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来敲门

2021-02-12 22:56樊涛
延河·绿色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王晓明建国村民

樊涛

1

远远地,就看到一辆车子,向村口驶来。

王二赖并不理会。他左摇右晃,走在马路中间。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嘴里嘟囔:“锄禾日当午,啥都不靠谱。闲来没事做,不如砍牛腿。输了怎么办,再去喝烧酒。”

说完,王二赖自顾自地笑了。

“可这烧酒虽是粮食精,却越喝越忧愁啊!”王二赖心想,不禁叹声气,又大声唱了起来,“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我与你分别后……”

车子眼看着就要撞过来了,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住了,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车窗探出脑袋。

“老乡,石砭子村部怎么走?”小伙子问。

王二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醉意微醒。

王二赖说:“真见鬼,你怎么开车的?”

年轻人说:“对不起,对不起。”

王二赖摇摇晃晃,准备站起来。可是,灵机一动,想:这几天不正愁没钱花吗,这不送上门来了?想不到我王二赖今天还真走运了啊!

王二赖向前挪了挪,抱着一条腿,佯装哭喊起来。

“哎哟我的腿呀,我的腿呀……哎哟……”

李翠兰挽着一个筐子,从不远处走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赶忙从车子下来,去扶二赖:“没事吧,老乡?”

王二赖:“什么没事?开车没长眼啊!哎哟我的腿呀,哎哟……”

一口的酒气向年轻人冲来。年轻人一愣,耐着性子,说:“来,老乡,我扶你起来!”

王二赖说:“谁是你老乡?你看我这腿,能动得了吗,还起来!”

年轻人知道是遇到了赖皮,故问道:“那怎么办呢?”

王二赖说:“怎么办,要么去医院,要么给钱!”

李翠兰已走到二赖跟前,吼道:“二赖!你给我起来,丢人现眼!”

王二赖一个哆嗦,赶紧起来,又意識到不对,重新坐下。

年轻人看在眼里,笑道:“是这,老乡,你看我今天走得急,也没带钱,要不这么着,我先把车子给你押着,怎么样?”

“好啊,好啊。”王二赖说着,立即站起,猴急似的打开车门跳上了车。年轻人掏出了手机,啪啪拍了两张照片。

王二赖上车发现车子没有钥匙,从窗子探出脑袋:“车钥匙呢?”

年轻人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说给你押车,又没说押钥匙,你坐着,我先走了。”

王二赖急了,大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李翠兰站着,呵呵地笑出了声。

年轻人扭过头,向李翠兰问道:“你好,大姐,请问村支部怎么走?”

李翠兰朝着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不远,就在前面,跟我走吧!”

年轻人跟着李翠兰,向村子走去。

王二赖急了,喊道:“哎,你们走了,我怎么办?还有这车子?”

年轻人笑着,说:“不是说好了吗,押给你了。”

李翠兰回头笑笑,不由地,又仔细看了看年轻人,年轻人也向李翠兰做了自我介绍:郝建国,县上来的村第一书记。

2

村支部会议室,乌烟瘴气,坐满了人,吵成一团。

“我怎么就不是贫困户啦?”

“去年还是,怎么今年就退出啦?”

“李三娃不就是女子考了大学么,就成贫困户了,我儿子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呢!”

“要不让我当上贫困户,我就到镇上、县里告去……”

支书蔺福贵坐在桌子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雾中,一脸的惆怅。

李翠兰在会议室门口,向蔺福贵招手,蔺福贵走了出来。

李翠兰说:“支书,这是县里向咱们村派来的第一书记郝建国,说要找你。”

蔺福贵如获救星,赶紧伸出手,说:“欢迎,欢迎,我们早就盼着你来了!”

郝建国说:“是我来晚了,怎么,正在开会?”

蔺福贵说:“哎,前段日子不是搞贫困户大清洗么,村里商量着,把个别已经脱贫的贫困户退出来,把几户还特别贫困的重新选进去。可这村民们不干呀,都争着当贫困户,您瞧瞧,都快打起来啦!您快进去看看吧!”

