与进入公共视野的时候,一颦一笑,似乎都很不一样了,似乎拥有了闪耀的光辉。如果安迪·沃霍尔说每个人都拥有15分钟的成名时刻,那么,我们便能看到,在瓦尔达的镜头之下,她发现了平凡中的光辉,并将之呈现给公众,这些光辉正隐藏在平凡之中。在放大的图像、被拍摄者本人的“镜渊”之中,我们看到的是旅途记录的叙述、被拍摄者背后故事的叙述,以及瓦尔达从这些背后的故事中挖掘的光辉闪耀的叙事与情怀。

4 虚构与非虚构

除了以镜头、画面的跳接、镜渊等表现手法与瓦尔达的回忆、个人经历的互文和呼应来进行介入之外,导演的“参与”在瓦尔达身上更为直接的是,她在预设之中以虚构和非虚构的实验手法进行探索,她虚构了纪录片的大概脉络和路线,但非虚构性地随着现实发展而发展。

瓦尔达摆拍了她和JR讨论项目的样子,但在拍摄记录的过程中,她和JR吵架、和好、治疗眼睛;她计划了途中去布列松的墓地探望;和JR谈起故友;思索死亡……而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计划了前往好友戈达尔处与其一聚,却遭遇戈达尔的闭门羹以及故意留给她的信息文字。互相深知对方的两人,戈达尔知晓瓦尔达的设想却故意不配合,这很“新浪潮”,他打破了戈达尔的叙述结构,知道戈达尔的故意之举,瓦尔达无可奈何却又知晓其中的含义,“不感谢你紧锁的大门”瓦尔达留下言却还是画上了一个心,然后在湖边“五味杂陈”。瓦尔达的参与式不仅仅简单地从导演的位置走进了镜头,她的“写作”也在参与中有了顺着现实发展而产生的流畅与洒脱,也许是她视过程即为创作本身,或也许是她的造诣和积淀让她在经验与体验中完成了创作,但瓦尔达的敏感与个性表达仍然将整部纪录电影的每一个片段紧紧地凝结在一起,是瓦尔达,而不是其他因素,让这部电影鲜活而具有深度。

5 结语

正如上文中货柜码头的妻子们,她们谈论着自己的家庭以及自己在工作与家庭中的平衡,她们自信而骄傲于能成为丈夫坚实的后盾,而瓦尔达在交谈中问道,那为什么你们不走在丈夫的身边。瓦尔达一以贯之地对女性、平权给予思考与关怀,她以这部参与式纪录片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也不免要思考一下死亡。88岁的高龄,犹如她和JR在卢浮宫模仿戈达尔的《法外狂徒》场景,她穿梭于历史的经典之作之中,而她的回忆也是电影史上的一幕幕经典。最后,瓦尔达并不否认《脸庞,村庄》可能是她最后一部作品,虽然最后她以《阿涅斯论瓦尔达》为自己的人生画下句点,但这一点都不能掩盖《脸庞,村庄》的光芒。

2019年,阿涅斯·瓦尔达逝世,一颗璀璨明星的陨落似乎可以视作为电影史上一个时代的正式消逝。有人说,“萨特认为艺术家应该主动地干预生活,这在他提出的‘行动文学’以及‘介入文学’中有所体现。从这一点来看,‘左岸派’导演阿涅斯·瓦尔达是一个最好的实践者。”[5]而我们则十分感动于瓦尔达用她的主动干预、用她的参与式手法,为我们带来的一部部好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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