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组诗）

滴水观音

因为它有着庭院的阴影和深处

阔大的叶犹如山脉，遮蔽了光阴

它是简单的：青翠欲滴的形象

在一闪的腰肢深处

万般毒！却从门缝中搬出这盛夏

在屋檐之下，它并不低头

管自己浮云般舒展。水滴的那瞬间

声音细微仿佛从地底钻出

寄身于花盆之间，它有向下蔓延的根

尽管被隔绝于大地之上

海芋？狼毒？姑婆芋？佛手莲……

化身于这千变万化，在潮湿的脉络里上升

数滴泪，总是能够滴下

而花开如观音之笑，不知不觉

它纵情这乌云和晴朗的嬉戏，假如

地自偏？但不，遗留这膨胀了的根部

腐朽的气息来自它未遂的梦

蝶并不能脱出它的舞衣，如果是

清风一缕，摇摇欲坠的波澜

这毒存放在秘不示人的芥蒂处

覆盆草

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期待

绿色是它的声音，在枯燥的房间里

它的喧哗等于一座田野的移动

下垂，披覆，触摸到这盆的边缘

它的祖国？泥土贫瘠

而雨水狭窄，依赖于我们的浇灌？

这是相互的，假如我把它放到高处

它可以遮蔽书架上的摆设

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件被绿意所统治

或者遮掩了疮痍，葳蕤枝蔓下的垃圾

我无法看见的内部，那些

腐烂和破败事物的真实面貌？

被遮掩，甚至于这花盆的大小

纠结于它们的低垂

在蓬勃中垂下它们的姿态

并非谦卑，假如低头能够仰望

它的浩瀚在于收缩了的世界

一个定位：它被我们放逐在视野之间

餐桌，有枯山水居其中

旋转如枯竭，餐桌上的落日

恰似那巨大的虚无：

饕餮者潮涌般的胃口，

完成一个仪式。孤独如烹饪了的鸽子

再不能传递讯息如蚁之美瞳

江山万里，在那长久的枯燥中

陷入到无趣。我们丰腴的言辞

在碗筷之间削薄，美食

甚于思想的繁茂？觥筹交错里的谈吐

卷起千堆雪？鸽子可以消失，像它的俯瞰

想象的山水，美学的明信片

蚌病后的草蛇灰线。珠泪欲滴

迟来者点缀在红烧之鱼突兀的眼球里

不用手便能流動，舌底生津

直到它触手可及。

掩饰住我汹涌的咀嚼之意

鱼能够回到水中徜徉？而水意氤氲

流过阴影中的斑驳，如果我们正襟危坐

侧着耳听这山水的碰撞：象征？

或只是吹来空调的风

夏日，沉没于这房间中的凉爽

当沟沟壑壑能够铺陈出简洁

却是在烦琐的反复里

为我们提供一角庭院：假的，也有着美之敞开

请，请模仿这山水;请，请接受这失去;

请，请把这鸽子的骨骸磨碎：

或让它记得飞之愉悦，和飞之形状

盆景之菖蒲

那些溪水能够移植到这小天地？

幻觉中的开阔，它有随遇而安的本质

此刻在这蜗居里模仿大天地

悠悠，或者是幽幽，让我想到

某一次郊游，在被折叠的山水里

间或有白鹭的愉悦，而转眼即不见

但菖蒲在，那些溪水的流淌处

从岩石和沙砾的间隙里

在流动的低处茂盛出来，像放大了的

苔藓，一个倔强而孤独的声音

尽管它们紧密地聚拢

声音却是尖锐的，绿色中的绿色

这突兀，“把这些好的都带回家，

仿佛带回一座空旷之山？”

凋敝的草叶模仿我们人生的晚年

无霜也枯，如生之倦怠？

它空了这屋舍中的生机：

当初有多充盈，如今就有多缺失！

将被丢弃，而荒野之物，

最好就归于荒野。

激流中的安稳，并非让我们

照虎画猫，这气象不能拘于小小的躯体

无花果之夏

似乎还在开始之时，一个圆满

从果实退回到花朵，从花朵

退回到树枝，退回到

那刚刚孕育的时刻：最初，

在我们看到之时，甚至没有花

只是我们的想象，而花，盛开在

内部的秘密里，也许是盛大的

或者是沉默的一种，我们看到它的抵达

一个世界的小，自有它幽深的花径

如果我们已经汲取了那广阔

一粒沙中的宇宙，芳菲之初

夏天的脾气从内而外

像一个人的甜，交换着他缤纷的泪水

那是一间饥饿的银行吗？

我们储蓄着的，翻到了负利率

果实依然托住那稳稳的树枝

是阴凉赋予我们过于旺盛的阳光？

夏日的舞蹈在干涸和煎熬中

但它绽开，呈现这世界的低语

如果我有着开始时的耐心：我栽下它。

李郁葱，1971年6月出生于浙江余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杭州。出版有诗集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创刊45周年诗歌奖、《山花》文学奖、“九月”诗歌奖、《安徽文学》年度诗歌奖、李杜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