蔺福贵叹口气,一脸的无奈。

三人走进会议室。

蔺福贵挥挥双手,喊道:“好啦好啦,大家别吵啦,先静一静!这是县上给咱们村里派来的第一书记——郝建国书记,今天才接到通知书记就进村了,大家鼓掌欢迎!”

村民们哼哼唧唧,扭头瞪眼,掌声稀稀拉拉。蔺福贵一脸尴尬。

蔺福贵将郝建国请上台前坐下,说:“郝书记,要不,您给大家讲几句吧!”

郝建国点点头,笑着说:“掌声虽然小点,可见还是有人欢迎的嘛!既然有人欢迎,那我就厚着脸皮,给大家啰嗦两句。大家没意见吧?”

会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郝建国目光扫视一圈,说:“好,大家既然不吭声,那我就全当默认了啊!刚刚听说,在座很多人都想当贫困户,难住了蔺书记。可这好端端的,为什么都想着要当贫困户呢?我琢磨着,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享受各项扶贫政策,早日脱贫致富!我觉得,这也是好事嘛,第一呢,说明大家都相信党和政府;第二点呢,也说明大家都有致富的信心和决心!我在来的路上还琢磨着怎么给乡亲们打气加油呢,还差点因此撞了人。没想到,大家士气这么高,那我就放心了,我申请来咱们村当第一书记,看来还真是来对地方啦!”

村民们一下子被怔住了,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王二赖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门口,喘着粗气,喊道:“什么第一书记,什么来对地方了?我看,你就是个骗子,哪来哪儿凉快去!”

村民们哄堂大笑。

蔺福贵朝着门口喊:“二赖,你胡说什么呢?”

王二赖上前一步,被李翠兰狠狠地瞪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我……他……他刚才开车撞了我!”

村民们传出一阵惊讶声。

没等蔺福贵开口,李翠兰便说道:“撞你哪里了?”

王二赖说:“我的腿……”

话出口,觉察不对,双手抱着腿,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李翠兰说:“撞你哪条腿了?”

王二赖说:“左……左腿,哦,不对,是右腿。”忙将双手放在右腿上。

看到王二赖言语吞吞吐吐,村民们恍然醒悟,哄堂大笑起来。

李翠兰也跟着笑了笑,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啦,我当时就在场,看得一清二楚,还在这儿耍赖皮?!”

“我……”王二赖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

会场重新安静下来。

郝建国朝着李翠兰点点头,走过来扶王二赖,说:“王山虎同志,你以前的事,我刚才也听翠兰姐说了,有些事,有些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得向前看,看现在,看将来。你以前也是过光景的一把好手,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来,今天既然来了,你就先给咱谈谈,你打算怎样发展产业,脱贫致富,你想要我们怎么帮助你?”

村民们已有好多年没叫过王二赖的大名了,大家都直呼他二赖,连王二赖自己也慢慢地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今日被郝建国这么一叫,反倒觉着别扭。

王二赖站起来,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从他的心里升起。

郝建国说:“来,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一边笑着,一边鼓掌。

王二赖直直身子,抬起头,说道:“也不是我说这泄气话,这村里发展产业,都几十年了,年年喊,年年也没见发展出个什么样子来。哪一次不是刮一阵儿风似的,开头轰轰烈烈,结果草草收场。人是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走,可这村子,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一点也没变。贫困村的帽子戴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见得摘掉!你来了就能摘啦?”

村民们紛纷点头。

“是啊是啊,说得有道理!”

村民们附和道。

王二赖仿佛是受到了鼓舞,继续说:“村民们哪个不想富,哪个不想奔小康?又有哪个不想开着小汽车,唱着信天游,住着小洋楼?可是,难呐,这脱贫致富,哪是说一句就能实现了的?哪有那么简单?”

