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一）

汪彦中

1

曾几何时，柯乐是国际最权威的天文学家之一，可一夜之间他却成了大骗子。“民科”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甚至可以说是口下留情了―如今，全世界的人都认为，此人是个精神病患者、智障、诈骗犯……

讽刺的是，在成为全世界唾弃的对象之后，柯乐的知名度竟比过去更高了。想要采访他的新闻媒体多如牛毛，我所在的新闻社也是其中之一。

想要访问柯乐本人可不容易。

记者圈中有传言，说柯乐掌握的情报非常敏感，有关部门派了一大堆便衣警察日夜守在他家门口，别说行人，就连过马路的猫和狗都会遭到秘密监视和扫描;想派出暗访用的微型无人机接近他也不可能，因为便衣警察在他家周围布置了安保防御力场……言之凿凿，极其生动。不过，在我看来，这些明显都是胡编。

但是，即便排除謠言和阴谋论的因素，像我这样的记者也确实很难接触到柯乐本人。他家的网络接口、电话线、激光电视信号线等一切对外联系方式，全都被他自己切断了。已经有无数人向他发送过网络邮件，但从未见他接受过哪怕一次采访。

也有人曾围追堵截过他的家人，可惜效果不佳。自从柯乐执行完那次任务回来并发表他那番惊世骇俗的“高论”后，他就逐渐变得众叛亲离。几乎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他，如今只剩老母亲还陪他待在家里。

老大妈年事已高，对科学一窍不通，但爱子心切。她雇了一大帮人守在家里，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的家庭进行骚扰。亲属采访这条线也断了。

我有几位同事甚至开玩笑说，不如直接闯入柯乐家里将他绑走。我劝他们最好慎重：“人家年轻时可是飞行员出身，早年还在火星轨道空间站工作过，否则凭什么能成为‘骑士计划’的执行人？就你们几个的体格，哈哈……”

随着时间的推移，柯乐行事日渐低调，他那套奇谈怪论逐渐被大众和媒体彻底遗忘了。在“骑士计划”结束两年后的今天，已经没多少人关心这个罹患精神病的前任天文学家、宇航员、太空探险家的近况。新闻社对他的专访计划被束之高阁久矣，几乎到了告吹的边缘。

但就在这年年初，我通过某个秘密渠道得到消息：柯乐正在招募人手，似乎在策划什么重大事件。消息来源十分可靠。

机不可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我必须伪装成他那套歪理邪说的支持者，并设法接近他。

新闻社的上级领导们是绝对不可能批准这次“采访”的。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我悄悄地展开了行动。

2

谈到柯乐的那套“理论”，首先必须将视线转回到两年前，也就是“骑士计划”执行的那年——2061年。

2061年是天文学的大年，也是全球天文学家的盛大节日，因为哈雷彗星在这一年抵达近地点，再度造访地球。理所当然地，不少针对哈雷彗星的探测计划争相展开，其中就有“骑士计划”。

“骑士计划”的核心要点是：将“人”送上彗星。

当然了，这里指的并不是真人。

即便是在科学昌明的今天，宇航员依然是高危职业，把人送上彗星不仅风险巨大，且成本也高，因为人体实在是太重了。而如果与别的计划一样，仅仅是送一个遥控无人探测器前往探测，那又显得有些“不过瘾”―面对复杂险恶的彗星表面状况，无人探测器在灵活性方面存在不足，人工智能处理器也有出故障的风险。何况这种探测方式着实缺乏新意，在新一轮航天竞赛日趋激烈的今天，它缺乏足够的意义。

当时已是火星轨道空间站总负责人的柯乐在“地一火”两地电视电话会议上，提出了一个令全世界瞩目的方案：

1986年拍到的哈雷彗星

“找一名志愿者，将其大脑移植到电子脑内，把系统总质量不到3千克的电子脑作为彗星登陆器的控制核心。利用纳米碳材料制造登陆器的主体结构，包括四肢和移动轮等设备，并且在纳米碳表面布设人造神经，经人工神经中枢导入‘电子脑’内部。这样，登陆器就成为以电子脑为意识核心的一种机器人。而由于电子脑的意识来自人类大脑，登陆器本身就相当于一个活人。”

柯乐设想，利用这种办法既能大大减少探测器质量，又能变相起到“人类首次登陆彗星”的宣传效果。

将人类大脑移入“电子缸中脑”的实验在当时已经获得成功，而设在火星轨道空间站内的车间也已能够小批量生产碳管、碳布、型材等材料。在火星轨道制造并发射探测器，其成本比在地球上制造发射探测器要低得多，并且许多设备组件和系统都是现成的，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成本，从而令“骑士计划”能抢先成功。

唯一一个要命的问题在于：究竟移植谁的大脑比较好？

柯乐头一个就提出要移植自己的大脑，但上层表示强烈反对。他的头脑太重要了，而大脑电子化移植的失败概率约有15%，且“骑士计划”的探测飞船在发射、飞行、着陆、探测、返回、回收等诸多环节上，都存在各自的失败概率。没人愿意把全人类顶级科学家的大脑当成赌注，因为没人能负得起责任。

找别人也不行。因为要么存在同样的问题，要么有些不太人道。

伟大的计划眼看就要搁浅，而发射探测器的窗口时间已经是迫在眉睫。

在最后关头，“骑士计划”终获批准，大脑被整体移植的人选还是柯乐本人。官方声明这是有关机构的权威决策结果，但也有传言称，其实是柯乐自作主张，找来一些支持者擅自将自己的大脑做了移植，先斩后奏，逼迫有关部门不得不将他的大脑发射向哈雷彗星。

“骑士计划”的发射过程非常顺利。可惜，在即将登陆彗星表面的时候，计划出现了一起事故。

而自此以后，柯乐本人也彻底变了一副模样，成为如今众人眼中的疯子。

人们普遍认为，在他接近哈雷彗星的过程中，一定遭遇了某种不可想象的奇特情况，才使得他变成现在这样。

柯乐在接近彗星的时候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他从未回答过这个问题。坊间有无数猜测，官方也有貌似颇具说服力的解释，但我深知，只有他本人亲口说出的答案才是最有分量的，也是最具价值的新闻素材。

通过重重管道以及长时间的卧底潜伏，最终，我成功地骗取到了柯乐支持者的信任。某一天，他们向我传来指示，要求我立刻前往柯乐的家中，接受他本人的接见。

“接见”。倒不如用“传道”或者“洗脑”之类的词更合适吧，我心中暗想。

但是，这也是从他口中撬出供词的珍贵机会。于是我依照指令，秘密前往柯乐的家中……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