郝建国仔细听着,默默地点头。

王二赖眼眶都湿润了:“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就索性豁出去了。就拿我王山虎说吧!我也不是没努力过,曾经也算是村里的致富能人吧,什么活没干过?上山下地,借钱办厂子,可是到头来呢,还不是从当初的王山虎混成了现在的王二赖?家也给败了,妻子也跟人跑了,留下个没娘的儿子被人瞧不起,你们说,我想这样吗?我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是啊。”村民们点头,深有感触。

蔺福贵见这势头不对路,赶紧纠正道:“二赖,让你谈将来打算,你怎么……”

郝建国伸出手,打断了蔺福贵,说:“王山虎同志说的是啊,听着这番话,我也都快淌出泪来了。以前,是我们对农村基层疏忽,关心还不够,也走了许多弯路、偏路,让大家受罪了。说句实话,我呢,也是农村出身,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在这里,我代表党和政府,向大家郑重地道个歉。是我们,对不起大家了。”

说着,郝建国竟站了起来,向村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村民们目光齐刷刷看向郝建国,表情凝重,一下子对这个小伙子敬重起来。

郝建国站立着,继续说道:“可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不说名字,大家都知道他吧,他以前就当过村支书,背过石头砍过柴,修过水库种过田。他太了解咱老百姓的疾苦了。这次脱贫攻坚、精准扶贫,就是他提出的。他多次走访调研,安排部署。现在从党中央、到各省市县镇,上下一心搞扶贫,干得是轰轰烈烈,非要拔掉咱老百姓的穷根不可。各级政府层层立下军令状,决不让一个贫困户,在脱贫攻坚的路上掉队!我这一次来呢,就是带着各项产业和扶持政策,领着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来啦!”

空气一下子凝结似的,没有任何声响。

王二赖抽了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屁股,说:“说着轻巧,到时候还不是拍一拍屁股走人,丢下个烂摊子让我们收拾。”

蔺福贵瞪着眼,说:“二赖,过分了啊!”

郝建国却并不慌乱,他仰着头,扫视大家一圈,说:“好,既然大家不相信,那我郝建国今天也就把话撂在这儿了——只要村里还有一个人不脱贫,我就一天不离开村子!”

空气中又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接着,出现了掌声。先是零零碎碎的几声,突然,掌声汇聚在一起,雷鸣般响起。

3

郝建国与支书蔺福贵站在山头,望着脚下一片广袤的土地。

蔺福贵说:“小郝,这么说,农村这次真的要变天了?”

郝建国说:“是真的。”

蔺福贵说:“可是,你对村里,真的有信心?”

郝建国说:“当然。否则,我来干什么?”

蔺福贵说:“那就好,那就好。”

郝建国扭过头,看着蔺福贵,说:“怎么,蔺叔有疑虑?”

蔺福贵说:“唉,也没什么,我就是见你小子,这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那么多人发誓赌咒的,到时候万一脱不了贫,反倒误了自己的前程!”

郝建国笑了笑,说:“蔺叔,这次脱贫攻坚,从资金到政策,扶持力度可是多少年来前所未有的,您可得有信心啊,我还指望着您大力支持,好好帮助我呢!”

蔺福贵说:“我在这土堆子里连爬带滚大半辈子了,只要你小子不怕,我没啥说的。”

郝建国说:“好,有蔺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郝建国抽出一支烟,递给蔺福贵,说:“来,蔺叔我们先得好好合计合计。您看,我都调研过了,村里这么多年贫困,主要是没有一项像样的产业,县里这两年大力发展山地苹果,可以说是从资金、技术、人力、物力全面进行帮扶,没有一个落下的,我们可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啊!”

蔺福贵说:“我也向村里人说过,可是大家都有所迟疑。”

郝建国说:“这就得做思想工作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先发展几个党员或积极分子,通过能人带动……比如李翠兰和王二赖,您看怎么样?”

“王二赖?不行不行。”蔺福贵一听,大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郝建国说:“蔺叔,有偏见了不是,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王二赖以前不就是致富能手么?”

蔺福贵叹口气:“那是以前,他现在……”

郝建国说:“如果不是当年闹鸡瘟,如果不是没有技术员帮忙,他或许,早就奔小康啦!您放心,他俩的工作,我去做。”

蔺福贵望着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摇摇头。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坡下走去。

4

刚刚吃过饭,李翠兰拿着抹布收拾桌子。小龙小凤兄妹蹲在地上,拿着几张卡片玩耍。

郝建国敲敲门,走了进去。

李翠兰迎上来:“哎呀,是郝书记呀,快进来。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弄点?”

郝建国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笑着说:“不用啦,不用啦,我找你是有点事商量。”

李翠兰说:“我一个女人家,有啥商量的?”

郝建国坐在炕头,说:“女人家怎么啦,女人家也能顶半边天哩,你这不是也……”

话到嘴边,又急忙打住。

郝建国摸出一支烟,点上,说:“是这样,我和蔺叔合计过了,想在村里发展山地苹果,先找几个贫困户带头人,看你愿不愿意?”

李翠兰说:“山地苹果?好啊,我一个远房亲戚,他们家栽了二十多亩苹果树,一年光苹果就能卖十几万哩,把人眼馋的。可我一个女人家,一没资金,二没技术,即使有这个想法,也没办法呀!”

郝建国说:“这个不是问题,我给咱解决。况且,县上也有扶持政策呢。”

李翠兰:“这……”

见翠兰犹豫,郝建国说:“怎么,翠兰姐对我不放心?”

李翠兰:“当然不是。只是,我自己家的光景,怎么能麻烦你呢?”

见翠兰这么说,郝建国放下心来。

郝建国说:“这不见外了么,翠兰姐,你忘了我来村里是干什么来了?只要你愿意拿出土地,先示范着栽植起来,其余的,我和蔺叔想办法。”

李翠兰说:“那太好了,郝书记要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那十来亩山地,全栽苹果树啦!”

郝建国笑着说:“翠兰姐这野心,还真不小啊!”

李翠兰也跟着笑,说:“我是穷怕了,只要能致富,不就十来亩土地么,怎么着都行。”

郝建国说:“好,我保证让你三年之内,就吃上果子。”

郝建国看了看两个孩子,继续说:“对啦,翠兰姐,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李翠兰说:“什么事?”

郝建国说:“你看,除了你,这村里还有谁,能够扛起这杆大旗?”

李翠蘭犹疑:“这个嘛……”

郝建国说:“翠兰姐,你只管说,只要能把苹果树栽起来,不管谁,我和蔺叔都支持。”

李翠兰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王二赖!”说完低下了头。

郝建国一听,哈哈笑出了声。郝建国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翠兰说:“真的?”

郝建国说:“可不是么。那天王二赖发言,我就看得出,他的心还没有完全死。只要他肯重新振作,还是一把好手。”

李翠兰叹口气,说:“他会振作起来的!”

郝建国点点头,两人便合计着,如何去说服王二赖。

天色眼见着便黑了下来。李翠兰去拉灯。灯刚刚拉着,突然一闪,又灭了。

李翠兰说:“哎呀,肯定是电表保险丝又断啦!”

郝建国说:“在哪呢,我去看看。”

郝建国拿出手机,打开电筒,便跟着翠兰走出门去。弄了半天,才把保险丝接好。

灯刚刚亮,王二赖提一壶酒,摇摇晃晃,破门而入。

王二赖说:“郝……郝建国,黑……黑天半夜的,钻在翠兰家干什么呢?”

李翠兰与郝建国吓一跳。

王二赖继续说:“刚才,分明看到你小子,一溜烟就不见了,没想到,果然在这儿。年纪轻轻的不学好,黑咕隆咚的,老往寡妇家里跑!”

李翠兰说:“二赖,你又喝醉啦!”

郝建国说:“是王大哥呀,吓我一跳,快进来,正说你呢。”

王二赖挺直身板,一副正气凛然:“别套近乎,有什么好吓的?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堂堂郝书记,有什么怕的?”

李翠兰说:“二赖,你胡说什么呢?”

王二赖往椅子上一坐,弹弹身上的尘土,一派领导风范:“我什么都看见了,你郝书记放着一大堆的事不干,没事就往翠兰家里跑,我早就觉察到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李翠兰说:“王二赖,你说什么呢,你思想怎么这么不健康呢!”

王二赖说:“思想不健康?呵呵,只怕有些人比我的思想还不健康呢,你说呢,郝书记?郝建国!”

郝建国一时语塞。

李翠兰说:“二赖,你给我滚!别用你喷粪的嘴巴子,脏了我家屋子。”

王二赖说:“好好好,我滚,我滚倒不要紧,就怕这事传开了,你和郝书记没脸见人!”说完故作扭头状。

郝建国听了这话,有些生气。

郝建国压住了怒火,说:“王大哥,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就见不得人啦?”

王二赖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问你,刚才的灯好好的怎么就熄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沾花惹草,被人扒光了?”

李翠兰扑上来,揣了二赖一脚。

李翠兰说:“二赖,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你羞先人哩!你见我寡妇好欺负是不是?也不照照你自己那德行,打得蛤蟆喂了鳖,牲口挣得让驴吃了,起早摸黑顶个啥?赌博成性又好酒,头发乱得像马蜂窝,走起路来摇三摆,老婆也闹离婚跟人跑咧,活着与猪狗有什么两样。还整日游手好闲,操别人的心。”

被李翠兰珠连炮弹这么一骂,王二赖有些懵了。

王二赖说:“哎,翠兰,我是为你好哩,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呐你?”

李翠兰说:“就你,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给我滚,能滚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王二赖有些不知所措。

王二赖说:“你……你……我……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郝建国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看,直接挂掉。

郝建国说:“翠兰姐,你就少说两句吧。”

李翠兰说:“死狗扶不上墙,谁遇见他谁倒霉!”

手机声再次响起,郝建国接起,说:“有事呢,一会儿打给你。”

郝建国再次挂掉电话,劝李翠兰消消气。

郝建国向王二赖说:“王大哥,今天你这说得有点过了啊,两孩子都在哩,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和翠兰姐真的没什么,别捕风就是影。刚才,我和翠兰姐商量着在村里建苹果园的事,电表保险丝突然烧断了,我用一根铝丝给接上了。不信,你去看看。”

王二赖瞅一眼郝建国,说:“看什么看,不早说。”

郝建国说:“刚才,翠兰姐还推荐,让你也带头加入,在全村搞苹果种植示范园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带这个头?翠兰可是一下子就栽植十亩,你个大男人可不能落后啊!”

王二赖自知理亏,被这么一激,更变得吞吞吐吐。

王二赖说:“我……”

郝建国说:“王大哥,改过自新吧,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和翠兰姐都看好你!只要拧着劲一心干,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村里人会再次对你刮目相看的!”

李翠兰说:“死皮赖脸的,谁敢帮你!你要把这不要命的精神拿到光景上,早就脱贫了。”

王二赖说:“谁死皮赖脸了?只要你给我贷款,我明天就把果园建起来!”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郝建国见事情有了眉目,心里由衷地高兴。

郝建国说:“又赌气了不是?哪有一天就把果园建起来的?不过,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当年在村里第一个建鸡场,其他人想都不敢想啊!”

王二赖叹口气,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中:“是啊,也怪当年急功近利,盲目扩张,鸡瘟一来,一场子鸡全死了。”

郝建国安慰说:“都过去啦,日子得向前看。只要我们联起手来,就一定能带领全村人脱贫致富!我敢保证,不出几年工夫,咱们村里人的生活一定会过得美滋滋,赛过城里人!”

李翠兰说:“就是,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家?”

王二赖说:“你们,真的相信我?”

郝建国看看李翠兰。李翠兰也看看郝建国。二人同时又将目光转向王二赖,重重地点点头,说:“我们信!”

王二赖低着头,良久,才说道:“好,只要你们信我,我一定改掉这个坏习惯,重新做人。”

说着,便站起來,将手里的酒瓶,甩在地上。

手机声再次响起,郝建国摇摇头,接通。电话里传来一阵女人地怒吼:“郝建国,你怎么回事!你敢……”

郝建国尴尬地说:“我,接个电话,接个电话。”从门口溜了出去。

王二赖看了李翠兰一眼,憨憨笑。

5

李翠兰、王二赖正在果园子忙着拉枝,郝建国夹着一踏文件远远走来。

王二赖说:“郝书记,我正要找你呢,我和翠兰刚刚商量着,这几十亩的果园子,苗子还都小,行距之间空了许多的地,怪可惜的。咱们是不是可以在园子里,种植点豆子之类的农作物,一来可以利用土地,二来也可以增加点收入。”

郝建国笑道:“我就说么,让你带头搞产业,准行!我正要说这事呢。”

郝建国拿出文件,说:“你们看看,这是县上刚刚发的文件,里面有许多产业扶持办法,其中有一条,长效与短平相结合,就是针对咱们苹果园的。看,这条,在去年补助政策的基础上,每亩再补助200元,用于套种作物、农家肥的购买。”

李翠兰兴奋地说:“怎么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咱们正商量哩,政策就来了啦!”

郝建国说:“这叫及时雨,党和政府知道咱们的需要哩!”

李翠兰笑着说:“是啊,是啊!”

王二赖望着这一片片的果园,说:“大前年,还是坑坑洼洼的“二荒地”,庄稼长得稀拉拉,一年到头勉强度日。现如今,这洼地、坡地几乎一夜之间变得平平整整,全部栽上苹果树。一年埋苗保成活,二年促长拉水平,三年刻切促成花,秋季,眼看着就要挂果了。明年,就要大面积上市了。我闭上眼睛,都能闻到苹果香,都能看到硕大的苹果在冲着我笑哩。”

李翠兰说:“这多亏郝书记呀,力排众议,给咱们上了三年的大苗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哩!”

郝建国说:“要感谢,就等果树挂果了再谢吧!”

三人哈哈大笑。

突然,支书蔺福贵跑来,远远地就喊道:“二赖,二赖,快,你儿子出事啦!”

三人一惊,赶紧向蔺福贵跑去。

6

卫生室围了许多人,王二赖的儿子王晓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额头已经被粗略包扎,纱布上渗出许多血迹。卫生员正在用另一块毛巾给他擦拭。

王二赖冲入人群,急急地问:“怎么了,大夫?晓明,晓明!”

卫生员伸手示意他小声点:“孩子上到墙头玩耍,不小心摔下来,头上破了一道口子,流了许多血。现在又在发烧,都40度啦,刚刚给他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转,得赶紧送县医院。”

郝建国等人闻讯也急急地跑来。

郝建国听说要转院,说:“快,把孩子抱起来,我这就开车去。”

王二赖抱起孩子,冲出卫生室。

郝建国已经发动好了车子,二赖与翠兰带着孩子上车,一溜烟消失在村口。

7

王晓明进入手术室,郝建国、二赖与翠兰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

忽然手术室门开了,走出来一名大夫,叫道:“孩子失血过多,得及时输血,你们谁是家属?”

王二赖说:“我,我,我是孩子他爸。”

大夫说:“你是什么血型?”

王二赖说:“O型。”

大夫说:“O型?不行,孩子是B型血。”

王二赖说:“怎么不行?O型血不是万能血型吗?”

郝建国说:“别急,听大夫慢慢说。”

大夫说:“是这样,O型血是不可以任意输给其他人的。在O型血的血浆中,含有抗A抗体和抗B抗体,如果把含有O型血的血浆红细胞制剂,输给A型、B型、AB型患者的体内,可能会导致受血者不同程度的免疫性与溶血性输血的不良反应。孩子小,还是找个血型匹配的人吧?”

王二賴说:“那怎么办呀?”

大夫说:“孩子随他妈了,他妈妈呢?”

王二赖低下了头,说:“我也不知道。”

正在焦急万分时,李翠兰说:“我,我好像是B型血,抽我的吧!”

王二赖惊讶道:“啊,这……”

李翠兰说:“救孩子要紧。”

大夫说:“随我来吧!先化验一下。另外,孩子得住院,赶紧补交医疗费。”

三人摸遍全身,只掏出500块钱。

王二赖说:“怎么办呢?”

郝建国说:“你先在这里等,我去想办法。”扭头而去。

郝建国来到了二楼皮肤科,一名女医生坐在桌子前,无所事事,拿着一面镜子,在那里涂口红。

郝建国从玻璃窗子朝里看了看,径直走进去。

女医生看是郝建国,瞅一眼,扭过头。

郝建国说:“子怡,我……我看你来了。”

子怡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你的村子好,继续待在你的村子里呗,小心被人抢走!”

郝建国说:“对不起,我这段时间真的很忙,所以……”

子怡说:“别向我解释,这几年来,你哪一天不忙,别说看我了,连接电话的时间也没有,我还是你的女朋友吗?”

郝建国说:“对不起,我……我以后一定注意。”

子怡说:“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看你就是中邪了!”

郝建国说:“你……”

郝建国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不再和子怡斗嘴,说:“我找你有急事,能不能先借我2000块钱,村里一孩子住院,钱不够。”

子怡说:“我就说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原来是有事求我啦。没有!”

郝建国说:“是真的啊,孩子失血过多,缝了六七针,得及时输血啊!”

子怡说:“那关我什么事。”

郝建国说:“我的好子怡,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子怡说:“你是在求我吗?”

郝建国说:“和你说正事儿呢!”

子怡说:“出去,出去,我最讨厌人和我说正事儿!”

郝建国说:“不借就不借,哼!”摔门而去。

子怡喘着粗气:“好你个郝建国,郝建国,郝建国!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将手中的镜子摔到了墙角。

过了一会儿,子怡掏出了手机,拨通电话。

子怡说:“我是子怡,是不是有个孩子头破了要住院,对,对,是这样啊,他是我一亲戚家的孩子,来得及,没带钱,你先把住院费交了,我一会下来给你。好好好,谢谢你啊!”

挂掉电话,子怡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碎了的镜子一块块拼起来。

8

病房里,王晓明挂着吊瓶躺在床上,李翠兰坐在一旁陪护。

王晓明说:“李阿姨,听爸爸说,是你给我输了血?”

李翠兰说:“是呀,怎么了?”

王晓明说:“爸爸以前说,每个孩子身上,都淌着爸爸妈妈的血。”

李翠兰说:“是吗?”

王晓明说:“可是,我身上现在,也淌着李阿姨的血了?”

李翠兰说:“呵呵,怎么,淌着李阿姨的血不好么?”

王晓明说:“那,李阿姨不也成了我的妈妈了吗?”

李翠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王晓明说:“李阿姨,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李翠兰又是一怔。王二赖提着盒饭,走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对话,又站住了。

王晓明说:“李阿姨,其实我早就知道,爸爸喜欢你。也许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王晓明转动着眼睛,继续说:“如果那样的话,你就是我的妈妈,我就不会没有妈妈啦。”

李翠兰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紧紧地抱住了孩子。

王二赖长长出了口气。片刻之后,才故作不知,推开了门。

王二赖说:“晓明,吃饭啦!”

李翠兰急忙擦了擦眼泪,说:“来,晓明,阿姨喂你。”

吃完了饭,王晓明有些累,躺在床上睡着了。

王二赖与李翠兰静静地坐着,互不言语。

郝建国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看着他俩,哧哧笑出了声。

王二赖说:“笑什么?”

郝建国说:“怎么突然觉着,你们倒像是一家子,我这简直就是一个电灯泡啊!”

王二赖说:“去,胡说什么呢!”却又偷偷去看李翠兰。

李翠兰低着头,羞红了脸。

郝建国说:“再恢复几天,晓明就可以出院了。你们俩陪着,我先回去,村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呢!”

郝建国准备离去,李翠兰又叫住了他。

李翠兰说:“还有,郝书记,听说刚才有个医生帮我们付了医药费……

郝建国听闻急忙朝二楼跑去……

9

苹果树已经开过了花,结出了小果。郝建国与王二赖在园子里忙套袋。

王二赖说:“这苹果树都挂果了,村里这回可真的要拔掉穷根啦。”

郝建国说:“是啊,我也算没有对乡亲们失言。不然,乡亲们还不得用口水淹死我?”

王二赖说:“对了,郝书记,这万一苹果收了,卖不出去怎么办呀,那不是越扶越贫,白忙活了么?”

郝建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专家已经分析过啦,咱们市南边几个县现在苹果不是卖得很好么,都供不应求啦。可是他们的果树马上就要过挂果期了,到时候,咱们的山地苹果一上市,光照足,口感好,还不一下子给抢疯了!”

王二赖憨憨地笑笑:“郝书记,我上次在县里听人说,她们现在都时兴在网上买东西,北京、上海的东西都能买得到,可方便啦。我这就琢磨着呀,咱们是不是也尝试着开个网店,等果子一成熟,市场也就打开啦,咱们也可以把苹果卖到他们北京上海去呀!”

郝建国眼睛死死盯着王二赖,只看不说话。

王二赖朝着自己左右瞧瞧,说:“怎么,我说错了?”

郝建国一掌拍在了王二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

郝建国说:“真有眼光。你的这个想法真不错。这些天,我也正思谋这事呢。咱们村几十户农民都栽植了苹果,加起来有一千来亩的果园,还有其他村子呢,整个县上加起来,起码得有个二三十万亩,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所以,我想着,在咱们村率先建立一个农村专业合作社,让乡亲们用果园、农作物充作股金入股,通过网络实体店线上线下两条腿跑路,从根子上彻底解决农产品将来的销售问题。”

王二赖点头:“那太好了!”

郝建国说:“不知,你愿不愿意挑起这个担子?”

王二赖说:“我,只要能带村里人发家致富,我没二话。就是没弄过,这网络上的东西,很多都不懂。”

郝建国笑着说:“还谦虚上了,有我呢。都说你王二赖是一只懒猫,我看啊,你就是山中的一只虎!”

王二赖向远处望去,满山满地都是梯田,都是果园,果园里的果树长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

10

山虎农村专业合作社要正式成立了,社址暂时就选在了村部。由于经费紧张,村干部专门在二楼腾出了三间房子,并配备了电脑,用于合作社办公。

郝建国与支书蔺福贵合计后,将此事汇报给了镇领导,镇领导又将此事汇报给了县领导。县领导听后,大为赞赏,当即拨了十万元的经费,专门用于合作社的建设。听到这个消息后,村里乐开了花。

这一天,合作社要举行挂牌仪式,整个村支部彩旗飘扬,围满了人,一片热闹景象。县上、镇上的领导也都来了,他们为合作社揭了牌,专门作了讲话。

王二赖作为合作社总经理,也得表态发言。

可是,到了发言时,却不见了王二赖。郝建国找了半天,原来他是紧张,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郝建国硬把他给拉了出来。

王二赖走上主席台,直冒冷汗。

王二赖说:“乡亲们,今天……咱们……合作社……成立了……大家……都是……股东……就……就是说,从今以后,大家就都是……都是老板啦!”

王二赖说得吞吞吐吐,咬字却清晰有力,倒别有一种味道。村民们听着王二赖发言,一边挤着一边笑着,满脸幸福。

王二赖仿佛找到了感觉,继续说:“特别是我,从三年前的一个酒鬼王二赖,重新变回到现在的王山虎,说句实话,这一路走来,我是感触颇深啊!这全凭了党的政策,全凭村里来了个郝书记!自从郝书记来了之后,就逐渐敲开了咱们村老百姓的致富门、幸福门。所以,我们一定要相信党和政府。没有靠山,党和政府就是咱的靠山!没有资本,党和政府就是咱的资本!只有找不对的路,没有脱不了的贫,摘不了的帽!”

听着王二赖的发言,支书蔺福贵带头鼓掌。他干了几十年的支书,没带大家致富,村里来的这个娃娃书记,却帮他做到了。

王二赖继续说:“另外,我还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在征得我的儿子王晓明、李翠兰的儿子小龙女儿小凤的同意,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李翠兰的同意后,我们决定,在国庆节举办婚礼,到时候,大家可一定要光顾,都來喝喜酒啊!”

“可这烧酒虽是粮食精,却越喝越忧愁啊!”一个村民故意喊道,引得村民们一阵哄笑。

几个孩子也嘻嘻地笑。李翠兰羞得低下了头。

“开玩笑呢,我们都来!”另一个村民喊道。

“是啊,都来。”村民们附和。

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慢着!”

众人纷纷投去惊奇的目光。

原来是子怡。子怡从人群中挤出来,大步迈上主席台,从王二赖手中夺过话筒,说:“今天,是个喜日子,我也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经过我这些年的仔细考验和认真观察,我认为,郝建国同志呢,也基本算得上是及格。所以,我也决定,和郝建国同志一起,在国庆节,与山虎哥、翠兰姐同时举办婚礼!”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子怡这么一说,明白过来,一颗颗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脸上的惊讶瞬间化作阵阵的欢笑。

郝建国却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我还没同意呢!”

子怡转过身,顺手抓起一只红红的苹果,洋装要扔向郝建国:“你说什么,再说一句!”

郝建国急忙跳起躲闪,表情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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